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記憶
第091章 記憶
在充氣皮球裏倒上小蘇打, 在封口扔出去之前,再加入一些醋。
老舊的皮球滾動,醋和小蘇打充分混合, 産生大量二氧化碳。
這是一款能用生活中常見物品進行化學實驗的有趣現象,小學生們應該都操作過。
小女孩就是被捉弄的人, 被爆炸的皮球濺一身髒東西的人本該是她。
衛音的一只眼睛貼着紗布,靠坐在病床上,另一只眼輕輕眨了眨:“她經常受欺負嗎?”
Pedro靠坐在病床邊的沙發上, 手裏掂着一本福利院的造冊。
每一個孩子都有自己檔案, Pedro把惡作劇的幾個人翻開遞給衛音:“沒有很經常,聾啞人欺負起來其實沒太大樂趣, 你真的太背了。”
衛音低頭看上面的內容,這是Pedro的朋友來福利院之後做的檔案,這幾個小孩被列入重點觀察對象。
“拉幫結夥是很常見的,性格孤僻的小孩, 容易落單的,就會被他們欺負, ”Pedro說, “你剛醒, 這些事情我去處理,你接着休息吧。”
衛音又仔細看了一遍, “哦”了一聲。
“還記得發生了什麽嗎?”華榆忽然出聲。
衛音擡頭看她:“記得。”
華榆說:“重複一遍。”
衛音眼睛彎起來,去拉華榆的手:“女朋友不要生我的氣啦。”
華榆眼神顫了顫,沒有說話,回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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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dro輕咳一聲:“你們膩歪吧, 我先去處理,明天再來看你。”
衛音乖乖道:“我沒事, 梅姨不用擔心。”
華榆沖Pedro點點頭:“麻煩梅姨了。”
Pedro擺擺手,風輕雲淡中壓着點怒意:“走了。”
衛音開始小聲哄華榆:“你都看過了,我真的沒事,現在也不頭暈。”
華榆的表情有點哀傷,她不怎麽露出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雖然被強行收斂壓下,可看起來還是很失落。
“頭還疼不疼?”華榆問。
衛音輕輕搖頭:“不疼啦。”
華榆一直在旁邊站着,就在兩個小時前,衛音醒過來,張口就問華榆是誰。
她摔下樓梯撞到頭,送到醫院的時候嘴角還有點血跡,華榆就站在急救室門口等她,中間一次水都沒喝過,寸步不離。
誰知道衛音醒來第一句話竟然是問華榆是誰。
“醫生都說了我那是剛醒,就恍惚那麽幾分鐘,不只是你,我剛醒的時候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呢。”
她軟聲哄着人,自己一只眼睛還貼着紗布,慘兮兮地坐在床上,體貼地說着好話哄華榆,生怕她難過。
衛音摔下樓梯時其實并沒有驚訝和害怕,她已經反應過來這是個惡作劇,來不及想自己摔下去會不會有事,腦海裏閃過的最後一絲念頭是華榆估計要吓壞了。
她那個看起來高冷漂亮的女朋友,在自己的事情上,總是擔驚受怕過于謹慎。
華榆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沒有說話,讓衛音慢慢喝掉。
“醫生說你腦子裏有一個很小的腫塊正在吸收,”華榆說,“這幾天你盡量減少活動,有利于早日吸收。”
衛音自然沒有不答應的,她把一杯水喝完,勾勾華榆的指頭,笑道:“沒準吸收完我就恢複記憶了呢,也算是因禍得福。”
華榆回捏她的手指,坐到床邊把人抱到懷裏,避開她的腺體搭在後頸上,親了一下她的側臉:“我寧願你好好的,就算什麽也想不起來。”
衛音的大腦沒有器質性病變,某個外來的刺激可能陰差陽錯就會促進記憶恢複。
可是華榆怎麽舍得。她聽到衛音從樓上摔下來的消息,趕過去只來得及看見衛音被推入急救室,那瞬間她手腳冰涼,別人說什麽都聽不見了。
她曾經見過衛音緊閉雙眼臉色蒼白的模樣,這個場景幾乎成了某種應激反應,直接作用在華榆身上,意識先于理智做出反應,吓得面無血色,大腦直接宕機。
華榆又親了親衛音,戀戀不舍放開她。
“華醫生去忙工作吧,”衛音體貼道,“我要再睡一會兒。”
華榆把病床放平,輕聲說:“你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
衛音從樓梯上滾下來主要是胳膊脫臼,腦袋在滾到最下面時磕到了臺階的邊緣,力度不算很大,還隔着一層帽子,所以沒有流血破皮。
紗布是眼角磕傷加上髒東西進眼睛裏,但醋和小蘇打酸堿中和了,刺激性沒有那麽大。嘴角的血跡則是因為咬破了舌頭,總體來看問題不算嚴重。
但也有輕度腦震蕩,吃不下去任何東西,只能喝水。
華榆坐在床邊,看衛音閉上眼,呼吸漸漸變得平穩悠長。
等衛音熟睡後,華榆在她的額頭親了一下,動作小心翼翼,沒有驚動衛音。
分化科的确還有一堆事,華榆沒有久留,見衛音睡着就走了。
衛音睡得其實并不舒服,腦袋有點暈,于是說睡着,不如說昏迷,但一覺醒來還是比之前要舒服點。
華榆晚上給她做了點清淡的吃的,衛音努力往下咽,吃完全部都吐了。
“不好意思啊。”衛音看着給她清理嘔吐物的華榆,臉色讪讪的。
華榆就見不得她這個可憐樣子:“怪我,吃不下就算了。”
衛音搖搖頭:“好吃,我想吃。”
“明天再試試。”華榆摸摸她的臉。
衛音第二天還是在床上窩着,華榆總來看她,還有華父華母。
許鴉青這兩天出差沒來看她,也發來視頻問她恢複得怎麽樣。
Pedro更不用說,直接找人把福利院全部翻新,連人帶房子,裏面的孩子也都拆開送往不同的福利院。
她本來就煩這家自己從小就生活的福利院,也不是院長和管理人員不好,就是孩子們之間的風氣太差了。
互幫互愛有,但不多,小孩子之間更多的是一種社會上的競争,誰在大人面前表現好,獲得多少獎勵,比正常小孩更會看人臉色,早早學會僞裝自己的真實情緒和想法。
可能和這家福利院的孩子太多,人員太雜有關,這是老福利院們的通病。
衛音頭一次感覺到這麽多的關心與愛護,和上一次住院簡直是天壤之別。
某天下午,她沒怎麽感覺暈,身體好了不少,和華榆報備一下去樓下散步。
省院有一個面積不小的後花園,裏面挺多病人在遛彎,衛音找到把長椅坐下,頭頂是一片綠油油的樹葉,為數不多的深秋時還沒凋謝的樹。
她裹着華榆的大衣,在樹下眯眼癱着。
“你好。”旁邊傳來一道問候。
只能聽出是個女的,聲音說不上年輕,也不能說蒼老,介于兩者之間的沙啞含糊。
她擡起頭,面前是個看起來年紀很大的……小姑娘?
衛音眼尖,她是搞藝術的,觀察比一般人細致,這人和一般的老人不一樣,人變老是個緩慢的進程,骨頭、外形都是在成熟之後再走向衰老。
但這個人還沒長大就老了。
“你是華醫生的病人嗎?”小姑娘坐她旁邊,“我認出這件衣服了。”
衛音低頭看了眼,華榆的大衣都是找人設計樣式裁剪的,基本上不會有第二件。
“對呀,”衛音眼睛彎起來,“你是王琦瑤嗎?”
王琦瑤愣了一下,但也沒太意外:“你知道我麽。”
“聽華醫生提起過,”衛音的态度很溫和,像是在看一個小妹妹,“說你很堅強,是個很勇敢的小朋友。”
王琦瑤低下頭,半晌沒說話。
“你受傷了?”王琦瑤忽然開口。
衛音沒隐瞞,笑了一下道:“下樓時不小心摔倒頭。”
“你是華醫生的女朋友。”她又說。
衛音繼續說:“你又猜出來啦。”
“你身上有華醫生的信息素,”王琦瑤的頭始終沒擡起來,她旁邊是兩個護工,不遠不近地跟着她,把她保護得很好,“她身上也有你的味道。”
“你好厲害,”衛音眨眨眼,“能聞見這麽多味道。”
王琦瑤又是一陣安靜,衛音陪她坐了會兒,王琦瑤臨走時小聲說:“我可以去病房找你說話麽?”
護工在旁邊輕聲提醒:“小姐您不能老是出門。”
王琦瑤沒理他們,一直等着衛音說話。
衛音頓了頓:“你要想說話,我可以去找你呀。”
王琦瑤唇角抿出一個小小的笑容,她轉身蹒跚走了幾步,坐上輪椅,被護工推着離開。
“她家裏管得嚴,”華榆在和衛音一起吃飯時聽她說了這件事,眉心微皺道,“本質上還是個愛玩的小孩,哪裏都不能去,想找人說話而已。你其實不用答應她,與她保持距離。”
如果換做以前,華榆不會說這樣的話,但最近這些天王琦瑤爸媽的态度,以及他們對醫院的施壓,總讓人有種不好的預感。
衛音吃着飯,心情很不錯:“她挺可憐的。”
“那你挑個她爸媽不在的時候去,”華榆想了想說,“你也在養傷,不要總是照顧別人。”
華榆并不是冷漠,她對王琦瑤非常負責,也同情憐憫,可王琦瑤畢竟是一個孩子,很多行為不能自主決定,她的爸媽基本上代表了整個外界需要對她展現的态度。
尊敬的小心翼翼的照顧,而不是僭越超過。
她爸媽定下很多規矩,別人要是來打破,會惹怒他們,他們又不是好相與的人,華榆不希望衛音摻和進去。
衛音仔細想想:“那我就去一次,告訴她我要出院了。”
弱小的人總是容易引起他人的憐憫,華榆的擔憂并不是沒有道理,衛音沒必要答應王琦瑤,更沒必要與她接觸親近。
有時候衛音也不知道福利院裏的孤兒和王琦瑤比起來到底是誰幸運誰更不幸。
都說有錢買不來健康的身體,但有錢也買不來父母的關心疼愛。
王琦瑤有愛她的父母,有優渥的生活,就是沒有一個好身體。
華榆抓了抓衛音的頭發,她喜歡衛音的善解人意,眉目柔和道:“嗯,很乖。”
醫院裏最近能聽見很多人讨論發情舒緩儀,衛音在走廊溜達時就能聽見。
她待的地方是腦外科,距離分化科有兩層樓,衛音順着樓梯下去,剛踏入分化科的病區,就看見幾個人圍坐着。
他們手裏端着飯盒,剛剛打完飯,都沒散去,三言兩語說着小話。
“這款儀器真有作用?”
“醫生們都不給個準話。”
“那我們要不要買啊?”
“昨天開放了預售,說是半個月發貨,你預約上了嗎?”
“我反正約上了,幾萬塊,又不貴。”
“那你家有錢,我自己來看病的,花錢治病也就算了,花錢買保健品……總是感覺不劃算。”
“這是醫用器械吧,不是保健品,一看你就是沒發過情,發情很難受的。”
“十萬個名額,一晚上就搶空了,先蹲蹲第一批人使用的效果,要是好再買。”
衛音都沒注意于甜甜的産品已經上市了。
聽價格還挺貴,幾萬塊的東西,預約十萬人,現金流上億。
華榆聽小護士說衛音過來,連忙出來找她。
“怎麽不說一聲?”華榆朝衛音走過去。
衛音笑了一下:“在聽牆角呢。”
華榆揉揉她的頭發,也笑了:“別聽了,去我辦公室坐着。”
衛音進去後就找了個抱枕縮在沙發上:“他們說醫生沒推薦發情舒緩儀。”
華榆低頭看病歷:“怎麽了?”
衛音往前湊了點:“那什麽,你的同事不幫你宣傳啊?”
“我沒讓他們幫,”華榆擡頭看她,唇角微勾,“于甜甜這幾天忙,不然要被我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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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