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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第四章

戰戰兢兢的過完一個上午,唐臻換下白大褂去到食堂。

她來的有點晚,食堂窗口裏已經沒什麽菜了,剛立在邊上掃了一眼,窗口裏邊的師傅就沖她招呼——

“西紅柿雞蛋要不?我給你多來點雞蛋。”

師傅見她不說話,手裏鐵勺一換,又指向另個大鐵盤:“番茄牛腩也不錯,今天的牛肉賊拉好!”

唐臻自認出來上學的這些年,挑食的毛病改掉不少,從前一口不吃的東西,現在也不計較了,真餓極起來..也是狼吞虎咽地往嘴裏塞,唯獨一樣,她不能沾——西紅柿。

大概是實習時候落下後遺症,那會兒她跟在導師後面觀摩手術,腹腔切開的瞬間血湧出來,她牙都快咬碎了才忍住,事後吐得那叫一個慘不忍睹,膽汁都差點嘔出來,打那之後就再吃不了西紅柿這種紅兮兮爛乎乎的東西,特別像這種越是熬出沙來的,她就越是胃裏翻騰。

那師傅還等着:“姑娘!來點兒?”

“不用了。”

唐臻連忙往後退,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正尋思要不去超市買個三明治,湊合對付一頓算了的時候,聽見身後有人叫她——

“唐臻!這裏——”

唐臻聞聲望去,靠窗的位置有人在對她招手。

“是她...”

早上查房遲到被池于欽當衆掃面子說要扣分的女孩。

唐臻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被女孩率先挽住胳膊,親昵地拉到身旁空位上。

“我叫劉思思,你叫唐臻對吧,今天早上你一來我就注意到你了。”

“注意到我?”唐臻沒懂她的意思。

劉思思把手裏的打好的飯菜推過去:“這麽晚來食堂,都沒什麽好菜了,幸好我多打了一份。”說罷,連帶手裏的咖啡也一并推過去。

唐臻對于同事的過分熱情明顯不大習慣。

劉思思卻十分自然,又說道:“我看你挺小的嘛,今年多大啊?”

“二十六。”

“真好,我都二十九了。”劉思思嘆聲氣“咱倆可真不走運,跟誰後面不好,非跟在池于欽後面,你還不知道吧?”

“我...”

“算了,看你這樣子肯定不知道...”劉思思話鋒一轉,又笑起來“其實也沒什麽,池副主任就是嚴厲了點,但也是應該的,誰讓人家有本事呢,前幾年有個人工心髒的手術就是她領團隊做的,人是王院長帶出來的學生,想當初王院長可是力排衆議的挺她呢,畢竟這種手術成了名留青史,敗了遺臭萬年,多少人都不看好,沒想到竟然讓她給做成了,仁華靠實力說話,她既有實力又有背景,傲氣一點也無可厚非。”

話說到這裏,劉思思放下筷子,突然湊近——

“唐臻,你這麽年輕就進仁華,家住幾環?”

話音未落,唐臻看見了劉思思眼睛裏的閃光* ,以及絲毫不加掩飾的谷欠望,瞬間悟了。

就說莫名其妙這麽套近乎,搞了半天...她以為自己是本地人,還是走後門的本地人。

唐臻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角,心裏想着...估計這會兒劉思思早在腦子裏上演了一出‘關系戶走後門’的大戲吧。

“我不是本地人。”

劉思思表情一變,眼中熱情急速冷卻。

她對唐臻說:“那加個微信吧。”

“好。”

劉思思右手調出二維碼,左手把那杯先前推到唐臻面前的咖啡又拿了回來,等唐臻掃碼添加完畢後,劉思思起身,臨走之前指着那盒她多打了一份的飯菜——

“二十三塊,記得微信轉我。”

說完,便離開。

唐臻也沒耽擱,劉思思還沒走遠,飯錢就到賬了。

味道還不錯,就是有點鹹,下回自己還是早點來食堂的好。

...

唐臻回到住院部,這會兒多少還有點時間,她覺少,不午休也不會覺得困,發小說她這體質壓根就不是正常人,但唐臻自己覺着挺好,不浪費時間,特別是在學醫之後,完全就是恩賜。

今天是報道的第一天,能幹什麽不能幹什麽,唐臻都不大熟悉。但她知道一點,活都是自己找出來的,特別是現在這樣處于一個新人的狀态,多聽多做少說什麽時候都是至理名言,唐臻不想被人當核桃似的,榔頭砸一下才知道動,那樣的話就太被動了。

她想到早上病房的那幾個病人,倒是可以再去熟悉一下情況。

人剛走到病房門口,唐臻下意識地朝裏望眼,一個熟悉的側臉,腳步頓時停住——是她。

池于欽的頭發不長,低低的束在腦後,她的發色很黑,迎着光還有點發亮。毫無修身的白大褂穿在她的身上,竟有種說不出來的妥帖。她有多高?一米七應該有了,而且她還穿着平底鞋,這要是稍微帶點高跟兒的...唐臻莫名聯想到自己,至少要比自己高出半個頭來。

病房裏,池于欽正跟家屬在說話。

“池醫生我媽她說疼。”女人說道。

池于欽彎下腰,在老人身上檢查了一番。

這人的骨頭好像很硬,就算彎腰的時候,脊背也是挺直的。

“沒什麽大問題,剛剛做完手術,出現疼痛的感覺屬于正常現象,身體需要一個接受跟恢複的過程,不過考慮到恢複期間有可能會出現傷口感染的現象,所以需要做好傷口部位的護理,千萬不能讓傷口過度碰水,家屬在這方面一定要注意。”

說話間,池于欽似乎察覺到病房外面有雙眼睛盯着她看,随意一瞥眼,果然不是錯覺...大敞的門板旁邊直挺挺的立着個人——唐臻猝不及防被抓了個現行。

跟早上查房偷看人家被抓包一樣,唐臻覺得今天自己有點冒冒失失,總幹些讓自己不上不下的蠢事。

沒早上那麽幸運,這會兒王院長不在,沒人能把這茬兒岔過去,而且看都看見了,再要裝沒看見,別說池于欽...唐臻自己都覺得不合适。

她想了想,自己也不是故意來看她的,剛巧回辦公室的路經過這一段,病房的門又敞這麽大,就算換做別人,應該也都會下意識往裏探一眼吧。

這樣一想,唐臻的邏輯通了,于是朝着池于欽...十分有禮貌地颔首點頭。

老實說,池于欽并不覺得被人看有什麽關系,尤其還是被新人看,畢竟她手底下帶過的新人,在最剛來時候,不管抱着什麽目的..或多或少都會這麽看看自己。

這是一種打量..很正常,就跟自己也會同樣打量他們是一樣的。但像唐臻這樣,都被自己發現了,卻還這麽正大光明、不知避嫌的卻沒幾個。

池于欽又想到早上查房時候這人偷看自己的眼神了,這會兒可比那會兒大膽多了。

“十一床的心髒磁共振成像出來了嗎?”池于欽邊說邊朝唐臻走去。

“應該出來...”

“應該?”

一個反問,将了唐臻一個措手不及——

“不好意思,我還沒回去看。”

“沒時間回去看,有時間在這兒晃,你當這兒是逛菜市場消食遛彎兒嗎?”

“對不起,我現在馬上回去看。”

“等一下——”

唐臻心髒一縮,有種被美杜莎盯上的感覺,整個人都石化了,池于欽說什麽就是什麽,自己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您說——”

“早上新收進來的那幾個病患,你負責,把大病例寫了,一個小時之後交給我——”

“一個小時...”

“有問題嗎?”

“沒、沒有。”

“還有——”池于欽頓了頓,目光在唐臻臉上梭巡,最後向下移去,落在她的白大褂上“醫院裏不準跑。”

說完這句,池于欽都沒等唐臻應她,就從旁邊越過去了。

唐臻呢?确實是沒跑,不過兩只腳倒騰的速度也夠趕得上去參加田徑運動會的競走項目了。

池于欽在拐彎處停下,對着那個落荒而逃的背影...眉頭皺了皺,仁華在京北也算首屈一指了,這都招進來的什麽人?說兩句就跟耗子見貓似的開溜?

又想到王院長的那句話——‘青黃不接何以為繼?’

的确,再這樣下去,可真就何以為繼了。

唐臻一口氣竄進辦公室,先前食堂偶遇的劉思思就在她對面坐着,見她一腦門子的汗,奇怪道:“你怎麽了?見鬼了?”

可不就是見鬼了嗎。

唐臻搖搖頭。

她打開電腦,正想要去查看十一床的心髒磁共振成像,突然想到什麽,手在桌面上拍了下——

不對啊!檢查做完半小時都沒到,哪來的結果?!

腦子還沒轉過彎來,池于欽拎着杯咖啡一陣風似地從門口飄了過去。

劉思思咬着嘴角,兩手在桌面撐起——

“這姐們家住豪宅啊,飒完了!”

辦公室不算小,攏共七個工位。病歷車、辦公桌,挨着牆邊的還有一張單另出來的小長桌,上面擺着一次性紙杯,免洗消毒液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零碎東西,靠着桌邊立着臺飲水機,一接水就發出咔咔的響聲,這樣一來,倒是顯得有些擁擠了。

一個上午沒時間認識的同事,臨着午休結束快十分鐘時候認識了。

這裏頭數張培年紀最大,他是從臨市過來進修的,已經半年多了,再有一年就得回原醫院去,不過這一回去升職加薪準沒跑了。

葛薇薇和王凱,還有其餘兩個都是住院醫師,年過三十的砥柱金流,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幹的都是最髒最累的活。

劉思思也在規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跟唐臻存在一定的競争關系。

張培發揚老大哥的作用,低頭沖兜裏的煙盒嗅了一鼻子解饞,再擡起頭來,樂呵呵地擺手——

“唐臻是吧?才二十六呢~小,真小,往後別叫叔昂,叫哥,叫哥就行!”

“拉倒吧,你兒子明年都要高考了,好意思讓人家叫你哥~”

“哎呦,稱謂嘛,就得往小了叫,越叫越年輕,你懂屁。”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逐漸熱鬧起來,在這種同事間輕松無壓力的環境,唐臻總算是毫無顧忌地笑出了聲。

唐臻在這辦公室裏年紀最小,學醫的,很難見到年齡小的,大家或多或少對她都帶了些好感,哪怕像劉思思這種成天八卦人家住幾環的,也愛動不動就湊到唐臻旁邊唠上兩句。

幽默的玩笑,也算是緊張高壓下的一道調味劑,唐臻這會兒又覺得自己渾身幹勁兒,又行了!

她對着電腦鍵盤,噼裏啪啦地敲擊起來,不就是大病歷嘛,我才不怕呢!

上班點到了,大家陸陸續續出去幹活,唐臻正專注,絲毫沒發現有人走過來,直到頭頂響起一道爽朗的男聲,她才擡頭看過去。

“唐臻,加油昂~”王凱笑容明朗,說完人從唐臻椅子後面繞過去,離開辦公室。

人剛一走,劉思思就湊過來——

“帥吧?上學時候人就是校草。”

“...”唐臻覺得她話裏有話“你喜歡?”

“呸!我有那麽膚淺?”劉思思眉毛一挑,笑道:“帥哥是挺養眼的,不過我更喜歡美女,特別是像你這種又嫩又白,咬一口美味多汁的!”

“聽你扯。”

劉思思嘿嘿一笑“不逗你了,他要家在京北,說不定我還能考慮一下,但他和我一個地方的,老家比我還偏,不合适。”

話到這兒就停了,劉思思沒再多說,唐臻也沒有多問。

心裏默默勾勒出一副京北地圖來——

豪宅的話,身價過億了吧?

唐臻想到老唐年終獎多發二百塊錢的時候了,樂的都能看見後槽牙~

“你怎麽還在這兒?”

門突然被敲響,是主治醫師趙芹。

唐臻吓一跳:“我在寫大病歷。”

“你現在寫什麽大病歷?趕緊過去收病人。”

“來了。”

..

趙芹疾步在前,唐臻緊随其後。

“住院部随時都會有新病人進來,我不管你早上收了幾個,在我們這兒一個醫生手底下平均每天至少收六到十個病人,管理至少十五到二十五個床不等,你自己要學會安排時間,要不然就照你這個速度,晚上別想回家。”

“我知道了,趙醫生。”

等唐臻趕到病房的時候,池于欽已經在裏面了。

唐臻捧着手裏的本子,下意識的又想往床尾去,結果趙芹順手推了她一把,唐臻慣性使然往前一步,擦着池于欽的胳膊,幾乎貼着她,站到了她的身邊。

趙芹和池于欽打了個招呼,就去旁邊另一個病床位了。

池于欽站在旁邊,唐臻莫名心慌起來,自己上了這麽多年學,實習期帶自己的導師嚴厲程度也不比池于欽小,但不知道為什麽,唐臻對她就是沒由來的緊張,哪怕像現在這樣,明明池于欽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自己卻恨不得想要把頭都縮進脖子裏。

“疼了多久?”池于欽看向病床上的男人問道。

“也就..半個多小時吧。”男人捂着胸口,面色有點發白:“以前吧,我都是隐隐疼,所以這次就也沒當回事,哪知道這回疼了半個小時還不見好,我沒敢再等,就來了。”

池于欽看了看心電圖,目光一轉,落到唐臻臉上,她帶着口罩,只露出鼻梁以上的部位,那雙眼睛帶着銳利的目光,睫毛快速一眨,活遞到唐臻手裏——

“你來排查。”

唐臻唯一的臨床經驗,只有跟着導師實習的那段時間,以及在家裏縣醫院老唐托關系送她進去勉強算得上一點點的學習的操作水平,其餘一概全無。

但這會兒,當着病患、病患家屬以及池于欽近乎壓迫式的眼神下,她就算想拒絕也不敢拒絕,只能硬着頭皮上,手裏的小本子被她捏的起皺,腦子裏一堆理論知識跟麻線似的絞成一團,咬了咬嘴唇,随即微微開口——

“你還有沒有其他病史?”

“具體一點。”池于欽提醒。

“呃...冠心病有嗎?”

男人搖頭:“沒有。”

“那..高血壓或者糖尿病有嗎?”

“我有高血壓。”男人點頭。

唐臻眼尾瞥向池于欽,池于欽兩手抱在胸前,垂着的眼皮,看不見表情,只聽見她說了兩個字:“繼續。”

“...”

唐臻覺得自己這幾年讀的書都白讀了,關鍵時刻沒有一個能派上用場的,要不是趙芹也在旁邊排查,聽她問了一句‘除了眼睛不舒服以外,還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嗎?’唐臻還不知道要這樣傻站多久。

“那你除了胸痛胸悶還有別的地方不舒服嗎?”

“別的地方?”男人手在身上摸索一番,搖頭“好像沒有了。”

“近期有沒有胃出血,腹瀉,眼底出血之類的?”

“沒有吧...醫生你問這麽多,我怎麽知道?我要是知道,我還來醫院幹嘛啊?”

唐臻本身就緊張,結果被男人一個反問,頭皮都冒汗了,人家雖然沒明說,但唐臻從他的表情也看得出來,病患已經不信任她了。

可池于欽不喊停,唐臻就沒法停,病房裏冷氣不知道是不是開的最小檔,唐臻熱的汗從鬓角裏滲出來。

“那...那你...你...”

“不是,我說你到底會不會看病?你要是不會看別在這兒瞎擺劃,我難受着呢!”

眼瞧男人要發作,池于欽終于出聲了——

“你之前有沒有住過院?”

“有有有,上個月我腦梗住過一段時間,就在你們醫院呢。”

“抗小血板跟那他汀類的藥有吃嗎?”

“吃的吃的,我都按醫囑來的。”

池于欽點了點頭:“把氯吡格雷再吃上,擴冠的藥也先用一下,我會開單子,等會兒有護士會過來跟你核對和用藥指導,住兩天,看看情況再說。”

“好嘞!您受累!”

池于欽快步往病房外走,唐臻跟個無頭蒼蠅似的也急忙跟去。

才出了病房,就被池于欽疑惑的目光叫停了。

“你跟着我幹嘛?”

“我...”唐臻不是有意要跟着她的,主要是剛剛才在病房經歷了那麽尴尬的一幕,見池于欽走,她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邁腿。

“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嗎?”

池于欽從來對事不對人,這是她的說話風格,即便現在站着的不是唐臻,她也是這個話、這個語氣、這個腔調。

“要是不知道,就去問問劉思思,問問科室其他住院醫生,跟着我沒用。”

池于欽轉身就要走。

唐臻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突然說了句——

“十一床的心髒磁共振成像出來了。”

池于欽頓了下,但很快就又恢複如常,邊走邊撂回一聲——

“知道了。”

她是雲淡風輕的走了,留下一個站在原地,像霜打茄子似的唐臻,先前才給自己加油打氣的勁兒,這下可好...洩了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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