16 縣文化館
第16章 縣文化館
最後去文化館的只有鹿姝一個人。
順帶她還讓兩人幫忙跟鄧家紅說自己晚飯不回來吃。
開學幾天,手裏有錢的同學都會偶爾打個牙祭,區別只在于是去老師食堂吃小炒,還是去外面吃食堂。
雖然司務長老師手藝好,可大鍋飯缺油少鹽是客觀存在的,這年頭就算是領導,那肚子裏也是缺油水的。
這會兒才下午三點多,鹿姝不是第一次去縣文化館了。
前世鹿姝心髒天生發育不健全,既有左心室發育不良,又有大血管錯位,通過多次矯正手術也只能延緩病情。
因為病情不樂觀,鹿姝記憶裏自己只去過學校三次,分別是小學一年級報道,初一報道,高一報道,等她參加完高考,身體就徹底垮掉了,去世前也沒能去她向往已久的美麗大學報道。
唯三的學校之行,也是特意挑了學校比較安靜的時候。
不管是跌宕起伏的影視小說還是網絡娛樂活動,都有可能刺激到她的心髒,為了多活幾年,鹿姝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家聽課或是在醫院療養,能用來打發時間的消遣實在太少了,可她又不能每天睡覺發呆。
因此長久下來,鹿姝養成了閱讀的習慣。
說是閱讀,鹿姝覺得用“看字”來形容更貼切。
因為不能看情緒跌宕起伏的那種文學作品,她很多時候看的都是一些嚴肅或專業的文學著作,也不管看不看得懂,也不在意看完後能記得多少,總之每天都要進行大量的文字閱讀活動。
若是沒有書,便是産品上的标簽說明書她也要逐字逐句地去閱讀。
這種情況在重生到這個時代後得到了緩解。
因為身體更健康,加之四歲之前一直沒有前世記憶,就是個單純的體弱多病的小孩兒,在有記憶的時候就在堂哥這個孩子王的帶領下有了更多更好玩的游戲,重新想起前世後,對閱讀的需求也沒有那麽病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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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鹿姝還是很喜歡看書,且大約是因為前世被壓得狠了,現在她就特別向往看那種刺激的書。
最近幾年正處于特殊時期,禁書是沒得看啦,鹿姝只能把目光放得更長遠些,公社圖書室的書她已經看了個遍,從去年開始鹿姝就在縣文化館借書了。
鹿姝長得好看,人也有禮貌,到了文化館熟門熟路地找到借書室。
管理員正坐在門口的凳子上織毛衣,聽到腳步聲擡頭看過來的時候手上的動作也沒停過,一邊穿花似的織着,一邊笑着跟鹿姝打招呼:“小鹿同學又來借書啊?正好,最近剛到了一批新書,都放在東南角架子上,來借的人還挺多的,知道你肯定喜歡,我還給你留了兩本,就塞在腳下老位置。”
鹿姝抿唇笑着走過去,一邊從随身斜挎的布包裏拿出一個油紙包,一邊笑盈盈道謝:“謝謝張姨,還是您了解我,您留的書我肯定喜歡。”
聲音溫軟,又放輕放緩了些,聽起來跟撒嬌似的。
雖然她本人只是想這樣說話顯得自己更契合“大人社交”。
張姨也沒推辭,看着那油紙包還挺高興的。
甭管裏面是啥,東西多不多,白得的東西咋不讓人歡喜?反正這一屋子的書借誰不是借?她也就頂多在整理書籍的時候稍微留一手,又不違反規定。
似是想到了什麽,張姨忽地停了手裏的動作,左右張望了一下,作鬼祟狀。
鹿姝也被她營造出的氛圍影響得心頭一跳,然後下意識也跟着鬼鬼祟祟東張西望。
兩人視線相對間,就仿佛地下工作者完成了加密信號的核對,默契地腦袋湊近了腦袋。
鹿姝就聽張姨用氣音說:“最近上面在內部解封了一批書,不過不許對外開放,你要是想看……”
正是尋求刺激的鹿姝一邊捂着砰砰亂跳的小心髒,一邊點頭:“既然都是允許內部流通的,那肯定大問題沒有,張姨,我能借出去看嗎?”
不等張姨說話,鹿姝就舉手作發誓狀,表示自己一定不會借給別人看。
張姨被她鄭重其事的樣子整得撲哧一笑,“哎呀你這丫頭,哪有那麽嚴重!只不過這些都是要內部工作證才能弄到,所以你借走的話就在外面包個封皮,被人發現了就說是從家裏大人單位裏借的。”
只要不提是從她這裏借走的就成。
她這邊被人發現,她就說是被某某老師或者領導借走了。
鹿姝那邊再遮掩一二,哪怕是被拉着當面對質也是不會出問題的。
鹿姝眨巴眨巴眼,點頭如小雞啄米。
跟着張姨去員工庫房扒拉了一本名叫《九三年》的“內部書”塞進布包裏,之所以在書架上一眼就決定選它,蓋因它有一位聞名世界的著作者:雨果!
拍了拍布包,确定看起來并不會鼓囊得太突兀,鹿姝這才懷揣着幹了壞事的小激動,暫且告別張姨,去了她和張姨藏書的老地方,準備把張姨特意給她留的那兩本書也一塊兒借走。
到時候她就白天看那兩本,晚上偷偷躲被窩裏看這一本。
完美!
然而事與願違。
當鹿姝踩着輕快的腳步滿懷暗喜地跑到她和張姨經常做“交易”的老位置——偏僻書架最下角堆積着各種雜書的角落。
卻發現早就有人坐在那處的水泥地面上,正背靠着書堆,翻看着手裏的一本書,顯見是看得如癡如醉,連鹿姝的腳步聲都沒能驚醒他。
鹿姝一時陷入懷疑:張姨給她留的書到底是已經被這人發現了,還是恰好被對方擋住了?
無論是前後哪種,鹿姝都覺得有點麻煩。
就在鹿姝在旁邊書架前一邊假裝選書一邊想辦法的時候,看書的人終于擡頭扭了扭脖子,在鹿姝看清對方的臉,認出對方是誰的同時,坐在地上的人也發現了鹿姝的存在。
初春的暖陽斜斜地從老舊窗棂格子裏灑落,一道光織就的網格打在書架上,也落在了書架前的人身上。
細軟的發絲,光潔的面頰,還有,纖長微顫的睫毛。
江盛是坐在角落背光處,擡眸看過去時,被這幅光影錯落,美好如筆觸細膩的畫作所驚豔,怔愣片刻,又在與那雙眸子的對視中回過神來。
原本還一派安逸惬意地随意坐在地上的江盛頓時渾身不自在,倉促地從地上站起來,下意識反手去拍剛坐了地面的褲子部位,拍了兩下又反應過來,深覺拍屁股這一行為,在鹿姝面前實在不雅。
于是手又僵硬地垂落在褲縫邊,摸索着衣角視線躲閃地左右游弋。
直到另一只手在捏緊的時候觸碰到書的觸感,江盛才勉強緩過神來,強忍着從耳朵蜿蜒往下的滾燙溫度,故作鎮定地開口問候:“鹿姝同學,你也是來看書的嗎?”
問完又立刻懊惱起來。
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委實太蠢笨。
來文化館借書室,不是看書還能是買菜不成?
鹿姝哪知道短短三個呼吸的時間對面的人腦子裏就轉了多少個念頭啊,像這樣頗為“廢話”的問候語,不也是很常見的麽?
比如在村裏端着飯碗出門溜達,遇到個同樣端着飯碗出來溜達的社員,大家都是問一句“吃飯啊?”
這不就是他們國民傳承多年,還将繼續傳承下去的日常問候模式?
因此鹿姝完全沒多想,還暗自高興原來這人是江盛。
不管是她通過父母最近才了解到的江盛少年期,還是通過那本自傳書粗淺了解到的成為大佬後的江盛,這人都是個很優秀,也很有道德感、責任心的人。
這樣的話,就算張姨留給她的書被江盛無意中發現了,她也完全可以跟對方商量一下,到時候互相換着看。
“是啊,”鹿姝捋了一下斜挎包的包帶,擡手指了指他背後的書架角落:“我習慣了在這裏翻書,你現在方便讓一下嗎?”
原來自己無意間擋了別人的路。
已經從耳朵紅到臉頰的江盛連忙挪開,“當然,不好意思,擋住你了,剛才我找到一本書,一不小心就看得入了神。”
鹿姝笑了笑:“沒關系,這裏本來就是大家都可以來的地方。”
她一邊蹲下身去翻找被張姨藏在這裏的書,一邊好奇地問江盛:“你是第一次來這裏嗎?”
江盛“嗯”了一聲,有心想說縣裏借書室裏的書可真多啊,這裏随便拿一本書都讓他看得忘乎所以,卻又怕自己這麽說,顯得太無知,一時吶吶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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