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坦誠

第075章 坦誠

回去的路上, Pedro和衛音坐在後座,一幅恨鐵不成鋼恨女不心硬的表情,眉心皺起, 既嫌棄又擔憂。

後者盯着窗外裝鹌鹑。

“讓你回去就回去?”Pedro無法理解,“先說明, 我不贊同情侶之間冷戰、大鬧,可你也太…好被拿捏了吧。”

衛音耳朵支起,任由Pedro數落, 等她說完才幽幽跟了一句。

“要是白姨和你吵架, 兩地分居一個多月,她給你打電話說她錯了, 讓你回家,你說‘我可不是好拿捏’的?”

Pedro無言,沉默。

如果孫白能再站在她面前,別說她給自己認錯, 讓自己給全世界認錯都行。

抛開假設,想起自己和孫白相處的模式…孫白大概不會主動說“我錯了”, 吃飯的時候給自己留個位子, 或者主動替她把鋁制飯缸從櫃子裏拿出來, Pedro都能敏銳地察覺到這是個臺階。

“有臺階就趕緊下”,是Pedro和孫白相處時的真實寫照。

“不對啊, ”Pedro奇怪道,“我對應的人不該是華榆麽?”

衛音繼續扭頭不說話。

“偷換概念,”Pedro氣笑了,“還拿長輩舉例。”

衛音實話實說:“我沒有。”

她私心從來不認為自己和華榆在戀愛關系中有誰強誰弱的劃分, 也不認為兩個人談戀愛,一定要有一方率先服軟。

華榆和她的戀愛觀在很多方面一致, 所以兩人從來都沒有吵架紅眼、長期冷戰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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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吵架床尾和,她倆現在的關系雖然和床半點不沾邊,但道理還是這麽個道理。

“我可不是面團捏的,”衛音脆聲脆氣補充,“回去主要是聽她解釋。”

她總不能聽見Pedro說華榆要跟着于甜甜搞事,還一幅“我在和她吵架不想和她說話”的賭氣模樣。

“如果她解釋不好,”衛音眼神一淩,看向Pedro,硬氣道,“我就不和她好了。”

Pedro瞅瞅衛音的神色,琢磨道:“真的?”

“真的,”衛音靠在椅背上,神色有幾分寂寥,她這個月跟特種兵似的,迅速走完大半個中國,雖然有金錢的加持讓她不至于風餐露宿,但也不全是“人生是曠野”的寧靜感悟,一些能沉下的浮躁被淨化,一些不能沉下的焦慮則被她看得更清楚,“我和她,相處越久,某些矛盾就會越明顯。”

“她是alpha,性格又特別能扛事,能替我解決的都不屑讓我知道,”衛音掰着手指頭,“我其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過人之處,能讓華榆對我這樣好,細說起來,大概只能是華榆這個人好,她對‘自己人’好,對比‘自己人’還親密的戀人、親人,就更是無敵好了。“

Pedro被她的形容弄笑了,忍笑道:“那不好麽?”

衛音安靜半分鐘,再次采取反問大法。

“如果梅姨,你沒有和白姨分開,你們兩個一起長大,一起工作,一起生活,日子過得平靜美好。突然有一天,白姨要你走,堅決要和你分開,說她不愛你了。但真相是她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很快就要死掉,不想你難過,你會怎麽做?”

這個假設簡直是一把血淋淋的刀子,精準無比地戳在Pedro的心尖上。

她渾身顫了一下,本就不如年輕人光亮的眸子愈發暗淡。

聲音卻冷而決絕,像是從胸腔和聲帶裏硬生生、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

帶着歲月賦予的沉着與威勢。

“我絕對不會分手,也絕、對、不、會原諒她。”

其實這個假設有一半是真的,在兩人失聯的幾年裏,孫白得了癌症,兩人恢複通訊後,孫白卻什麽也沒有告訴她。

當時的情形,她四處逃命,卻從來沒有隐瞞過自己的情況,每次去信都說“如果三天/一個月/三個月/半年後沒有我的消息,就代表我已經死在了aa/bb”。

她希望愛人知道自己的情況,無論平靜順遂還是槍林彈雨,就算馬上就會死,也要對方第一時間為她祭奠哀悼。

Pedro做到了坦誠相待,可孫白沒有。

時至今日,Pedro理智上完全能夠理解孫白的做法,當時如果告訴自己,那麽自己無論如何也會返回中國,随之而來的可能是行蹤暴露、偷渡遣返,甚至死掉。

但情感上,還是會在夢裏質問她控訴她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自己。

午夜夢回,臉頰濕冷,滿腔恨意。

衛音低聲說:“華榆做的事情其實和白姨一樣。遇事,尤其是大事,下意識的做法,就是犧牲自己,撇清愛人。”

“我不喜歡這樣,我很不喜歡,”衛音鼻尖皺起,一字一頓道,“華榆要是不改,我真的會走。”

她從來沒高聲說過話,也沒同華榆大聲吵鬧過,衛音的性格底色是溫潤柔和,卻并不代表她會含糊将就。

觸碰到她的原則,她會決絕退開。

Pedro深吸一口氣,露出欣慰的微笑。

“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

又軟又硬的衛音被送到工作室小院門口。

衛音自己挑的“談話地點”,華榆在裏面等她。

Pedro沒有下車,目送衛音進門。

司機是常年跟在Pedro身邊的助理,她望了眼衛音的背影:“其實衛姑娘挺像您的。”

“有我們在前面鋪路,她的發展會更好,”Pedro笑着搖了搖頭,“走吧,回東北。”

助理也跟着一笑,她是不會點出老板擔心衛姑娘,不僅眼巴巴跑去東北找人,東北的事兒還沒辦完也得親自把人帶回來。

車子逐漸駛向遠方,院子裏是不一樣的景象。

落葉歸置在一起,熟透的石榴挂在枝頭,華榆坐在院內的石桌上等她,拿着掰開的石榴正在剝,手邊已經聚集起一小堆石榴籽。

聽見衛音進來,她速度起身,一粒石榴滾到腳邊。

衛音安靜走過來,彎腰撿起,輕輕放在那一堆石榴籽旁邊。

“說吧,”衛音溫聲道,“我在聽。”

這裏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兩人去了衛音的卧室,關上門慢慢說。

華榆坐在衛音正對面,是個兩相對峙的姿勢。

一個多月沒見,兩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思念也在瘋狂增長。

華榆通過Pedro知道衛音的行蹤,她對于這個前輩非常信任,暫時免去一點擔憂,卻也時常挂念。

衛音瞅她幾眼,看出她瘦了,沒忍心催她,安安靜靜坐着等華榆開口。

良久,華榆微微擰眉,努力整理語言。

“我一直緊張你的腺體,而你身體也比常人孱弱,”華榆不自在地搓了一下膝蓋,“你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了解多少?”

話題從衛音開始,她怔了一下,仔細回想道:“就……很了解啊。”

華榆慢慢搖頭:“你不了解。”

衛音又是一愣。

回想兩人重逢的畫面,一開始華榆就對她的身體極度關注,不僅因為她出現的樣子太難看,營養不良、低血糖、腺體萎縮,給人的形象就是易碎的小白花,還因為衛音對待病情的态度特別敷衍。

都病成這樣還想出院,身體好點之後就敢淋雨,還敢淋着雨睡着。

不過後來經過華榆的再三強調,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甚至加上了恐吓,衛音已經注意自己的身體情況了。

喝中藥,配合針灸,只吃華榆讓吃的東西,天天喝營養液,定期檢查……直到一個月前,她的腺體逐漸恢複健康。

華榆這時候重提此事,衛音摸不着頭腦,但還是猶豫道:“你在擔心我嗎?”

華榆沒有否定:“你一直想問于甜甜的事,其實于甜甜和我沒有太大關系,她和你才是關系密切。”

衛音這下就更迷惑了:“她不是你的發小麽?”

華榆垂下目光,淡淡敘述:“只能說小時候家裏認識,但并不熟。你是通過于甜甜認識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新生晚會上,你和她住對面宿舍,你們七八個人結伴出來游玩,她看見我,沖我打招呼,同時介紹她的同學們。”

衛音以為自己對華榆一見傾心是在救下發情期的華榆之後,沒想到她們的見面還要早。

“那時候她們所有人都知道我,Q大王牌專業的美女博士,一個個都在打招呼,就你不認識我,只一個勁兒盯我手裏的糖人。”

衛音眼睛睜大一分:“哈?”

華榆淡笑道:“糖人是一個小貓,我見你喜歡,就随手遞給你,可你沒要。”

“…也許我就是好奇,不是想吃呢。”衛音為自己挽尊。

“怎樣都好,總之最開始,你和于甜甜更熟,見我頂多打個招呼,偶爾還會裝作不認識……後面不知道為什麽開始跟蹤我,偷偷拍我照片,給我塞傘,簡而言之就是開始追我,不過我也沒讓你追太久,很快就與你親密起來。”

衛音聽得身心舒暢:“然後呢然後呢。”

華榆神色暗了下去:“後來你就成了于甜甜的女朋友。”

衛音臉上先是閃過一絲排斥,繼而是驚詫,最後變成激烈的抗拒:“不可能!我有一個人生計劃本,上面寫着我一直都是單身,沒有任何戀愛經歷!”

衛音不是腦子有病,她摔了一跤,記憶區有些損傷,但對于某些印象深刻的東西還是會有微弱的感知。

比如第一眼看見華榆,她就覺得親切熟悉。

衛音生活規律,對自己的人生很有計劃,按部就班完成人生計劃本上面的“高中畢業”“考上大學”“定期給老媽和白姨掃墓”……重要的事情,她絕對會寫在本子上,不會遺忘。

聽見衛音這麽說,華榆皺了皺眉,語氣緩和下來,猶疑道:“我之前對這件事深信不疑,後來這些日子,經過于甜甜屢次三番挑釁,我也感覺這件事不是真的。”

“肯定不是!”衛音音量提高,她就像被人扔了一塊粑粑,跳着腳想把髒東西給甩開。

華榆頓了一下,忍俊不禁,輕笑道:“總之你們兩個很親密,我還看見你們兩個疑似親吻的畫面,現在想,距離那麽遠,也可能是借位。還有你親手制作的向日葵,出現在于甜甜的手裏……也有可能不是你做的,只是相似而已。”

衛音自己不用辯解,感覺非常好,煞有其事點點頭:“你的解釋不錯,以後就按照這個來。”

華榆安靜半晌,擡眼:“事實的真相就是,于甜甜對你的腺體動過手腳,或者說,她在你這個人身上,留了我不知道的雷。

這下如同一個炸彈,把衛音炸蒙了。

“你因為身體發育不良,剛入學就遭到歧視,後來更是有人傳你的謠言,将你孤立,而于甜甜在這個時候始終站在你身邊,就像是趨光效應,你自然而然對她有好感。我不知道她給了你多少恩惠,但從她給你母親找墓地來看,她特別懂如何玩弄人心,你當時對誰都不設防,估計也曾經真心實意把她當成很好的朋友。”

“可是後來我畢業後就一直在還錢,這不是在和她劃清界限嗎?”衛音茫然又委屈,“我失憶後什麽都不記得了,但我從心底裏覺得這筆錢很重要,我一定要還清,就算沒錢住院也要還清……”

華榆很想摸摸她的頭,但忍住了,顫聲道:“我知道,小音是個好孩子,也不傻,遲早有一天會看清她的真面目,和她分得幹幹淨淨。”

衛音狠狠點頭:“我不喜歡她。”

想到這裏,衛音心中有了幾分答案,遲疑道:“她具體動了什麽手腳,怎麽用我來威脅你的呢?”

總不能在她身體裏放了個□□,或者再low一點,拍一些她的隐私照片,拿來威脅華榆吧?

華榆停了一會兒,苦笑道:“挺多的,我說過,你和她關系好,和我……其實我對你表白過,但你當場拒絕,我沒忍住,發了情,差點傷害你。後來我住了一段時間的院,昏迷不醒,再醒來就發現自己的微信被你删掉,我想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但你讓于甜甜來阻止我,我又在規培,終究沒能和你見上一面,後來就是這麽多年。”

衛音還沉浸在“華榆對自己表白”的震驚裏,沒有任何反應。

華榆心有惴惴,低聲道:“于甜甜最開始拿這個威脅我,如果我不幫她把關公司的項目,就把過去的一切告訴你。”

衛音猛地扭頭,翻找手機:“等一下,你這麽說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華榆身子往前傾了幾分:“什麽?”

衛音神色緊張,如臨大敵,手忙腳亂翻出微信的黑名單。

“你看這個人的頭像和名字,眼熟嗎?”

華榆拿過手機,看的第一眼就覺得熟悉:“這應該是我大學時候用的頭像和名字。”

白底黑字一個“榆”,大學時期一直用這個,工作後改成了白底黑字的“華”,畢竟醫院裏,大家都稱呼她“華醫生”而不是“小榆”“榆姐”。

衛音拿回手機,翻出某天的日記,再次遞給華榆。

“7.9日,被删。呼吸難受,眼睛難受,我真的好難受……”

“12.9日,發現一個冒名頂替的垃圾。我也垃圾,明明微信號有一個字母不一樣,卻沒看出來。垃圾删了我,還騙了我,垃圾垃圾垃圾……”

衛音整張臉都氣紅了:“當年我以為被‘你’删掉,半年後才發現這個人不是你,有人動過我的手機,絕對是那個人删的你!”

華榆瞬間明白過來。

第一步,拿走衛音的手機,删掉華榆的微信,讓華榆以為衛音删了自己。

第二步,注冊一個和華榆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號,從昵稱到頭像到朋友圈背景一比一複刻,讓衛音添加這個小號為朋友,再讓小號删掉衛音,營造“華榆删了衛音”的假象。

到了這裏,兩人同時以為自己被删,第三步……

華榆想起于甜甜畢業典禮那天得意洋洋的臉。

這麽說起來,一切都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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