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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喜歡
華榆和Pedro見面的地點在展廳三層的會客室。
兩人并不是第一次見面, 不必講究什麽虛禮,但畢竟算是長輩,華榆先回家, 換掉上班穿的日常休閑服,改成稍微正式點的套裝, 想了想,又提上一個文件包。
衛音靠門扒着往裏瞅,神情恹恹道:“你們要聊什麽?”
華榆好笑道:“你覺得呢。”
“聊我, ”衛音牙疼道, “可以不聊我嗎?”
“我并不清楚你和孫白阿姨的過往,”華榆實話實說, “我唯一熟悉的人是你。”
言下之意,華榆能聊的內容只有衛音。
雖然可能不如對方的意,但Pedro是聰明人,可以從蛛絲馬跡裏獲得自己想要的消息, 去一趟算是成全禮數。
華榆的想法很簡單,但凡她可以為衛音擋的, 衛音不喜歡, 那就她來。
衛音養在她眼皮底下, 她就想看衛音高高興興的。
不去見不想見的人,不去想生存的壓力, 不去承受病痛的折磨。
如果連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她也太窩囊了。
衛音不知道華榆內心的想法,只能淺淺察覺到自己似乎被寵着,有人把她護在身後。
本來做好不被理解的打算, 就像許鴉青,或者許多豔羨Pedro榮耀光環的人, 大概都會勸衛音考慮清楚,可華榆什麽也沒說。
你不想去,那就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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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音走過去,杵在華榆面前。
“還有什麽指示?”華榆垂眼看她。
“我可以在車裏等你嗎?”
衛音現在很想粘着華榆,去哪兒都行,就是不想和華榆分開。
華榆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給你買小蛋糕,車裏可以看電影,你挑一部喜歡的,看完我就出來了。”
—
Pedro在會客室等候多時,梧栖掌櫃也留在這裏,勸她不要操之過急。
“現在的小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掌櫃的說,“而且這都過去多少年了,你到時候千萬別着急。”
掌櫃知道衛音不見她,讓個朋友過來,自己就是不想聊。
雖然身為Pedro的朋友,掌櫃對于衛音的做法還是能理解一兩分的。
畢竟忽然冒出一個死去的長輩的好朋友,衛音又那麽在意那個長輩的離世,不容易放下過去說一聲你好。
好什麽好呢?誰好?誰也不好。
Pedro坐立難安。
“我不是着急,我就是想問問……”
還沒說完,華榆敲門道:“請問是這裏嗎?”
Pedro起身,展廳的工作人員被她暫時遣走,來人應該就是衛音的朋友。
“是這裏,”掌櫃沒讓Pedro動,開門把華榆迎進來,“你們先聊吧,我下去走走。”
Pedro與華榆有過一面之緣,見到她一時有點奇怪:“華醫生?你來這裏有事嗎?”
華榆微笑道:“衛音是我的朋友,她有點忙。”
點到為止,Pedro明白過來。
“既然是她的朋友,那就坐吧。”
她沒想到會是華榆,也算個熟人,便也不那麽緊張,正好少去許多客套。
Pedro給華榆沏了一壺茶:“嘗嘗。”
華榆姿态優雅,呷了一口,淡笑道:“多謝。”
“這茶怎麽樣?”Pedro詢問。
華榆停頓兩秒,平淡道:“說實話,味道一般,不像您喝的茶。”
“哈哈哈哈哈,”Pedro被華榆實話實說的樣子惹笑了,眼角的紋路愈發深刻,看上去挺犀利,“我像是喝什麽茶的人?”
華榆面對極具有壓迫感的上位者,面上絲毫不亂,寵辱不驚道:“家裏有塊從西藏帶回來的老茶餅,比黃金貴,小時候我牛嚼牡丹曾經喝過,現在憑借您的身家,喝的茶應該不次于這種才對。”
這話說的,三分場面,三分恭維,三分矜持,既不失身份也不會顯得虛僞。
Pedro沒再挑刺,笑意不減道:“別您您的了,我有中文名字,黨紅梅,不介意的話,叫我梅姨就行。”
“我也是窮苦出身,你喝的茶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老茶、別人不要的粗葉、茶缸底的那點碎渣,我偷偷撿回來摘幹淨,晚上睡覺前塞進熱水壺裏,木塞塞嚴實,一點兒縫不留,第二天早上就能喝一大壺熱茶。”
華榆知道她在追憶往昔,沒有出聲打擾。
“她什麽苦都能吃,就喜歡喝茶,好這一口,也不講究好茶壞茶,”Pedro低聲說,“當年,那就是我能給她的最好的東西。”
氣氛安靜下來,華榆吹開茶水的浮沫,靜靜等她從記憶裏走出來。
足足過去五分鐘,Pedro回過神來,苦笑搖頭道:“不好意思,年紀大了就是容易走神。”
華榆笑着說沒關系:“如果我沒猜錯,‘她’就是孫白,對麽?”
驟然聽見這個名字,Pedro恍惚了一瞬,點頭:“是她。衛音和你說過什麽?”
“聊了點陳年往事,”華榆知道她在意,盡量詳細複述給她,但衛音敘述時帶了許多個人色彩,對事實的描述不多,删繁就簡後從頭到尾說完也不過三分鐘,“就這些內容。”
Pedro聽得入迷,像是一個字也不想錯過。
“她只活了三十五年,太少了,”Pedro低聲呢喃,豐盈的面容瞬間癟下,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已經這麽久了。”
華榆沒有接話。
她大致能猜到兩人的關系,從兩人都是孤兒這點來看,沒準她們小時候就認識,見面後Pedro說的話也印證了這一點。
Pedro被收養前有一個标志性的名字,雖然跨國收養後國籍更改,她再也沒有中國名字這麽一說,但“黨紅梅”和孫白一看就不同。
孤兒如果原來有父母,父母意外離世被孤兒院收養後一般不會改變姓名。
但如果是被遺棄的嬰兒,身上沒有能被認作是姓名的文字,就會随國随黨姓。
一個有過家卻終究無處可去,一個開始就沒家只能以國為家,這倆人無論是什麽來路,都在孤兒院或者福利院裏度過了一段相互扶持的時光。
肩并肩互相攙扶度過昏暗時光的朋友自然會情誼深厚,更不用說她們所在的地方,早些年的社會福利機構建設良莠不齊,如果碰上差勁的機構,可以說是相依為命。
“節哀順變。”華榆說。
“不說我了,”Pedro倉促掩去臉上的神色,“華醫生怎麽是衛音的朋友?”
這個話題華榆愛聊,簡單說了下她和衛音的關系:“現在我家裏養病,她從小身體不好,但性格不錯,很少發脾氣。”
遵從本心一通誇誇後,華榆謙虛補充:“畢竟年紀小,如果有什麽言語不當的地方,我先替她賠個不是。”
Pedro擺擺手:“是我的不是。說實話,我很多年不搞藝術了,後來我仔細看過,衛音在十二生肖上的花紋與圖庫裏的很相似,但也有很細微的改動,這些改動都很精妙,是我沒留心,也是技藝生疏的緣故…”
華榆差點忍不住跟着點頭,嘴上還是連忙道:“哪裏,百密一疏,智者千慮嘛,很正常。”
“不用恭維我,”Pedro嘆了口氣,“衛音這孩子有靈氣,看起來文靜內向,作品卻充滿生命力,她适合做這一行。”
華榆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她現在跟着我表妹一起開工作室,”華榆說,“我會盡我所能讓她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工作室?”Pedro想了想,搖頭道,“藝術閉門造車是出不來的,中國的陶瓷歷史悠久,她應該走出去多看看大師的作品。”
華榆想說随衛音願意,可也覺得Pedro說的在理。
“這樣吧,”Pedro遞來一張名片,“近期有個培訓會在首都召開,全國的陶藝大家都會來,還有挺多非遺傳承人,如果她願意就去看一看,開開眼界。”
華榆垂眼看向那張啞光名片,沒有接過來。
Pedro疑惑道:“有什麽問題?”
“梅姨,”華榆換成熟稔的稱呼,她擡眼,與面前的女人對視,認真道,“小音不一定會接受。”
Pedro沒有說話。
華榆說:“她看上去乖巧,但碰上在乎的事情,會變得很執拗。”
衛音很少提過去的事,連祭掃墓地都是自己一個人去,華榆偶爾聽她提起老媽和樓上的白姨,言語間都是懷念。
她可以允許自己的生活過得随便而敷衍,甚至到了不太在乎生命的地步,可對于在乎的人,她眼裏容不得沙子。
如果Pedro什麽都沒有交代,華榆只拿了一張名片回去,衛音決計不會領受她的好意。
Pedro沉默着,不知在想什麽。
也許是過去四十多年的時光太厚重,也許是敘述裏的故人早已骨枯黃土,所以的記憶都帶上泛黃的質感,容得人安靜回憶,卻容不得人緩緩敘說。
好像那經年歷久的回憶,咬在唇齒間,一張口就會泛起難忍的苦澀。
華榆出來已經是兩個小時後。
衛音坐在停車區的長椅上,擡頭曬太陽,旁邊是捧着一紙袋糖炒栗子的掌櫃。
“我就說你非池中物,”掌櫃也不和衛音扯Pedro的事,她不關心這些恩恩怨怨,一心想把衛音拉入夥,“以後你的東西可就不愁賣了,如果你還願意放我店裏,我只抽百分之五的成!”
衛音慢吞吞眯開一條縫,從那條縫裏看向掌櫃,擡手遮住上頭的陽光,不明所以道:“我很愁賣。”
“你還不知道吧,你的十二生肖被Pedro買了,”掌櫃欣喜不已,“等展出後你的名字就值錢了。”
“哦,”衛音偏開頭,“這也是我左右不了的事情。”
“你聽起來很不樂意啊?”掌櫃笑了。
衛音懶散成一灘煎蛋:“呵呵。”
馬上,她發現華榆的身影,煎蛋反面,還坐直了。
“怎麽不去車上等?”華榆站在衛音側面,替她擋去光線。
衛音搓搓胳膊:“冷氣太足啦,出來曬曬。”
“別曬傷。”華榆把遮陽帽摘下來,給衛音戴上。
掌櫃在一邊看得笑容愈發燦爛。
衛音偏頭道:“我要回家啦,要捎你嗎?”
掌櫃搖頭:“我還得待會兒。”
華榆沖她點點頭:“那我們先走。”
回家的路上,華榆開車比以往快了些,中間還停下去買東西,結果到家的時間比去的時間還少十分鐘。
“你先上去,我在樓下打個電話。”華榆說。
衛音沒有多想,讓幹什麽就幹什麽。
回家後,衛音開始處理冰箱裏的食材,找出兩條魚,打算一條煲湯,一條用來做魚丸。
今天不想做飯,晚上吃魚丸面。
就在衛音從破壁機裏刮魚肉泥的時候,華榆回來了。
衛音沒回頭:“還要再等一會兒才開飯哦。”
華榆的腳步聲靠近,衛音聞到一陣花香。
“哇,”衛音扭頭,目之所及是燦黃色的大捧向日葵,熱烈喧鬧,明亮的黃色瞬間充盈整個空間,“這是送我的花嗎?”
她驚喜地接過來,看看花,看看華榆,愛不釋手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
見她因為一捧花就能開心成這樣,華榆點頭,聲音有點啞:“嗯,送你。”
“謝謝謝謝,”衛音抱花,沖她露出燦爛的笑,一時間竟也分不清她好看還是花更好看,“我真是太喜歡你了華醫生!”
華榆偏開頭,喉嚨滾了滾,低聲:“……我是不是對你不夠好。”
衛音沒聽清:“什麽?”
華榆沒說話。
衛音湊上前:“嗯?”
華榆閉了一下眼,緩緩睜開,目光看向衛音,細細雕琢般掠過她的臉。
緊接着,擡手,将人抱進懷裏。
華榆的力度很大,但落在衛音頭頂的親吻卻很輕。
輕到衛音根本沒有任何察覺,反倒被華榆弄得發癢:“啊,哈哈哈,華醫生,你別摸我癢癢肉,哈哈哈哈。”
華榆在心裏默念,我一定會對你好。
“華醫生,你今天有點反常哦,”衛音沒從她懷裏掙脫,安分下來,靠在她胸前,還壞心故意蹭了蹭,把自己埋進去,悶聲道,“是那個人和你說了什麽嗎?”
衛音遲鈍,卻也敏感,瞬間發現問題所在。
華榆輕聲道:“沒什麽,就是很感激。”
對比Pedro,不,對比黨紅梅和孫白,一個将領養的資格讓給另一個人,一個人為了供另一個人上學瘋狂賺錢,她們深愛彼此,卻沒想到一分別就是十多年,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
異國他鄉,從此竟然是天人永別。
孫白讀藝術的錢是Pedro出的,領養她的父母并沒有外界傳聞那麽好,她被限制人身自由,根本回不來,只能拼了命地掙錢攢錢,後來還差點被槍殺。
華榆聽完,只覺得兩個人的命怎麽可以這麽苦。
但同樣她又升起了一股濃濃的後怕與感激。
感激自己和衛音還有重逢的機會。
感激她們緣分未盡。
感激意外和重逢之間,終究還是重逢先來。
“我很幸運,”華榆輕聲說,“我也好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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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