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藝術
第060章 藝術
“你今天的中藥喝完了嗎?”
華榆起身走過去, 反手關上卧室門,杵在衛音面前。
衛音聽見“中藥”二字,眉心一抽, 眼角往旁邊撇:“中藥一般都是晚上喝。”
“嗯,你怕苦, 早晚都要喝中藥,你沖我哼哼唧唧說能不能一天喝一袋,我心疼你, 同意了。”華榆說。
衛音眨眨眼, 不明白華榆這個時候怎麽提起喝藥的事情。
華榆伸出手,食指勾起她的吊帶, 随意挑了下。
“啪”,細細的吊帶彈回來,在她圓潤的肩頭留下一道極輕微的紅痕。
“穿成這樣,你是想着個涼, 讓藥裏再多幾克黃連?”
衛音捂住肩頭,往後撤了一步。
華榆追過來, 眼神上下打量。
背心是黑色的細吊帶, 裹身, 彈力大,彎不彎腰都能看見也只能看見一點點軟乎乎的肉, 屬于小性感的休閑款。
熱褲也挺樸素,藍紫色牛仔,A款裙,高腰, 大腿漏到最後一寸。
出門被晚風一吹,再出點汗, 華榆越看越氣笑:“到時候,早上一頓,晚上一頓,一袋也別想少。”
衛音不太服氣:“現在外面27度。”
“嗯對,27度,人體适宜溫度,”華榆涼涼地觑着她,“知道什麽是适宜嗎?人家赤道土著也會找點布料圍一下,你這點碎布頭是想給适宜的身體來點不适宜的教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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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音面無表情,兩頰的軟肉鼓起,從下往上瞪着華榆。
華醫生真是太、嘴、毒、了。
“我不要穿長衣長褲了!”衛音抗議,她現在嚴重懷疑是自己的打扮太過幼稚,以至于在華榆面前一點魅力都沒有。
剛才多好的氛圍,聊聊過往,訴訴衷腸,衛音給她端飯,紅袖添香,華榆竟然指責她裹、浴、巾。
她都貼上去了,華榆還說一些t裏t氣的p話。
那是她應該有的反應麽!
現在她穿好衣服,又來說她會着涼感冒,跟個老媽子一樣讓她注、意、保、暖!
這是重點麽!
華榆忽略她不忿的表情,走到生态缸面前給烏龜換水。
衛音自己和自己堵了半天氣,硬的不行開始來軟的。
“總之我就是沒有吸引力對不對,”衛音裝作黯然傷神,“明明大學時候還好好的,好不容易重逢,結果華醫生卻是這種态度,太讓人傷心了。”
華榆沒有理會她,給烏龜換好水,讓衛音早點休息。
“鴉青明天回來,你和她一起去搞事業吧,”華榆說,“還有明天得去針灸,記着點。”
衛音悶聲悶氣道:“不。”
華榆在耳朵裏自動翻譯成“好的”。
華榆經過她時停了一下,鼻尖動了動:“你今天的沐浴露是什麽味道的?”
她好像總能聞見龍舌蘭的香氣,來自衛音信息素的特殊味道。
但她又能确定衛音現在沒有分泌信息素。
想了想去,也許她身上塗了帶有香氣的東西。
“我擦了寶寶霜,”衛音擡起手腕讓她聞,“小蒼蘭的味道。”
上次被華榆說糙,衛音回去就認認真真保養護膚,寶寶霜沒舍得扔,從塗臉變成塗抹全身。
華榆聞了聞,心想大概是這個原因,但又不是很像。
衛音說:“華醫生不喜歡嗎?”
這話問得有點怯,華榆瞅了她一眼,故意道:“不喜歡。”
說完還繼續補刀:“還有你穿的衣服,我都不喜歡。”
衛音的目光瞬間水潤了,像是蒙了一層霧氣,又氣又難過。
華榆觀察她的表情,只覺得她像一只爪子不夠尖利的小貓咪,和人類混熟悉後會露出貓咪撒嬌耍賴的本能,但被推開,或者訓斥說不聽話,又會吓得跑到角落裏,瞪着大眼睛,又慫又一驚一乍。
“別露出這種眼神,”華榆輕輕一笑,拉起她的手腕,低頭,唇畔在她的手腕凸出的腕骨上一觸即離,“逗你呢。”
衛音舉個爪,愣了半天,別扭道:“只有手腕麽。”
華榆摸摸她的頭,營養跟上去,發絲也有了彈性,像一顆毛茸茸的棉花娃娃:“還有額頭。”
說完,她低下頭,隔着發絲,在衛音頭頂上親了一下。
衛音從脖頸到眼尾,蹭一下紅透了。
她開心地抑制不住,在原地小跳兩下,得寸進尺道:“只有親親麽。”
華榆這次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了:“嗯?還想要什麽,說來聽聽。”
衛音想了兩秒:“小裙子。”
“小裙子?”華榆忍俊不禁,“買買買。”
上次她随口提了一句,衛音便記住了。
說來,衛音去聚會穿的衣服是華母挑的,華榆确實沒送過什麽禮物。
這有點說不過去了。
華榆自我反省,以後要時常送點禮物給衛音。
衛音得了便宜,心情像是放飛的小鳥,自由雀躍,不再纏着華榆,哼着歌跑回屋裏獨自回味。
空中殘留好聞的味道,但不是小蒼蘭,可能是衛音自帶的體香,華榆不再糾結,她要去加會兒班,明天排了兩臺手術,又是忙碌的一周。
-
“電話說不清楚,不如你來店裏?”梧栖掌櫃給衛音打語音電話,熱情邀請衛音參加某個開業慶典活動,“這是我一個要好的朋友,新店開業,就想請幾個像你這樣的手藝人熱熱場,她挺大方,出場費給得高。”
衛音的注意力果然被“出場費”引走:“能有多高?”
“感覺憑你的實力,一天起碼要好幾千吧,”掌櫃沒和她說死,再三保證,“她財大氣粗,看對眼了就豪擲千金,你可以先去試試,熟悉一下環境。”
豪擲千金?
衛音沉吟一秒:“好的位置發我。”
衛音這些日子和梧栖來往頻繁,有次去店裏寄賣,碰巧趕上有人在步行街擺攤捏泥人,掌櫃拉她露了一手。
之後,掌櫃的對衛音的态度更加熱絡。
說起來衛音的手藝都是小時候樓上的阿姨教她的,她小時候愛玩,住的是老式單元樓,樓上樓下經常蹿着跑,有一次溜到阿姨家裏,對方見她玉雪可愛,像個小粉團子,便送了她一個陶瓷小雪人。
衛音小時候被老媽寵着,遇到的人都喜歡她,也造就了她順杆爬的厚臉皮,天天去樓上找阿姨,小小的泥團在阿姨手裏一捏一拉就能變幻成各種形狀,對小衛音來說,比變魔術還要令人驚奇。
虧得她登峰造極的粘人精特質,阿姨無可奈何習慣了她的存在,甚至開始教她手藝,老媽出去打工本來就不放心衛音一個人在家,樓上阿姨願意帶着她玩泥巴——在衛母的眼裏這種行為與藝術完全不沾邊——衛母樂見其成。
是以,衛音得到了一整個單純快樂的童年。
如果說別人的童年是糖果味道,那麽衛音的童年就是泥巴味。
泥土混雜顏料,陰幹後萦繞不然的潮濕味道,開着窗也沒辦法驅散。
陶土幹燥後會産生灰塵碎屑,輕輕一碰,就會在窗口打進的光柱裏飛揚輕舞。
衛音捏累了,便會盯着灰塵發會兒呆,阿姨從來也不會說她,只是望着她笑。
“笑什麽呢,”許鴉青帶着臉基尼,将小轎車開出漂移效果,“你瞅瞅是這地方不。”
許鴉青剛回家,來找衛音玩,就被她薅成司機。
衛音揉了揉臉,嘴角挂着沒消散的笑意,轉頭對上許鴉青只露出一雙眼睛的臉,瞬間大笑出聲。
“噗哈哈哈哈哈。”
許鴉青氣憤地摘掉臉基尼:“人性呢?”
出去一遭,她變黑了,也變胖了。
這對于愛美且臭屁的許鴉青來說,是人生不可多得的恥辱。
“你是不知道那邊的條件有多艱苦,”許鴉青給衛音侃了一路,“怪不得他們一輩子也沒看過幾次病,那連綿起伏的山啊,那看不到頭的戈壁啊,我的車子抛錨兩次,每次我都感覺自己得撂在半路,但每次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總會有人經過,人類适應環境的能力太強了……”
衛音等她說完,給她鼓了鼓掌:“哇,那你的張醫生有沒有誇你。”
許鴉青耳朵動了動:“什麽張醫生。”
“張醫生,張榕啊,”衛音一臉坦然,“你為了幫她把病人看完,去這麽偏僻的地方,還差點遇到危險,這不得讓張醫生知道一下。”
“她知道有啥用,”許鴉青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再說,也沒有那麽艱苦。”
衛音瞬間面無表情:“哦,戀愛腦停車,就是這裏。”
這裏比衛音想象中要大,裝潢屬于低調中透着貴氣那一挂,門口用整塊大理石做地面,一樓挑高,中間擺着一塊造型自然的迎客石,足足有三米高。
“一樓是藝術展,”許鴉青看得目不暇接,“二樓是拍賣臺,做的不錯啊。”
展覽的主題是“與光同塵”,包括不限于畫像、泥塑、石雕、陶瓷、刺繡和看不出材料的藝術設計。
許鴉青立刻被吸引,沉浸在不同的展品裏,連衛音被人拉走都沒注意。
衛音和掌櫃的一起去往辦公室,這個店的老板就在裏面。
老板年紀應該有四五十,沒有刻意保養過,精神面貌很好,能看出來是個康健氣盛的長輩。
“十二生肖就是你做的嗎?”那人沒寒暄,在衛音打招呼前開口追問。
衛音說是:“一直有這個想法,做成套的陶瓷。”
“上面的圖案也是你的原創?”那人的目光落在衛音身上,似乎帶着審視的意味。
衛音點頭:“嗯。”
“撒謊,”那人冷聲打斷她,“子鼠醜牛,寅虎卯兔,十二個生肖額頭的花紋,沒有一個是你的原創。”
衛音眉心極快地皺了一下。
“既然老板不相信我,”衛音起身,“我們也不必談合作了。”
衛音沒有半點解釋的意思。
這不僅涉及她的專業,還涉及到她的人品。
當初怎麽趴在地上,用肉乎乎的小手一筆一劃将這些花紋畫下來,衛音記得一清二楚。
這不是她的原創,那就是見了鬼了。
掌櫃的也愣住了,左右看看:“不是,這是怎麽回事?”
衛音沒說話,往外走:“再見。”
掌櫃連忙拉住衛音,又看向女人,示意她快點解釋。
女人目光不善,冷哼道:“十二年前,我一個摯交好友曾經交給我一個圖庫,裏面儲存了她畢生積攢的靈感,其中就有這些花紋。你是上個月才燒制的陶瓷,難道這些花紋你在十二年前就已經有了設計?”
衛音将她的話消化完畢,心裏那點堵着的氣散去一些。
“不可以麽?”
這下連掌櫃的都震驚了:“不可能!十二年前你才多大。”
“我今年二十六,十二年前我十四歲,”衛音語氣波瀾不驚,甚至有點消沉,“怎麽不可能?”
女人不欲和衛音掰扯,見她不承認,冷笑道:“行吧,你認不認都無所謂,我又沒有申請專利,你愛偷愛抄都管不了…現在的年輕人,一代不如一代。”
衛音不耐煩道:“今天把我叫過來,就是因為這個?”
因為那句“摯友”,衛音本來不生氣了,這下又被搞出火氣來。
女人語氣森寒道:“當然不只是這個原因。叫你過來是想知道,你到底從哪兒得來的花紋?”
那人把圖庫交給她之後不久就去世了,她滞留在國外,輾轉半年才得以回國,只見到光禿禿的一處墓碑。
上面連照片都沒留下。
她甚至來不及陪她一晚,簽證到期,她又得離開。
這麽一耽擱,再回國,已經是十年過後。
那人留下的東西,按理說不會傳播出去,衛音這種年輕人是怎麽得到她的花紋的?
曾經洩露過?有人偷走?還是什麽她想不到的原因?
那人既然把東西給了她,她就有保管的責任,無論是誰剽竊、從何剽竊,她都要弄清楚。
衛音深呼吸兩次,盡量平靜道:“你為什麽沒申請專利?”
女人被問得一怔,眉眼陰沉道:“我申不申請專利,和這件事有關?”
衛音沒回答,繼續問同樣的問題:“你是搞藝術的,版權意識應該有,為什麽沒有全部申請專利,回答我的問題。”
女人皺眉回憶:“那是因為她說過,裏面的東西并非都是她的原創和靈感,讓我不要申請專利,只留作私人收藏。”
說到這裏,她的話音漸漸止住,看向衛音的目光驚疑不定。
衛音點頭:“嗯,沒錯,我就是那個‘并非’。”
“你認識孫白?”女人失聲。
衛音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阿姨的舊人,礙于對方是長輩,衛音如實說:“嗯,她讓我叫她白姨。”
“是了,她不喜歡自己的姓,總覺得俗氣,喊她‘小孫’就會急,”女人陷入回憶裏,神色驀地溫柔,“叫她‘小白’,她又會說家裏有條狗叫‘小白’,最後逼着我喊她白白。”
衛音沖她點了點頭:“事情解釋清楚,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女人和掌櫃同時出聲。
女人臉上閃過羞赧之色:“對不住,我沒想到你會認識她,她從來沒和我說過。”
衛音沒轉身,也沒回頭,原樣奉還:“沒關系,白姨也沒和我說過她有朋友。”
“而且……她抗癌六年,也沒一個人探望過。”
身後瞬間死一樣寂靜。
小時候,白姨總是不出屋子,衛音喊她出去散步,她也只是笑笑,說不愛見人。
直到孫白忽然在半年內急速瘦下去,衛音才知道阿姨得了癌症。
遇到衛音的那一年,孫白确診腸癌,她變賣所有的家當,來到小閣樓裏,打算和自己的陶土度過最後一段時光。
大概是遇見衛音這種身體差又愛玩的小屁孩,天天糾纏她,孫白默不作聲又撐過六年光景。
衛音一直記得白姨最後一面,病床前,她神情愉悅,對老媽說她的錢花光了,不用治了。
瘦成皮包骨的人卻因為眉眼間跳動的雀躍而顯得不那麽死氣沉沉。
盡管衛音知道她的喜悅并非是因為生的希望,而是因為即将擁抱死亡。
孫白說人生就是及時行樂,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恰好在死前把錢全部花光,一塊錢都不多賺。
老媽沒理她,掏出自己的存折塞給醫生,讓醫生一定要繼續治療。
老媽說,這些年你教小音的學費也不少了,就當是還學費。
孫白笑着聽她數落,當晚自己拔了管,安靜離去。
老媽這輩子沒被藝術熏陶過,自然也不懂她這種極具藝術氣息的死法,在她去世後多次在衛音耳邊念叨,來回就是這麽一句。
“錢就是命,她就是沒錢了才沒命。”
衛音站在原地,将思緒從過往抽離,她轉頭,看了看造價不菲的藝術展。
“她沒錢也沒命,圖庫給你就給你吧,裏面的圖我不會再用。”
說完,衛音笑了笑,也不知是嘲笑還是感慨,頭也不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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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