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快板節目

第31章 快板節目

鹿姝一路沖回家, 在樓下鎖車的時候都彎着腰喘了好一會兒的氣。

等氣喘勻了,她才後知後覺發現今天的筒子樓好像有點安靜?

懷揣着疑惑,鹿姝趕緊上樓回家。

時間已經不算早了, 家裏趙美麗和鹿榮已經準備好晚飯, 就等着鹿姝回來就開飯了。

看到姐姐回來,鹿榮第一個跑過去抱她, 抱完了仰着頭委屈巴巴地跟鹿姝說:“姐,我本來想去接你的, 可是媽讓我放學就趕緊回家, 哪也不準去。”

他還想做姐姐回家看到的第一個人呢!

趙美麗沒好氣地噓他:“粘人精!”

說得鹿榮頓時就不好意思了, 扭扭捏捏地跑去把飯桌上倒扣着的菜碗都掀開:“姐,媽媽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 快點來吃, 還熱着呢!”

鹿姝也不回房間放書包了,随手把抱取下來往旁邊櫃子上一放, 就着洗臉架上的水洗了手就坐下開飯。

吃了兩口糖醋排骨壓了壓驚, 鹿姝才問:“媽, 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看到進公社的岔路口有好幾個紅袖章, 其中一個還帶了搶,看到人路過就盯着看, 吓死個人了,到底怎麽回事啊?”

說起這個,趙美麗就忍不住又嘆氣:“別提了,就是新書記搞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燒的就是公社的風紀。

原本在街上散步似的溜達的老頭老太太們全撤下來了, 換成了年輕力壯的青年,每六個人一個小隊, 隊長配搶,每天四班倒,日夜輪流巡邏執勤。

說是反洞勢力還在,不能掉以輕心,讓壞分子竊取到勝利果實。

鹿姝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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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這個說法來理解,用意是好的,但這樣上綱上線,很影響民衆的日常生活生産不說,還會營造出一種緊張的大氛圍。

這是逼着大家關起門來內鬥的前兆啊。

第二天鹿姝出門去找大伯,短短二十分鐘的路程,就在大街上遇到了三撥巡邏的紅袖章。和昨天傍晚蹲岔路口那幾個人的穿着打扮一樣,也都有一個帶頭的人腰上帶着搶。

不過幾天時間,上次鹿姝回來時,街上還走幾步就遇見幾個認識的長輩喊住她說幾句話,街角路口也時不時會有帶着孫子孫女的老頭老太太們紮堆閑聊。可這次回來,大街小巷都是一副風聲鶴唳的模樣,即便今天是星期日,路上行人臉色板正,行色匆匆,也只有供銷社和糧站排着長長的隊伍在買家裏的必需品。

饒是如此,長長的隊伍也是格外安靜的,大家彼此之間偶爾有竊竊私語,也是壓低了聲音不敢說什麽涉及到公社裏這些變化的相關話題。

鹿姝看得難受。

這還是她從小到大,在自己生活的公社大街上第一次感受到緊張、冷凝的氣氛。

讓人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惶恐忐忑的心情。

這種心情伴随着走到公社辦公院外時,鹿姝漸漸沒了如以前進院子如回家的坦然自若。

她這樣去找大伯,會不會給大伯添麻煩啊?

雖然是星期日,雖然公社辦公院向來是對所有老百姓敞開了大門的,可是……

鹿姝躲在院門外的一棵百年黃果樹後面,偷偷往院門張望。

當看見昨天那幾個人說說笑笑從大門裏走出來時,鹿姝心頭一跳,趕緊把腦袋縮了回去。

可她剛才那副探頭探腦的模樣還是叫人看了去。

今天依舊把帽子歪戴着,連外套也脫下來随意搭在肩膀上的潘解放腳下一頓,忽然一拍腦門兒,像是剛想起什麽,哎呀了一聲,跟另外幾人告饒道:“大牛,虎子,我家裏的鑰匙落裏邊兒了,你們先去,我一會兒去追你們。”

其他四人也沒多想,今兒隊長不在,他們又剛發了一筆小財,約好了一起去食堂搓一頓,潘解放晚點來錯過了好菜,那也是他的損失。

因此大牛他們很随意地擺擺手:“那你快去快回,我們先去看看食堂今天供應些什麽菜。”

潘解放笑着往院子裏走,大牛等人也勾肩搭背地離開了。

院門口很快安靜下來。

鹿姝豎着耳朵聽了個分明,松了口氣,正要重新探頭往那邊瞅瞅,誰知剛一轉身,就看見忒高個人影杵在她面前,登時把她吓得跟受驚的貓一樣,“啊”了一聲往後跳了一大步。

潘解放被她這模樣逗得哈哈大笑,眼睛裏滿是趣味:“剛才就看見你在這裏鬼鬼祟祟的,說,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是笑着的,一聽就知道是故意這麽逗人玩。

鹿姝撫着胸口細細地喘了幾口氣,這才安撫好砰砰亂跳的小心髒,聞言有些不高興道:“什麽叫鬼鬼祟祟的,我是來找我大伯的!”

說完,想起萬一這家夥給她扣上随意踏足辦公重地的帽子,鹿姝又連忙補充一句:“我家裏有事,要給大伯說句話。”

潘解放笑嘻嘻的看着她,忽然問:“哎?你是不是叫鹿姝啊?今年多少歲了?”

鹿姝皺眉,她可不樂意跟這樣的人認識,便氣鼓鼓的說:“我又不認識你,幹什麽要告訴你。”說罷就繞開他往院子裏走。

潘解放不依不饒又追了上來:“之前不認識,現在不就認識了嘛?鹿姝同學,我叫潘解放,潘家園兒的潘,解放軍的解放,聽說你在縣高中讀書,今天下午是不是就要回縣城了?剛好我們有車要上縣城,你要不要搭車?”

鹿姝不想搭理他,加快了腳步,很快又變成了小跑,一陣風似的就跑進了革委會主任辦公室裏。

潘解放就看見她那條蓬松的辮子在她背上甩來甩去,跟條小尾巴似的,也不再追了,就在院子裏站着看了一會兒,又趕在鹿主任起身準備往門口這邊走的時候轉身撒丫子跑了。

辦公室裏。

鹿國定皺着眉看着很快就跑沒影的年輕人,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不過很快他又收斂了面色,轉身安撫地拍了拍還在喘氣的侄女的肩膀:“沒事,別怕,這些人還不敢做什麽。”

侄女長得招人,小的時候被帶出去,每次都是笑着出去哭着回來,臉蛋兒都被人捏紅了。

長大了也出落得越發水靈。

那些年輕人一天天沒個正形,呼朋喚友吆五喝六的,說是維護風紀治安,真放縱下去,他看最大的治安問題就是他們!

腦子裏想着事,大伯又關切地問了鹿姝一些生活學習上的事,等鹿姝離開的時候又特意交代了一句:“最近家裏也沒什麽事,你還是今天下午早點回學校吧,最近這段時間天氣不大好,上下學還是坐客車,騎車不安全。”

雖然來回的路上沒多荒涼,但總歸有天色晚了就沒人煙的路段,鹿國定就怕侄女被人惦記上,騎車上下學的時候落了單,叫人算計了去。

鹿姝也知道事情的輕重,乖乖點頭:“我知道了大伯,我來就是想跟你們說我下午就走了,另外我想問問我爸大概還要多久才回來。”

她爸跟她一樣,離開的時候還不知道公社裏會因為新書記的到來,發生如此巨大的變故。

比起她一個什麽都牽扯不上的學生,鹿姝更擔心她爸回來的時候一時不防備,工作上出了什麽纰漏。

鹿國定也明白了她的擔憂,無奈地笑着拍拍她腦袋:“小孩子就乖乖吃飯上學,好好長大,別想太多,這些事我們都有成算。”

鹿姝眨巴眼望着他,眼裏的擔憂還是消減不下去。

其實比起爸爸,她更擔心的是大伯。

大伯看起來脾氣軟和,實際上很講原則,觸碰了他底線的事他是絕對不會退讓半步的,現在新書記的工作理念和行事作風顯然和大伯是相駁的,鹿姝再傻都能想象到他們兩人工作中會産生多少矛盾和摩擦。

從紅袖章的配置上看,新書記是個手段強硬的。

萬一大伯惹惱了他,新書記仗着自己在上面的背景,使些手段把大伯怎麽樣了,那可怎麽辦呀。

懷揣着諸多擔憂和忐忑,鹿姝回了學校,對之前周老師提起的出節目,争取到公社做宣傳演出的事也不怎麽感興趣了。

其他同學讨論得如火如荼,鹿姝心裏總是沉甸甸的,壓着事,幾次都在張海燕她們提議去看排節目的同學時拒絕,一個人留在教室裏看書或者發呆。

每當這個時候,鹿姝就特別希望能把時間調快一點,讓這最後的四年眨眼間就過去了。

可再多的擔心也沒用,鹿姝只能讓自己不要太緊張。

大伯和爸媽都是心有成算的,這樣的形勢也不是只他們白鷺公社才有,而是全國性的,只是因為大伯和老書記他們這些人的用心經營,才讓白鷺公社直到現在才被這種冷凝的氣氛籠罩。

随着全縣開展賽詩賽歌賽樣板戲的三賽運動,很快縣裏又迎來了文藝兵搞慰問演出。

專門搞文藝表演的文藝兵,自然和他們這樣的草臺班子不一樣,這次鹿姝也生出了好奇。

一路上同學們叽叽喳喳,大家都帶着自己的板凳,人一多,板凳也多,這麽一擠就讓人很難保持出發時的隊形。等到同學們陸續抵達表演現場的時候,全縣城能來的人都來了。

那家夥,才真是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全是黑漆漆的腦袋。

鹿姝和張海燕她們早就擠散了,這會兒只能順着人流勉強讓自己還處于縣高學生的大隊伍裏。

好在身為縣高學生,本身就有一塊專門看表演的地兒,不至于讓他們沒地方放凳子。

終于把凳子放下坐好了,鹿姝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初春的傍晚,愣是感覺身上熱烘烘的。

人一多,難免就吵吵嚷嚷的,有人在說笑,有人在大喊,偶爾還能聽到小孩兒的哭鬧聲。鹿姝嘗試着尋找認識的同學,可惜未果,就在她放棄尋找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江盛的聲音:“鹿姝同學,你家裏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聲音有些低,卻靠得很近,鹿姝吓了一跳,下意識回頭,又差點跟湊過來的江盛正面撞上臉。

江盛顯然也驚了一下,連忙拉開彼此的距離。

他也是因為想問的話不适合讓別人聽到,加上周圍鬧哄哄的,才特意湊近了些,沒想到……

倒是他欠缺考慮了。

逐漸昏暗下來的夜色遮掩了他耳朵上的通紅。

鹿姝緩了緩,才想起來他剛才說的話,明白對方剛才為什麽湊那麽近,便也将腦袋湊了過去,壓低了聲音說:“我們公社多了好多帶搶的紅袖章,大家都不像以前那樣了,我就是有些擔心。”

想到那幾個連路過的他也盤問了一番的紅袖章,江盛也顧不上心裏那點小鹿亂撞,皺起了眉,“看起來确實不太妙,比我們那邊都還……”

手腕強硬。

不過目前還沒聽說白鷺公社那邊往下發批判指标,說不定新書記只是作風強硬,并不像他們豐收公社的領導那樣熱衷于內部清剿?

這些都還說不清。

江盛只能幹巴巴地安慰:“鹿二叔他們經常四處走動,見多識廣,肯定早有準備,你也不用太擔心了。”

這個星期他好幾次都看到她對着窗外發呆,借來的書也看得很慢,做什麽都心不在焉的。

他忍不住擔心,剛才在隊伍裏看見她被人流帶着擠走,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來,想要找機會問問。

鹿姝也知道自己多想無益,想到江盛說的話,多少心裏也是個安慰。

也是,比起她,大伯和爸爸走過的地方更多,見過的人和事也多,在大環境下,他們肯定是早有準備,就連媽媽也因為在郵局工作,接觸過來自五湖四海的人,想必他們都比自己更有應對經驗。

至于弟弟鹿榮,上個星期學校就動不動停課,她走的時候還聽媽媽說再停課,就幹脆讓他去鄉下姑婆那邊幫姑婆幹活,正好春耕也來了,讓他過去還能給姑婆耕自留地。

看她面色好了不少,江盛心裏生出些高興,也有心情說別的事了。

“我和王凱旋他們準備了一個快板節目,想邀請你和你那兩個朋友一起參加,你們有別的計劃嗎?”

參加表演就有機會争取公社宣傳演出。

周日那天他挑着從山裏打來的柴火在街上叫賣時,被周老師撞上,周老師買了他的柴火,帶他回家的時候私底下就給他透露了一個消息。

周老師說若是排的節目好,表現優秀的,還有機會代表清水縣,去參加市裏的比賽。

若是能走出去,不管最後能不能拿到名次,參賽的人都能拿到一筆不菲的補貼。

對江盛而言,這樣的機會不管結果如何,都是要努力争取的。

邀請鹿姝參加,除了快板劇本裏确實有需要女孩子這一點,還有一些他的私心。

一則剛好能讓鹿姝散散心,轉移一下注意力,二則,他對他親自寫的快板劇本很有信心,鹿姝長得好看,嗓子也好,若是跟他們一起表演,肯定能給節目加分。

至于之前他總想着離鹿姝遠一點這事兒,咳,不過是他心胸狹隘心存偏見的黑歷史,不值再提。

張海燕和聞勝莉當然是也想湊熱鬧,編排個節目出來。

可是唱歌的太多了,班長和文藝委員把大部分人都刷下來了,只有一個歌唱節目被保留下來。

張海燕和聞勝莉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自己還能出個什麽別具一格的節目,于是只好悻悻然放棄了。

鹿姝對此也不怎麽感興趣,比起上臺表演出風頭,她還是更喜歡坐在下面當觀衆,享受一下視聽盛宴。

不過現在江盛出言邀請,她想了想,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好奇地問:“你們要表演哪個快板節目?”

她以為他們是要表演一些比較出名的快板順口溜。

江盛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自己寫的,你要不要看看?”

“啊?現在可以看嗎?”鹿姝驚訝,難道他還随身攜帶了?

江盛垂眸,不去看她的臉,只是從衣袖裏掏出一本半卷起來的本子遞給鹿姝。

就着從遠處表演臺上打過來的熹微燈光,鹿姝低頭翻看,心裏跟着默讀。

劇本寫得确實不錯,說的是從清末到現在的歷史大事件,也可以說是D的成立和發展史,期間還很嚴謹地規避了一些目前存在争議的點,整體風格積極向上,歌頌D,歌頌祖國,歌頌人民,也表達了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向往。

內容沒問題。

押韻也很順暢圓滑,只是想象了一下,就覺得這個劇本搭配着快板,只要表演的人不拉垮,這個節目肯定很有意思。

沒想到江盛文筆這麽好,那他的自傳怎麽不親自操刀?難道是當了大佬後就日理萬機,沒功夫自己寫?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鹿姝很快回歸到眼前,“寫得真好!不過再加上我們三個人,真的可以嗎?”

看她有所意動,江盛暗暗捏緊的手也松開了,“當然可以,你也看到了,劇本很長,短時間內要練出來,光靠我和王凱旋、曹駿三個人肯定是不行的,有了你們三個的分擔,大家輕松一點,也好把順口溜練得更熟練些。”

只是這個理由,江盛當然可以邀請其他人。

江盛在班上,和大部分男同學的關系都不錯,特別是他們一個宿舍的,王凱旋是他同桌,曹駿是他隔壁鋪。

既然如此,鹿姝想到張海燕她們倆看着其他人排節目時羨慕向往的樣子,也就點頭答應了。

之後兩人又商量了課餘時間如何約在一起排節目的事,不知不覺舞臺上的表演就開始了,兩人也就不再說話,轉頭專心地看起了表演。

周老師可是提前跟他們交代過了,等看完了表演,大家都要寫一篇觀後感。

可不能到時候寫起作文來一問三不知,連表演了些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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