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考上大學

第50章 考上大學

1977年9月, 有內部消息渠道的人已經提前知道了高考即将恢複，等到10月，文件正式下發至全國各地, 停擺了十一年的高考終于重新開啓。

就在文件下發不久, 十月中旬，鹿大伯簡單收拾好行囊, 暫時告別鹿爺爺鹿奶奶，準備只身前往省城。

“姝姝, 你好好準備考大學, 等你大學畢業了, 大伯在省機關等着和你坐一個辦公室！”

随着全國冤假錯案的大清理不斷推進，如鹿姝這樣的小人物才後知後覺明白了大伯曾經和那位梁書記明争暗鬥的中心點究竟是哪幾位人物。

因為大伯正義的站位和堅決維護正義的決心, 一心為民的政治觀點, 那幾位被他和同派維護着的大人物成功翻案回城後，大伯和章伯伯他們也陸續升遷, 離開了白鷺公社。

他們或是如章伯伯那樣去往市機關, 或是如鹿姝大伯那樣去往省城機關, 即将迎來更廣闊的天地。

大伯這樣的升遷, 即便去往省城機關後又要從底層做起，可也是一種質的飛躍, 去年堂姐嫁去外省後就把自己當嫁妝一樣也跟過去的大伯母都特意帶着女兒女婿跑了回來，一個個臉上都挂滿了明媚得意的笑。

若不是大伯強勢鎮壓，堂姐丈夫提議自己出錢給岳父大擺流水席的建議怕是要順勢而為了。

在離開前，大伯這樣鼓勵鹿姝，毫無疑問引來了堂姐好久不見的“怒目而視”。

鹿姝知道大伯是想要讓她成為他的繼承者, 堂哥在部隊混得挺好的，眼見以後是要跟着姑父的路子走了。堂姐又是這樣的性子, 可鹿姝真沒有成為政治家的天賦和決心。要是在清水衙門裏混個閑差也就算了，真讓她去做實事，鹿姝都害怕自己禍害老百姓。

對于自己以後要做什麽，鹿姝也已經想好了，她準備以後就當個老師，教小學教中學教大學都可以的那種，每個階段都去嘗試體驗一下，也算是站在另一個角度重走一遍求學時光了。

大伯升去了省城，他親愛的弟弟鹿國安同志自然也算是沾了光，從公社的宣傳主任升到了清水縣裏的宣傳科。

趙美麗作為郵局老員工，多年優秀标兵，也在略微走動之下跟着一起成功調去了縣裏的郵局。鹿姝的那份工作因為鹿姝下定決心要考大學，對自己能否考上大學也很有信心，所以趙美麗和鹿國安商量了一下，幹脆把鹿姝的這份工作兌出去，也好讓女兒在剩下的不足兩個月的時間裏安心備考。

如此一來，已經榮升中學生的鹿榮同學也就可以直接在縣城裏繼續上學了。

至于鹿爺爺和鹿奶奶，二老舍不得離開自己紮根了一輩子的地方，家庭會議開了一場又一場，最後鹿大伯和鹿國安兩兄弟還是拗不過二老，只能答應這兩年先讓二老留在公社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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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鹿姝他們家即将奔赴的清水縣離公社也不算遠，每個周日鹿國安和趙美麗都會回來看望兩個老人。

趙美麗本身也舍不得離鄉下的姑婆太遠了，現在三位老人身體還算康健，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偶爾回來一趟看看三人，一天的時間打個來回也差不多夠了。

因為有工作上的交接，鹿姝他們一家是在十一月初準備搬家。

在搬家的那一天，鹿姝還沒起床就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原本她還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江盛怎麽可能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出現在她家裏？

等她梳好頭發換好衣服，端着牙杯往外走的時候，迎面就撞見了正和他爸一前一後擡着個大紅衣櫃從屋裏出來的江盛。

鹿姝一愣，趕緊小跑着跟上去，“江盛？你怎麽來了？”

大紅衣櫃可是實木的，裏面都掏空了也沉得很，江盛力氣大，這會兒搬起來也有些吃力。不過女朋友發問，他還是暗自調整好呼吸，笑着略微帶着點喘息地說：“之前聽說鹿叔叔升遷我就知道你們要搬家，喬遷可是大事，我怎麽能不來。”

擡東西下樓的時候，受力最大的是前面那個人，江盛自然不會讓自己未來岳父走前面。

走廊不算寬，鹿姝追着問了這麽一句，就沒辦法擠過去繼續跟江盛說話了，只能看着兩人擡着東西進了樓道。

還是趙美麗從正屋裏探出頭來招呼她：“小江帶了早飯過來，還熱乎着，趕緊刷完牙進來吃飯！”

搬家這種事江盛提前來表示過希望到時候自己能來幫忙，趙美麗也在确定好搬家時間後就提前兩天給人把電話打去了廠裏。

江盛有心，趙美麗和鹿國安對于這個未來女婿也很滿意，沒必要在這種事上故意挑揀人家。

這次既是搬家，也是讓江盛認認門，方便以後常來常往。

好不容易把要搬去縣城的東西都裝上了潘解放特意借來的大卡車上，鹿姝帶着弟弟鹿榮，和江盛一起，坐進了車鬥裏特意擺好的沙發上。

趙美麗鹿國安則坐在卡車前面的駕駛室裏，和今日充當司機的潘解放唠嗑。

也是這時候鹿姝才有時間和江盛說說話。

在高考恢複的消息傳下來後，兩人見面聊天的話題，總是和高考相關。

“你最近收到老同學寫的信沒有？我都收到十幾封了，大家到處找各種資料都要找瘋了，我這幾天都給寄出了好幾批了，全都是加急件，不知道能不能早點讓他們收到。”十一月初的天氣已經涼飕飕的了，特別是前兩天一直在下雨，今天還在嗖嗖地刮涼風，鹿姝蜷縮着腿腳，把手揣衣兜裏，又把衣兜夾緊，試圖多留住一些溫度。

自從10月12日恢複高考的文件正式下發，鹿姝就陸陸續續收到了不少老同學的求助信，或是經常聯系的曾經關系好的如張海燕聞勝莉，她們手裏雖然已經有了鹿姝之前找了由頭給寄過去的相關學習資料，可她們在新環境裏也結交了不少志氣相投的朋友，一套資料總歸是擔心不夠用的。

她們關系好，分別這許久也未曾讓她們的友情褪色，如今遇到困難了，特別是在學習上的困難，二人自是不約而同首先想到了熱愛學習，家裏又有些門路的鹿姝。

因此便第一時間挂了電報來，求着鹿姝若是這邊有渠道，多少給支援一二。

鹿姝在高中時對學習的熱愛，以及愛讀書、會讀書、有書讀的名聲可是十分響亮。

除了交好的老朋友，其他往日沒有多少交集的老同學這會兒在沒辦法之下，也只能厚着臉皮給鹿姝寫來了信。

對于這些名字看着都已經有些陌生的老同學，鹿姝也沒有吝啬幫助，積極地找了不少書成套給人寄回去。

讓鹿姝感到意外的是，曾經在畢業前夕因為被誣陷縱火燒庫房，因此全家都舍棄了工作和房子，遠走他鄉的梅小雨竟也來了信。

在信裏，梅小雨寫道：「……在離開家鄉後，我和父母來到了XX牧場，每日奔走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等到這時，我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草原牧羊都如詩裏寫的那樣……想要在生活裏尋覓些詩情畫意，首先我們要征服的困難來自于方方面面……我也好像成為了一名戰士……」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鹿姝沒有過多的交情，彼此距離遙遠，梅小雨在信裏很是寫了些自己在新的惡劣的環境中艱難求生的感受。

最後她才寫到，說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資格參加這次的高考，但她總是希望自己能提前準備好的，如此，等到機會突兀而至，她也好随時把握住。

「……我的父母已經蒼老了許多，這一切的苦難是我的無知愚蠢給他們帶來的，我迫切希望能盡快把他們帶出去……」

鹿姝看完信，內心百感交集，又想到梅小雨說她的家人親朋一直沒放棄幫她探聽當年那件事，也不知能不能在高考之前就有個好的結果。

要不然按照梅小雨如今身上背着的污點，想要參加這一屆高考怕是難了。

江盛塞了個東西到鹿姝懷裏，鹿姝一驚，抱着暖呼呼的，低頭一看才發現居然是個裝了熱開水又裹了圍巾的輸液瓶。

看鹿姝抱着熱水瓶笑開了眉眼，江盛才心滿意足地笑了笑：“收到了，大家都想參加這次高考，畢竟誰也不知道錯過這次，明年還有沒有機會考大學。”

兩人正說着話，坐在靠裏側鹿姝另一邊的鹿榮撇撇嘴，故意作怪地怪腔怪調道：“江盛哥，我咋沒有暖水瓶抱哩？”

鹿姝沒好氣地回頭白了他一眼，江盛笑出了聲，“水瓶沒了，要不你坐過來我抱着你取暖？”

已經進入變聲期的鹿榮可不樂意幹這種“小奶娃”才幹的事，哼哼唧唧表示拒絕，然後又好奇地問：“江盛哥，你和我姐準備考哪所大學啊？”

關于這個話題，早在得到具體消息的那一天就特意請假跑來白鷺公社找了鹿姝，兩人那天傍晚在河邊吹着殘留夏日餘熱的風，相約一起考上首都大學，去學習更多的知識，然後回來一起建設家鄉，回報祖國。

理想什麽的，作為在感情上，除了面對女朋友要略微直白些，其他時候都格外內斂的江盛，這會兒也不好意思跟鹿榮說，只是說了他和鹿姝準備考的大學，以及考上大學後準備學的專業。

這些也是江盛在拜訪了周老師後，又多方求教探尋，才最終确定下來的，在這個信息格外閉塞的年代，能收集到足夠的相關信息，已經很不容易了。

江盛說起來頭頭是道，時不時還拓展一下，讓鹿榮聽得無限神往，誇下海口表示自己以後也要考大學，這自然迎來他親愛的姐姐以及未來姐夫的交口稱贊，搞得鹿榮興奮得仿佛自己馬上就要走上考場大展宏圖了似的，莫名其妙地緊張激動起來。

在歷經不足兩個月的緊張備考後，12月10日，被時代滞留在原地十一年的無數知識青年踴躍報名，通過層層篩選，最終有五百七十萬人走進他們幻想了十餘年的考場。

又在煎熬的兩個多月焦急等待後，全國有二十七點三萬人實現了夢想，陸續收到大專院校錄取通知書。

鹿姝和江盛的首都大學錄取通知書是在二月中旬的時候一起送來的，因為一個在清水縣，一個在海蘭縣，拿到通知書的時間也就前後相差一天。

這時候春節剛剛過去不久，錄取通知書一到，三月中旬春季開學之前鹿姝和江盛就要開始準備去往首都大學報道的事。時間算不上緊湊，但也不算富餘，鹿姝原本想着就一家人吃個飯慶祝一下就算完了。

沒想到大伯和小姑二話不說就給她聯絡起升學宴的事，在鹿姝知道的時候，她的小學老師初中老師高中老師都被邀請到了，鄉下的姑婆更是早早就背上雞鴨山貨來到了家裏，說是在她去首都之前，誓要把她背來的那麽多雞蛋鴨蛋鹹蛋包蛋熏魚等等鹿姝喜歡吃的東西，都給她天天頓頓地安排上。

除此之外，姑婆還已經把去年新曬的紅棗山楂幹蘋果幹桃幹等依舊是鹿姝喜歡的各種方便攜帶的食物，通通打包好，就等着鹿姝奔赴首都大學的時候一塊兒帶走。

看着那大包小包的行李，出發的日子還有半個來月，鹿姝就已經提前感到沉重了。

真·精神身體雙重壓迫的那種沉重。

“噫！你個小妞妞怕啥呢？不是還有江家那小子嘛！姑婆都已經提前去他家裏說好了，到時候他那邊少拎點，省省力氣給你拎包！”姑婆毫不在意地如此勸鹿姝。

鹿姝表示自己好像被勸到了，又好像被勸得更沉重了。

在遭遇姑婆填鴨式喂養的幾天後，省城的大伯以及西北那邊的小姑小姑父堂哥全都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堂姐倒是想回來，也好趁機顯擺一下自己“官家大小姐”的派頭，可惜她已經進入預産期了，随時可能生産，陪同的大伯母也只能遺憾地留在那邊，見天兒給趙美麗打電話，方方面面提點些類似“你家丫頭考個大學就能有這麽多人捧場，都是因為我家男人當大官了”，怒刷存在感。

趙美麗心情好，也不跟她計較，再者說親戚朋友都是遠香近臭，這一年多大嫂跟着侄女去了外地，彼此遠着，趙美麗反倒沒以前那麽讨厭這個大嫂了。

當然，這個不讨厭也僅限于對方沒有真的觸及她的底線。

升學宴是在清水縣高中的食堂辦的，這會兒恰好還在寒假期間，學校裏還沒開學，鹿姝和江盛都在。兩人都是清水高中出來的，如今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這一天學校裏的老師員工，但凡有空的想來的都來了，大家齊聚食堂，用着周老師跑上跑下從同事家裏臨時借來的桌子凳子，吃着闊別數年的食堂司務長老師下了大料炒的各色菜肴，衆人說說笑笑，高談闊論，很是熱鬧非凡。

在升學宴開始的時候，鹿姝和江盛就被大伯和鹿國安以及校長、周老師帶領着去給大家敬酒。

聽着一聲聲恭喜恭喜，祝前途無量的賀詞，鹿姝冷不丁想到這場面，若是換個賀詞，這跟她和江盛結婚敬酒有什麽差別？

這麽想着，就忍不住偷偷去看江盛。

沒想到江盛也恰好把含笑的目光投了過來，一對年輕男女視線相對，又忍不住默契一笑，引得知情的賓客也是紛紛忍俊不禁。

還有促狹的親朋當場就開起了玩笑，慫恿鹿國安鹿大伯幹脆把兩個小年輕的婚事給定下來，也好來個雙喜臨門。

雖然他們兩家是有這個意思，可也不能如此草率。

鹿國安打着哈哈轉移話題，鹿大伯也笑盈盈地表示訂婚是大事，到時候另開一場宴席請客。

倒是把鹿姝和江盛鬧了個大紅臉。

好不容易走完過場回了飯桌上，多年不見卻始終享受着“雲養娃”的小姑抱着還在咿咿呀呀的小表弟湊了過來，“早就說訂婚一起辦了，你大伯非不樂意，姝姝你覺得什麽時候定下好？”

鹿姝臉上的熱度還沒下去，羞窘着去逗小表弟，知道不管自己說什麽，性子古靈精怪的小姑都有話等着她，因此故意不接她話茬。

小姑就笑眯眯地揪她纏了紅繩的辮子，半晌感慨了一聲：“我家乖乖也長大了。”

鹿姝聽了，莫名鼻子一酸，淚意上湧，不知為何忽地生出些不合時宜的傷感來。

不過還沒等她沉浸在這股傷感的情緒裏多久，迎面就“啪”的一聲飛來一個大紅包，正中鹿姝微垂的頭頂。

這突兀的一幕，讓飯桌上說笑的大人們忽地一靜，循聲望來。

鹿姝：“……”

這熟悉的社死感……

擡頭看去，果然看見悻悻然縮着脖子捂臉的堂哥鹿風。

“咳！”

最後還是小姑父咳嗽一聲，擡手給了鹿風後腦勺一巴掌，喝斥道：“鹿風！”

鹿風尴尬一笑：“那不是，突然想起來給姝姝包的大紅包還沒給她嘛！”忽然想起來，又懶得起身繞半張桌子過去遞給她，鹿風就想都沒想地像以前那樣，以投射飛镖的形式甩了過去。

幸運的是，他的準頭還是那麽好！

不幸的是，他的準頭可太好了！

隔着幾個位置也和鹿家人坐一桌的江盛放下碗筷，起身走到鹿姝身後，一邊彎腰側頭去看她腦門兒，确定沒留下痕跡，又輕聲問鹿姝疼不疼。

得到鹿姝搖頭後，江盛又把弄髒的碗筷麻溜收拾好，去找司務長換了一套幹淨的。

同時，江爺爺也樂呵呵一笑，跟鹿爺爺感慨：“你家幾個娃娃感情好啊，只有大人教育好，家風好，娃娃們才能玩到一起去。”

鹿爺爺自是又客氣地奉承了回去，反正大人之間都是這樣的，你誇誇我的孩子，我再誇誇你的孩子，這感情不就聯絡起來了？

有幾個老輩子調節氣氛，鹿風得到老爹的一瞪眼、小姑父的一瞪眼以及小堂妹小堂弟分別的一撅嘴一白眼，這件烏龍事才算過去了。

升學宴過後，鹿姝他們就進入了相對安靜的日常生活。

除了姑婆還是那麽執着地要給鹿姝“喂食”，其他都還不錯。

而姑婆沉重的愛的喂養也伴随着三月的春暖花開，終于被迫結束了。

鹿姝和江盛帶着家人長輩們的不舍和祝福，懷揣着夢想，在彼此的陪伴上，伴随着火車的轟隆聲逐漸遠去。

火車漸漸遠去的，是養育他們長大的故土。

火車漸漸靠近的，是孕育他們夢想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