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Chapter7

第7章Chapter7

14

行進的路上,精靈們時不時便會投來一個眼神,隐隐帶着敵意。

那份敵意并非針對我,而是針對庫珀。

原因很簡單——庫珀追上來時打傷了不少自由者聯盟的人。

作為新手指導,我的資料包裏存着所有策劃認為可能會用上的資料,包括各個卡牌的簡介。但後來為了避免太多背景介紹影響玩家體驗,介紹教會人員的部分被轉交給了教堂門口的守衛和神父NPC,對話選項觸發,每個人都有一段小視頻。

庫珀的介紹視頻全程都是他獨自在陰暗的地牢裏審訊罪人,然後一槍将供認完罪行的罪人釘死在十字架上。視頻的最後一幕是他在恢弘又詭異的BGM裏回過頭,濺了血的臉上笑眯眯的,沖鏡頭比了個噓的手勢。

至于文字介紹,則是重點放在他的嗜殺、不好相處、思維想法異于常人等方面,對他過往經歷一概沒提,仿佛他一出生就是個瘋批愉悅犯。但介紹也強調過,他從不殺無辜之人。凡所殺,必有罪,所以才能得到教皇希利爾的信任,成為最年輕的審判長。

其中沒有地方任何提起過,他曾經被作為下一任聖騎士團團長培養。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做簡介的時候程序員還沒有手誤,他也就還沒被強塞進一段跟我有關的劇情。現在策劃又大幅度改變劇情,讓他為了追過來殺我而違反人設,打傷了許多無辜者……

換而言之,他變成如今這樣,完全是我的責任。

我心懷愧疚,卻不知道該怎樣致歉,只能在他惡狠狠的視線中繼續保持沉默。

不知為何,庫珀反倒更憤怒了,他看起來恨不能咬死我:“別這麽看着我!”

我順從地移開視線。

三秒後,庫珀開始像只困獸一樣瘋狂蠕動:“你為什麽不敢看我?!”

我:“……”

這個狂戰士的血量又有了下降的趨勢,與之相對的就是快速充盈的藍條。他應該已經在剛剛和賽琳娜對戰的時候釋放過終極技能,現在血條下面明晃晃地挂着一個【虛弱】的debuff,此時回血速度本來就很緩慢。要是他再釋放一次,可能把自己折騰死也說不定。

我就算了,他好歹還算是光明陣營的重要人物,死在這裏,光明教會和自由者聯盟非結成死仇不可,到時候陣營對立,聲望肯定一降到底。就算是為了玩家體驗,也不能讓他出事。

于是我調整了一下姿勢,把跟自己過不去的庫珀拖過來按在腿上。他兇狠的表情懵了一下,我趁機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囑咐道:“安靜。”

他的藍條瞬間停止上漲,接着跳崖式暴跌,人也突然不動了。從我手掌邊緣露出的半張臉還沾着血,但不再龇牙咧嘴的時候,看起來還挺乖巧。

所以後來那個愛撒嬌的小少年是怎麽變成如今這樣的……

我向後靠在籠子的欄杆上,看着那段【阿爾文+庫珀】的圖鑒劇情,終于下決心點了下去。

……

光明大教堂,長廊兩側伫立着純白的聖像,光潔的地面上倒映着來往的牧師與騎士。一個穿着騎士制服的人腳步輕快地穿過這條走廊,他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間,尚帶些稚氣的臉上挂着不夠莊重、但十分燦爛的笑容,邊走邊和路過的牧師打招呼,動作很是随性。年長的牧師不贊同地颦眉,可對上他的笑容,又不由放軟了語氣:“庫珀,注意你的舉止。”

庫珀只是笑,不應答,風一樣穿過長廊,留下牧師對他的背影無奈地搖頭。

他以近乎小跑的速度離開擺滿聖像的長廊,又拐過幾條走廊,最後在一扇門前停下,刻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制服,這才悄無聲息地将門推開一條縫,閃身鑽了進去。

門後是一間書房。地毯吸收了他本就輕微的腳步聲,他蹑手蹑腳地向前走了幾步,忽然一愣——正對大門的地方擺着桌子,後面坐着一個金發的男人,看樣子正在專心低頭處理公務,沒有注意進來的人。

庫珀皺起眉,快步走到桌前,彎腰看了一眼——男人的羽毛筆還握在手裏,但人已經睡着了。桌邊燭臺上的蠟燭只剩了最後一小節,顯然一晚上都沒有熄滅。

“又這樣……”庫珀小聲咕哝,繞到窗邊,動作極輕地将窗簾拉上,擋住透進室內的陽光。他熟練地繞到桌子另一邊,無聲地将已經處理完的公務整理好,又拿起尚未處理的幾張,随意地翻了翻,目光忽然一凝。

昏暗的室內,搖曳将熄的燭火中,庫珀的眉眼籠罩着一層陰郁。他偏頭看了一眼睡着的男人,輕輕地嗤了一聲,将那頁羊皮紙的內容記下,把它們重新放到桌上,轉身離開。

燃盡的蠟燭熄滅,時間在昏暗的室內似乎失去了存在感。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猛地睜開眼,手指抽搐了一下,似乎要去抓什麽東西,但很快清醒過來,接着手忙腳亂地把被無意中捏斷的羽毛筆從羊皮紙上移開,見沒有留下墨水的痕跡才松了口氣。

一只手把手帕遞到他面前。

他下意識地接過,道了聲謝。

幾秒後,他茫然地擡頭,對上一張笑眯眯的臉——庫珀的下巴壓在一疊公文上,懶洋洋地跟他打招呼。因為說話的原因,他的腦袋被頂得一動一動的,像什麽小動物似的:“阿爾文,我剛才遞的如果是槍,你就死了!”

“……”阿爾文低頭擦掉手掌上沾到的墨水,無奈地問,“你怎麽在這裏,又沒去訓練?”

“早就結束啦!”庫珀跳起來,跑過去刷地拉開窗簾。

阿爾文猝不及防地被午後灼眼的陽光晃個正着,不由擡手擋在眼前,皺眉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該吃下午茶啦!”庫珀又跑回來,蹲在座位旁邊,把下巴擱在扶手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今天去野狼酒館吃好不好,我想吃他家的烤鹿肉!”

“……你是不是中午又沒吃飯?”阿爾文收回手,在他腦袋上一敲,“說了多少次,讓你按時吃飯!”

“你不是也沒吃嗎?”庫珀不服氣地頂了一句,歪着頭哼唧,“去嘛去嘛,烤鹿肉可好吃了!老——師——”

“又來這套……”阿爾文嘆了口氣,剛伸手準備去整理公文,就發現它們已經被分門別類地擺好了。他手一頓,瞥了一眼把臉貼在扶手上滾來滾去的庫珀,收回視線,将僅剩的那幾張沒處理完的公文拿起來快速讀了一遍,嘴裏說道,“起來!……你今天的訓練都完成了?”

“完成了!”庫珀眼睛一亮,“我們現在就走嗎?”

阿爾文掃視完幾張公文,快速地批注好,最後剩下單獨抽出的一張。他眉頭緊皺,仔細地讀了一遍那短短幾行字,将其記下,然後拉開刻有封印陣的抽屜。那抽屜空無一物,但當羊皮紙落入時,卻竄起一股幽藍色的火焰,迅速将整張紙吞噬得不留一絲痕跡。

他将抽屜合攏,順手揪住庫珀腦袋後面的小辮子扯了扯:“走吧。”

庫珀應了一聲,高高興興地跑到衣架前取下外套,又跑回來遞給他。

阿爾文接過外套,猶豫片刻,說道:“吃完飯,我帶你去處理一件事。”

庫珀了然地點頭:“你說艾什主教的事吧?”

阿爾文看向他。

“我早就看見了!”庫珀沖抽屜揚下巴,“不就是艾什主教趁着酒醉強迫了一個女人,被她的家人找來教會讨要公道的事嗎?”

“……嗯。”阿爾文眉頭皺起,“希利爾原本很好看他,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

“不用擔心,我已經替你處理完了!”庫珀得意地昂起頭。

“你?”阿爾文一愣,接着臉色就變了,“你怎麽處理的?艾什主教還活着嗎?!”

“那老頭當然活着!你都說了,教皇很看好他嘛!”庫珀撇嘴。

阿爾文松了口氣。

“我已經把那家人都殺了。”庫珀說。

“……你說什麽?”

“屍體我都處理幹淨了,沒人看見,不會再有人去找那老頭麻煩了。”庫珀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抱怨,“就這麽點破事,也要你去處理……”

阿爾文怔怔地看着他,沒回過神。

“以後這種殺人滅口的活兒都交給我就好啦,反正我喜歡殺人!”庫珀笑嘻嘻地湊近阿爾文,眼睛亮晶晶的,“我就不用看你每次殺完人回來擺出的臭臉了!”

“……”

阿爾文張了幾次口,像是喉嚨裏堵了一團濕布,艱難地擠出聲音:“你把她的家人……殺了。”

“對啊。”庫珀點頭。

“你……”阿爾文注視着他毫不在意的神色,手微微發顫,“……你以為,我要去‘處理’的是他們……”

“诶,不是嗎?”庫珀一愣,繼而笑道,“我去把那老頭殺了也行,反正我也看他不順眼很久啦!”

“不……”阿爾文垂下頭,幹澀地道,“艾什主教的行為違反戒律,會被嚴懲。我想将她的家人暫時帶離住所保護起來,以免在庭審前被人做手腳。”

庫珀撓了撓臉:“這樣啊……”他飛快地瞥了一眼阿爾文的表情,拉住他的袖口可憐兮兮地道,“我知道錯啦,下次一定不擅自行動!”

“庫珀……”

“以後我都聽阿爾文的,再也不亂殺人了,我發誓!”庫珀似乎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了什麽,收起嬉皮笑臉的姿态,搶着說道,“老師,我願意接受懲罰,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

“庫珀。”阿爾文擡頭看着自己的弟子,又很快低下頭去。他看着手裏的制服外套,茫然地搖搖頭,輕聲道,“……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有把你教好。”

“……”

庫珀怔愣地看着他:“你……你說什麽?”

阿爾文深吸一口氣,擡眼注視着他,剛要說什麽,庫珀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揪住他的領口。他的手指用力到青白,狠狠地瞪着自己的老師,語無倫次地說道:“你把我帶出那裏!你給我名字!你教我寫字!你讓我認你做老師!當一個聖騎士!你……你!!!”

“……是我錯了,你不适合做聖騎士。”阿爾文繃緊下颌,抓住他的手腕,卻沒能把人拉開。

庫珀瞳孔顫抖,人也在發抖,臉因為失控的情緒而扭曲,牙齒咬得緊緊的,擠出嘶啞的吼聲:“阿爾文!是你告訴我——!我,我想幫你,我只想……你,你不能!”說到後面,他哀求道,“我真的知道錯了,不要……求你了,你罰我吧,我一定聽你的話,我再也不殺人了,求你了……”

阿爾文沉默地看着他,沒有回答。

庫珀緩慢地低下頭,松開他的領口。

燦爛的陽光透過高聳的窗戶撒進室內,一切都是那麽的溫暖而明亮,只除了僵立在房間中央的兩個人。

好一會兒,阿爾文先開口:“出去。”

庫珀垂着頭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腳尖,不說話也不動,像一具石像。

阿爾文閉上眼,深深地呼吸。他再次說道:“……你先回去。”

庫珀擡頭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回去吧……”阿爾文轉身面對書桌,盯着燃盡的燭臺,“讓我自己待一會兒。”

庫珀盯着他的背影,異色的瞳孔被血絲圍在中間。他騰地露出一個笑臉,嘴角不穩地抽搐:“好……我,回去……聽老師的……”他用力攥緊了拳頭,硬撐着讓聲音保持平穩,“明天……我再,來找你訓練……”

阿爾文沒有回答。

庫珀僵硬地轉身,一步又一步,走到門邊,用控制不住地痙攣着的雙手一起抓住門把,将門拉開,走出,關門。他帶着臉上那古怪可怖的笑容站了一會兒,強迫自己轉身,一步,兩步,三步……轉過拐角,三十五步,三十六步,三十七步……

他突然發出一聲嘶吼,攥成拳的雙手狠狠地砸在牆上。他的額頭抵着牆面,胸膛劇烈起伏,好一會兒才重新變得安靜。

“阿爾文,阿爾文……”他喃喃地念着,像是委屈的孩子在呼喚父親,又像是要将這個名字撕碎了吞下去,“……阿爾文。”

……

15

我看着安靜躺在我腿上的庫珀,忽然很想拍拍他的頭。

現在的我可以冷靜地看待當時發生的事——“我”本來覺得時機成熟,可以帶弟子去見識‘光明之下的陰影’,告訴他即便是光明教會亦會有人為惡,這時候便需要有人站出來替光明鏟除這些害蟲,哪怕弄髒自己的雙手也在所不惜。

那本該是最重要的一課。

但一是因為我一向厭憎殺人,不喜歡提及這方面,從來沒有告訴過庫珀我殺人的原因。二是鑒于庫珀不是跟我一樣正統的騎士出身,他見識過太多這個世界陰暗的一面,所以一直都想歪了。

他本來是想代替我去做他以為的“髒活兒”的。

我知道他那句沒能說出口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只是想用這種方式守護他的老師。

也許庫珀确實不适合做一名聖騎士,不适合做我的繼任者,但他同樣有着犧牲和守護的決心。他其實不是很适合光明的孩子,可他為了達成我為他設下的目标努力去做了。那句‘我沒有把你教好’,等于否定了他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所以他如此憎恨我,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願意聽我的話……

……他害怕我對他更失望。

我擡起手。

庫珀一動不動不是因為放松,正相反,他全身都繃緊了,像根木頭似的直挺挺地橫躺在我腿上。我挪開手掌才發現他連眼睛都一直睜着。他與我對上視線,立刻就移開了,然後又轉回來:“團長大人……不,罪人,你是想讓我把你的眼睛挖出來嗎?!”

我:“……”

我原本想揉揉他頭的手合掌豎起,啪地劈在他腦門上。

他被打得縮脖子,神色當即變得兇惡,掙紮着蠕動被捆成繭子的身體。不等他叫嚣,我先一步說道:“抱歉。”

“……啊?”庫珀愣住。

“你沒有出席艾什主教的審判會,所以不曾知道真相。那是一場陰謀,針對的人是希利爾。你殺死的那家人是陰謀的一部分,艾什主教是這場陰謀的受害者,有人想讓希利爾做出錯判,影響他的聲望。”

“哦——原來團長大人道歉,是因為發現冤枉我了?”庫珀拖長聲音,緊緊盯着我,“行,我接受了。可以了?”

我直視他的眼睛:“我沒有冤枉你。你在殺死他們的時候,是将他們當做無辜者的吧?”

庫珀轉開視線,嗤了一聲,咧嘴笑道:“是是是,我知道團長大人對我很失望,所以把我從聖騎士團踢出去,扔到審判所——”

“……不,我曾經對你失望過,但這不是我将你送去審判所的理由。”

我沒有那段記憶,可是我卻能理解當時做出這種決定的騎士長的想法。

“是我把自己的期望強加在你的身上,想讓你變成符合我心意的繼承者,但那不是真正的你。你喜歡鮮血,喜歡戰鬥,喜歡殺人……比起聖騎士團,審判所更适合你。”我輕聲道,“在那裏,你不必再時刻壓抑自己。你不用溫和待人,不用苛求儀态,不用為了讓其他人以自身為榜樣而強迫自己每日去訓練場完成那些對你并無助益的基礎訓練。你可以做回你自己。被人懼怕也沒關系,喜歡殺人也沒關系。我只是希望……你殺死的,都是那些真正有罪的人。”

庫珀徹底怔住,呆呆地看着我。

許久,他的唇張開,聲音弱不可聞:“阿爾文……”

我彎腰湊進他,想聽請他的話。

一聲暴喝差點震碎我的耳膜——

“你去死吧!!!”

我:“……”

為什麽說清了誤會,他看着反倒更讨厭我了?!

--------------------

作者有話要說:

騎士長:那個,求助,庫珀很奇怪……

盧克:我懂我懂,庫珀好感度超難刷是吧?

騎士長:(捂腎)不是,他對我的好感度是滿的,還是綠名。但他為什麽每天追着要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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