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溪南村江盛家

第27章 溪南村江盛家

對于鹿姝的遺憾, 鹿國安只當女兒想得太天真。

老書記年齡到那裏了，再拖又能拖多久？而且人家盯上了他屁股下面那張凳子，他又能拿什麽去拖？

趙美麗見不得父女倆這麽發愁, 安慰道：“老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 大哥他們好歹也在這裏經營了這麽多年，新書記來了也不至于一上臺就掀鍋搞事。”

鹿國安笑了笑, 沒再說什麽，只說新官上任三把火, 人家是從上面下來的, 指不定背景咋樣, 讓家裏人最近都注意點，別被人抓了小辮子。

看鹿國安說得這麽謹慎, 趙美麗和鹿姝鹿榮都點頭表示明白了。

鹿姝又想到自己準備借書的事, 遲疑道：“爸爸，那我還可以幫人借書嗎？一個長假都不一定還的那種。”

鹿國安和趙美麗一直教導鹿姝和鹿榮, 遇到事如果拿不定主意, 千萬別自己偷偷幹, 要跟家裏大人說。哪怕是想幹什麽壞事, 他們倆知道後也絕對不會體罰姐弟倆。

兩口子是這麽說的，這十幾年也是這麽做的, 所以鹿姝和鹿榮遇到事就愛跟父母念叨一嘴才能安心。

鹿國安詫異：“幫人借書？幫誰？”

鹿姝說：“江盛，他特別喜歡看書，可惜放假的時候沒辦法帶書回去看，我就想着我們這邊的公社借書室有些書不是可以借很久才還嘛。”

一聽是江盛，鹿國安很是贊同：“你們這個年紀的娃娃, 就是要多看書，看好書, 現在條件不允許你們行萬裏路，那就讀萬卷書。這事我來辦，有機會你也要和江盛多多交流共同進步，學習不能閉門造車，既要看進去，也要講出來，有進有出，一本書才能真的讀透。”

鹿姝乖乖點頭：“我知道啦爸爸。”

在鹿姝為了早睡早起，忍痛放棄露天電影時，遠在豐收公社轄下六大隊溪南村的江盛卻恰好相反。

傍晚剛下工，江盛就被發小吆喝着一塊兒扛上板凳，準備去距離他們村十幾裏路的另一個大隊。

眼看春耕快開始了，為了慰問鄉下的同志們，每年這時候上頭都要安排放映員上山下鄉，給農民同胞帶來精彩的電影，豐富大家的閑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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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大多時候，這種流動露天電影放的都是些老影片，可抵不住如今大家消遣少，撞上放露天電影時，便也是一項難得的“盛會”了。

別說像江盛他們這樣橫跨十幾裏路去看的，便是三四十裏路之外也有人打着火把來湊熱鬧。

而江盛之所以要去，卻不是單純湊熱鬧看電影。

眼看兒子進屋剛換下幹活的衣服，拎上布袋就要走，江盛的父親江遠行趕緊抓起竈臺上早就包好的蒸紅薯給他帶上：“小盛！把晚飯帶路上吃！”

因為着急，平時因為走得慢而勉強掩蓋的瘸腿顯露了出來，整個身子左右搖晃得厲害。

江盛在高高的石條門檻邊站住腳，轉身回走了幾步，接過用幹淨樹葉包好的蒸紅薯，匆匆往嘴裏塞了一口，一邊叮囑父親：“爸，晚上你先別去水庫那邊，我很快就回來。”

江遠行早幾年在石場幹活時被滾落的石頭砸傷了右腿，治好後，這條腿也落下了殘疾。江遠行這條腿是因為救人才廢的，大隊上決定給他安排個輕松的活。

可生産大隊裏能有多少輕松的活呢？

思來想去，就給他安排了一個看守水庫的活。

這活也确實輕松，白天只需要在水庫周邊偶爾轉轉，遇上大暴雨頻發期，就多留點心，觀察一下水位漲幅，好決定是否開閘洩洪。

只是晚上要留宿在水庫邊的石頭房子裏守夜，因為水庫裏還養着整個大隊的集體財産——魚。

平時守夜，是為了防止有人餓急了眼，摸黑上來偷魚，遇上特殊時期，那就得預防有其他大隊的人來偷摸放水了，畢竟像水庫這樣的大型水利工程，也不是每個大隊都能配置上一個。

水在很多時候，對于種地的農民而言，那是真的能寶貝得跟命根子一樣，在幹旱期為了水，兩個村子甚至兩個大隊的人操家夥血拼鬧出人命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看守水庫的工作既輕松，也重要，能拿到的工分就比較高。

對于江遠行來說，确實是一個很好的去處。

可江盛心疼父親腿傷，在水庫邊上睡覺守夜太潮濕，就盡量自己去給父親頂夜班。

不過今晚上他要先跑一趟露天電影，将布袋裏準備好的東西都賣光了，才能回來頂班，擔心父親又不聽話地跑去守夜，臨走的時候還不放心地又叮囑一回。

剛從外面回來，手裏還捏了把野菜的江爺爺一邊推院子矮門一邊說：“哎喲小盛，你就別幹啥都急匆匆的咯！去了就好好看看電影，跟朋友耍一耍，你爸這邊還有我，反正人老了覺少，正好晚上沒事還能打着手電筒在外頭走走。”

被老父親和兒子這麽照顧着，江遠行無奈，捶了捶膝蓋道：“哪就那麽不中用了？最近天氣轉暖，又天天晚上擦了藥酒，我這膝蓋也好多了，守個夜而已……”

“江盛，快點咯！”

外面矮坡下傳來催促聲，江盛被父親爺爺推着出了門，沒辦法，只能暫且先走着，等他忙完了再回來接班也成。

等江盛一陣風地跑了，江爺爺才背着手進屋，放下手裏的野菜，再出來洗手的時候就扯着嗓子問屋裏的兒子：“小盛帶回來那本書你看完沒有？看完了給我講講！”

江爺爺年輕時候也是跟着少爺一塊兒上過學堂，學過八股的，可他現在眼神兒不大好，再加上也不大認識如今這些字，就總愛讓兒子給他念，給他講。

用他的話說，就是眼睛看不見了，還能耳朵聽，人啊，用眼睛看外頭的花花世界，一眼過去才能看多大一片兒地啊？那是看不了多少的！

只能靠書去看，靠腦袋去想，靠耳朵去聽。

若是年輕一點，那還能靠腳去走。

可惜現在條件不允許，江爺爺就拉着兒子在這不算寬敞，也不算明亮的老房子裏看書，好叫人的精氣神兒不跟身子一起被拘在這一畝三分地裏。

以前能看的書少，等江盛長大了能從外頭借書回來了，他們能看的書也跟着多了。

這回江盛還挺争氣的，借回來的書還挺不一般的，可把江爺爺高興壞了，江遠行也難得犯了一回書瘾，昨兒晚上就已經趁着兒子不在家，偷偷在廚房點了竈火，裹着老爺子剛拆換下來洗了晾幹的冬日給牛保暖的破棉襖，連夜把兒子帶回來的兩本書都看完了。

江爺爺可就沒那精力了，眼看孫子都又要回去上學了，書也要帶走了，只能讓兒子給他大概講講，畢竟讓兒子細細地讀給他聽，已然是時間不夠了。

好在他兒子還算争氣，年輕時候是個嘴笨的，最近幾年讓他讀書講書，慢慢地倒是鍛煉出來，也能講得繪聲繪色了。

等到聽書的時候，江爺爺免不得又老調重彈，絮絮叨叨：“以後咱們家一定要打個大大的書架，上面還得放上滿滿當當的書……”

這可是他年輕時候就有的夢想。

雖然蹉跎了一輩子，老爺子還是夢想不改，只不過那時候指望自己努力，後來指望着兒子努力，現在呢，他就指望着孫子咯！

看電影是方圓幾十裏的大事，來的人多得比過年趕集時的人還要多，這時候就是擅長抓“商機”的一些人兜售家裏多餘東西的好日子了。

其中最受歡迎的當屬瓜子花生炒蠶豆炒黃豆等小零食了。

為着這個，江盛家每年都會在自留地或是房前屋後見縫插針地種上一些葵花蠶豆，等收獲了以後就曬幹了拿個袋子好好保存起來，每逢春耕和秋收之前流動電影下鄉時，江盛就會拿出來炒熟，然後帶去兜售。

雖說現在不允許自由買賣，可逢年過節的農集是不管的，平時偶爾賣點家裏自己種的東西，量不大的情況下也屬于是民不舉官不究。

若是遇上幹這事兒的是小孩，那就更別說了，大隊長看到都不帶扭頭裝瞎的，直接就叫了小孩給自己也來一份！

原本去縣裏上學，江盛還擔心今年的流動電影場他趕不上，幸好運氣不錯，才剛回來就聽說附近要放電影了，這才緊趕慢趕地把葵花籽和蠶豆炒出來，裝在布袋裏就跟幾個發小一塊兒往放電影的村子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