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90章

虞翎曾經和方知縣見過一面, 在她七歲的時候。

方知縣以會客名義,來拜訪管轄她所居之所的縣令,而後又在山腳借住幾天, 來道觀上香祈福,遠遠和虞翎見過兩面, 但虞翎那時候還不知道他。

皇貴妃那時候也不是皇貴妃, 只是稍受寵些的妃子, 四皇子聰慧, 聖上常喚他去考核功課, 算得上父慈子孝。

而對于遠在京外的虞翎而言,這些和她無關。

她第一次正式見方知縣, 是在大夫給她看病之後。

皇貴妃雖不敢對她偏愛太過,但确實沒虧待過她。

虞翎住的地方偏僻,外邊卻有侍衛守着,來道觀的其他香客也不會到後山來。

就算來了,也到不了虞翎居所, 侍衛會攔下來。

除非跟大夫一起進來。

她不知道方知縣是怎麽買通的大夫, 他留下來有半刻鐘。

虞翎還小的時候一直是卧病在床,犯病後就容易蒼白臉色躺在榻上,哪也去不了, 見到屋裏餘下陌生人,立馬就警覺起來。

方知縣那時站得并不近, 離床有一丈遠,看着小虞翎那張日後明顯要被人注目的小臉, 沉默許久。

他似乎懂得怎麽樣讓小孩子放下戒心, 沒在熟悉之前靠得太近, 但他的視線讓小虞翎心裏毛毛的, 在想該不該往外叫人時,方知縣開了口,說她是宮裏娘娘所出,被換了身份。

小虞翎愣住了,或許是聽得太多別人說她和姐姐不像,又可能是她天生的淡靜性子,在一瞬間的茫然之後,她問他是誰。

他又是不語,良久後只說是皇貴妃兄長,問小虞翎願不願意跟他走。

小虞翎看得出他藏着什麽話沒說,警惕心一起,回一句她只有姐姐一個親人,她只信她姐姐。

他慢慢走近,給她留了一包甜甜的棗泥糕,告訴她,她父親不是當今聖上。

小虞翎又是愣了愣,即便她再不懂世間那些事,也知道宮裏妃子的丈夫,只能是九五之尊,她不明白他那是什麽意思。

方知縣摸了摸小虞翎的頭,說他只來今天一天,再問了一遍願不願意和他走,若是不走,日後會卷進宮裏那些雜事中。

他來得突然,小虞翎沉默搖頭,不願意走,她只是不信他。

“是我犯的錯,”他沉默,走之前留下一句話,“和你娘無關,不要怪她。”

虞翎尚年幼時一直不理解那通話的意思,如果不是那包涼掉的棗泥糕,那天的事甚至只像是她犯病時的夢境,夢醒之後,人也不見了。

自那以後方知縣就真的沒再來過,只偶爾會派人來送虞翎需要的藥,虞翎長得好,素是得道觀中女冠喜愛,她不知道方知縣這是做什麽,直到她姐姐離開她沒多久,聖上又出現在她面前後,她才猛地意識到了什麽。

皇貴妃和方知縣犯了錯,背叛了聖上,但聖上不知道。

世人都覺方家捧出一個皇貴妃,絕世無雙,風頭無兩,但皇貴妃之所以能立為皇貴妃,因為聖上覺得她生了一個好女兒。

面上乖,心裏黑,最重要的是,會哭會撒嬌。

虞翎被丫鬟一路領過去後院,先見到一間院子裏種着的棗樹雜枝延伸出來,慢慢舒展,随後才發現門口守着兩個便衣侍衛。

她心知這是到了,等跨過門檻再走進去,便又見寬敞院子裏有兩排侍衛。

聖上好微服私訪,遇到過幾次刺殺,都無大事。他每回出來都會去看看虞翎怎麽樣,虞翎的丹青還是他所教。

倘若皇貴妃對書畫的興致再高一些,都能瞧出虞翎從前進宮時畫的那幅紅梅圖,有聖上風格,但皇貴妃對此一向不怎麽上心,只要見畫得合适,便會獻去給聖上。

丫鬟被攔在屋外聽吩咐,虞翎捏着帕子走進去,嗅見屋裏有股淡淡的羹湯香,擡頭便見一桌的熱氣騰騰的膳食。

屋內有太監在伺候布菜,見到虞翎來之後便行禮,恭敬退了出去。

聖上怡然自樂,手裏拿着剔透白瓷碗在喝湯,擡頭道:“你早上吃東西不多,過來再吃些。”

方祖父曾孫滿月酒,方府四世同堂,方茹過段時日要出嫁,又是喜事一樁,倘若姜家犯事沒牽連到皇貴妃,今日上門的人不會少。

虞翎心想他要是清閑到換着法子邀她這種時候來吃飯,倒不如直接派人去侯府有事說事。

她輕步走上前,福身行禮,道:“我還得留着肚子等滿月酒,再吃便吃不下了,昨兒見信便知不是方家姐姐邀我,聖上要見我,何必拐這些彎,我看方大人那樣,都像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問我。”

“你姐夫厲害,又不讓你出門,朕又能有什麽法子,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多磋磨磋磨他,”聖上搖頭,“過來坐吧。”

虞翎卷長睫毛微顫,看向他,聽得懂謝沉珣抹去了她在外的痕跡,讓他不知道她出過門。

聖上是天子,皇貴妃再得寵,方家最不敢得罪的還是他。

他此行點名要見虞翎,方祖父心中雖有疑惑,但皇貴妃如今正在禁足中,方祖父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多問些什麽。

虞翎只扶裙慢慢坐在紫檀木圓桌旁,薄紗輕覆住她嬌豔面容,她眉眼微皺道:“你說我姐夫害死我姐姐和侄子,可我查不到證據證明和他有關,聖上下回要這般耍弄我,我便不再見你。”

聖上不置可否,只慢慢端詳她,突然道:“你可是上過你姐夫的床?”

他這話剛出,小腿便被虞翎踢了一腳,她抿着嘴,細眉蹙起,也不說話,像是覺得他胡亂冤枉她,受委屈了。

聖上從她神情裏沒看出些什麽,慢慢道:“沒有就好。”

她腰身婀娜,凝白手指似玉般泛出潤澤,道:“你若是與臣子間有什麽矛盾,我是不敢摻和,又沒人給我撐腰。”

“朕倒是曾派人盯着你,遇事可以助你一把,”聖上笑道,“但那些人都不見了,你說去哪了?”

他眼裏的笑意沒到底,虞翎愣了愣般,擡起眸和他對視,道:“我不曾知道。”

聖上慢慢放下白瓷碗,又另舀了碗湯放到她面前,說:“麗妃遇刺一事還沒個結果,她扇你一巴掌,朕那幾天都沒讓她侍寝,如今有人便毀她容貌,奪她性命,你難道還不高興?”

她看了一眼,雙手慢慢交握着,道:“當初聖上護着麗妃娘娘,姐夫也不能為我做什麽,我也就罷了,那天要不是四皇子來得及時,我這張臉是護不住,跪得久,這條命也不一定保得住,心中高興不起來。”

聖上撐頭看她,手慢慢敲着圓桌,道:“你要是再不做些什麽,宮裏嫁衣就該送到侯府,那時怕是才高興不起來,說來你姐夫也到了年紀,就算這兩年不娶,也該挑個妾室。”

他的意思,便是要虞翎給謝沉珣先挑個妾,她低聲道:“我姐姐不喜歡夫君有妾,我不做這種事,給你挑還差不多,你關系與我好些。”

聖上失笑出聲,似乎是被哄到了,想了想後,沒再為難她,讓她喝碗湯。

虞翎從聖上那裏出來後,後背驚出一身冷汗,她緩緩呼出口氣,聽謝沉珣說過有人跟着她,但這種事情,顯然不能讓聖上知道。

謝沉珣手段老道,從不會親自參與進會引麻煩的事裏,他做了這麽多都沒讓人抓過把柄,聖上想的那些,恐怕大多也是個猜測——越是得聖上寵愛,身上壓力越重,聖上不喜愛讓人無憂無慮,能扛得過去的,方才是能得重用的。

謝沉珣穩得住氣,套不出話,難怪聖上來尋她試探她和謝沉珣的關系。

他似乎不大同意,她微微沉思,心想為什麽,明明連她和蕭庚雪的婚事他都只是作壁上觀。

虞翎被丫鬟領去找方茹,路上一直在想事,等聽到丫鬟朝四皇子行禮時,才回過神。

蕭庚雪手裏拿個精致木匣,手掌大,看起來像給小孩的平安鎖之類,他訝然道:“你怎麽在這?我聽說你早到了。”

虞翎沒回答,打量他道:“你最近氣色很是不錯?”

他溫潤笑了,道:“昨兒得特許見了母妃,她給我一個銀手镯,說是我小時候用的,讓我來送給表侄兒。”

虞翎緊捏着帕子,輕輕嘆一聲,知他被皇貴妃養得好,什麽都聽母妃的,道:“我也正要過去,只是不認路,一同去?”

蕭庚雪笑道:“走吧,我小時候常來方府玩,識得路。”

虞翎慢慢随在他身後,又再次呼出口氣,腳有些軟,說不出話,蕭庚雪似乎也察覺到她有些累,沒和她聊什麽。

他見到方知縣時,喚了一聲二舅舅,方知縣微微颔首,讓蕭庚雪先進去賀個禮,虞翎留在外面。

裏邊都是方家親戚,虞翎尚未嫁人,進屋便有些不好,蕭庚雪同她說句待會再叫她,虞翎看了一眼方知縣,輕嗯了一聲。

她待在門邊。

方知縣要離開,路過她,開口道:“你母親那性子,不适合留在宮裏,太危險。”

他聲音不大,被風吹散開來,虞翎一頓,宮裏有個聖上在,事事都危險。

但皇貴妃的事若是暴露了,牽連的不止皇貴妃一個,整個方家約摸都是給她陪葬。

作者有話說:

來啦來啦

明天下午三點左右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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