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Chapter13

第13章Chapter13

31

“……我知道賽琳娜殺死老師的原因了。”

希利爾虛弱的聲音在黑暗的卧室中回蕩。年輕的騎士長原本因聽見他開口而放松了些的神色僵住。有那麽幾秒,他的瞳孔中只有空洞,但他很快垂下視線,把希利爾拉到床邊坐下,找了幹淨的毛巾替他擦幹身上的水。後者全程都緊緊盯着他,像是溺水之人抓着唯一的稻草,試圖從中汲取某些支撐他說下去的力量。

阿爾文也許察覺到了,也許沒有。他表情平靜地替他擦着頭發,只是手指微微顫抖。

寂靜一直持續到希利爾再次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他幾次張口,但聲音卡在喉嚨中,只發出漏氣似的響聲。最終,他喃喃地問道:“阿爾,主可曾回應過你的祈禱?”

“我從未向主祈求過什麽。”阿爾文答道。他意識到什麽,聲音不由放輕,反問道,“你聆聽到了主的神谕?”

“不……”希利爾合上眼,“主不會降下神谕,因為……祂不在了。”

淚水從他顫抖的睫毛下溢出,他重複道:“主已在【神跡日】隕落。”

四十年前的一個黃昏,光明教會與黑暗教會聯手将魔物大軍逼退至東之峽谷,卻始終無法将其徹底擊敗。就在魔物領主即将脫困之時,戰場上忽然亮起一道通天徹地的光柱。在那橫掃一切魔物的耀眼光芒中,光明神本體神降,以神力将魔物領主及其**盡數封印于峽谷底部,這才換回大**十年的和平。

這一日,被稱之為【神跡日】。

每年的這一天都是光明教徒的狂歡日,他們會自發地舉辦各種活動和表演傳頌光明神的偉大。可沒有人知道,那份“神跡”是以光明神的力竭隕落為代價換來的。

“不可能!”阿爾文無法接受這個說法。他努力尋找否認的證據,“每年的【神恩日】主都會為教徒賜福,以及洗禮——”

希利爾高聲打斷了他:“——通過【光之審判】!”

卧室中突然安靜。

“‘通過【光之審判】’……”阿爾文慢慢地重複他的話,呼吸微窒,“……是什麽意思?”

【光之審判】是光明神留下的神器,外表如同一根細長的錐子。它原本的名字是【光之寬恕】,每一位罪人行刑前都有機會捧起這件神器、為自己犯下的罪行進行忏悔。神器會衡量罪人的罪行與他忏悔的誠心。若長錐保持平衡,罪人便能得到神的寬恕。

但在【神跡日】後,當時的教皇為了紀念光明神封印魔物的舉動,将其改名為【光之審判】,寓意光明神将審判一切惡行。

“洗禮儀式要求單膝跪地、右手撫胸、左手按住【光之審判】、面向主的神像起誓。誓言如果得到主的認可,你的名字便會被刻入【光之審判】,從此可以行使主賜予的力量。”希利爾的聲音毫無起伏,“你還不明白嗎,阿爾。這不是洗禮,而是一種契約。你能運用光明的力量,并非由主默許,只因為你得到了神器的‘承認’。”

“……”

“主隕落後,神器的力量失去來源,一直在流失。但無論是‘洗禮’還是‘賜福’,都必須借由它來釋放光明神力。”希利爾沒有給他留反應的時間,一口氣說道,“只有一種方法補充【光之審判】的消耗,是……獻祭。”

阿爾文的臉色開始發白,嘴唇蠕動了幾下,卻沒能發出聲音。

‘祭品’的力量越強、生命越旺盛,換得的回饋便越充足。起初教皇選擇向神器獻祭不知悔改的罪人,而後是一切有罪之人,甚至是被抓捕的黑暗教徒。但他們大多只是普通人,力量微弱,不足以彌補神器的消耗。哪怕教皇将必須動用神器的場合一減再減,只剩下【神恩日】,亦是杯水車薪……最終,他将目光放在了異人族身上。

異人族天生便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壽命是人類的數倍,且幾乎人人都掌握着元素之力。若以異人族為祭品,只需少量便能抵得上神器的損耗。

只需少量。

于是,教皇親率一隊聖騎士秘密讨伐異人族。

賽琳娜得知消息後率領另一隊聖騎士趕往綠葉之森時,這場并非正義之舉的讨伐已經結束。她沉默地接應了被異人族追殺的一行人,卻在返程的路上與教皇爆發争吵,将包括教皇在內的數名聖騎士殺死,叛逃光明教會。

“現在,”希利爾說,“輪到我們了。”

月光照亮了兩個少年慘白的臉。他們注視着彼此,誰也沒有開口。

過了很久,希利爾忽然動了一下。

他奮力在秘密的重擔下挺直腰背,不知在向誰做出保證:“……我只會獻祭罪人。”他湖綠的雙眸黯淡,像是已經精疲力盡,說出口的聲音只有站在他面前的騎士長才能聽清,“我們做下約定,絕不傷無辜者。”

阿爾文緩慢點頭:“好。”

“如果我有一天做出和老師一樣的選擇,你一定要阻止我。哪怕殺了我。”

“……”

希利爾咬牙:“你答應我!”

阿爾文垂下眼睫。他喉結滾動,半晌才應道:“……好。”

少年教皇騰地放松了僵硬的肩背。他的頭昂起,注視着頭頂虛空,喃喃地問道:“我們能做到,是嗎?”

他沒能得到回應。

“你說話呀……”希利爾嗓音顫抖,壓抑不住的哽咽聲斷續地漏出。眼淚一滴滴順着臉頰滑下,他崩潰地質問道,“所有人都在等着主降下恩典,但主不在了!那些恩典是靠人命換來的!他們逃走了,可我們要怎麽辦?!我們又能堅持多久?!”

“……”

阿爾文注視着挂在牆上的聖徽,神色空洞茫然,聲音卻極為平穩:“會有辦法的。我可以去剿匪、通緝罪人、追捕魔物……總會有辦法的。”

“希利爾,現在還不到絕望的時候。”少年騎士長半跪下來,為他擦去眼淚,看着他的眼睛篤定地承諾道,“交給我,我會為你帶來希望。”

“光明一定會如期降臨。”

32

一切從【光之寬恕】變為【光之審判】的那一天起,便無可挽回了。

上任教皇也曾恪守本心,但這條路太艱辛,他最終仍是堕落了。

賽琳娜看清了光明的真相,她選擇離開。

希利爾費盡心力将教會又維系了二十年,就好像一根繃到了極限的繩索,我不知什麽時候他會突然斷裂,像他的老師一樣墜入深淵……

好在,時隔六十年,盧克出現了。

光明既已回歸,那些堅持便都是有意義的。

庫珀和聖子不必再承擔同樣的命運,他們不會知道被埋藏在黎明前的犧牲與代價。新一任的教皇與騎士長将接手的是受主庇佑的光明教會,聖城凱爾亞将重新成為名副其實的光明之都。

這個未來太過美好,值得我們為此付出剩下的一切。

所以我能坦然面對賽琳娜的質問。

“賽琳娜,你有你選擇的戰場,我也有。”我直視她的眼睛,“放我離開。”

她看着我,眸中藏着兩簇銳利的冰晶,冷聲道:“如果我不放呢?”

“你關不住我。”我指出事實——就算我現在的攻擊力只堪堪夠得上兩位數,但只要耐心堅持,無論是多少血的牢籠我都打得開。

氣氛凝固了。

賽琳娜鳶紫的眼睛裏有太多情緒在翻湧,我甚至能聽到她緊握劍柄的手因為太過用力發出的咯吱聲。她猛地擡手,劍刃擦着我的臉頰刺下,深深沒入床板。我幾乎以為她是對我開啓紅名了,但她忍了下來,将頭轉向一側,一根根松開手指,冷硬地道:“再留一日。”

我不知道她多留我一日的目的是什麽,但有可能的話我也不想跟她起更多沖突,便點頭應下:“好。”

她起身離開,再沒看我一眼。

我握住【黎明】的劍柄,瞬間提升至四位數的面板讓我輕松将它拔了出來。白色的火焰像在掙紮般零星竄起,又隐入劍鋒,始終無法像曾經那樣覆蓋劍身。我盯着在某種意義上反映了我的詛咒狀态的白焰看了片刻,将劍收起,也爬下樹屋。

随着時間流逝,位于東之裂谷的封印也逐漸失去效用,魔物侵擾的事件逐年增多。如此這般形成規模的襲擊每年總有幾次,所以營地裏的異人族還算平靜。我從繩梯上下來時,他們仍處于忙碌狀态,傷員被集中在一起包紮,一些人在整理物資,另一些則升起了幾小堆篝火,正在派發食物。

看見食物,我才想起自己不知多久沒吃過東西了。飽食度那一欄的0已經變成了血紅色,難怪走路都覺得有些提不起力氣。

盧克從隊伍那邊走過來,捧着一張壘着幾張餅的大樹葉。營地裏來往的異人族都對他的存在毫無疑義,還有不少人在他經過時友善地打招呼,看起來完成主線任務提供的聲望值應該不少。

我看着他走到我面前,很自然地把一張餅遞給我。

“謝謝。”我接過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給他加點好感度。

“不用謝。”他回答,頭頂的呆毛晃了晃,從我旁邊走過。

我在一截凸出地面的樹根上坐下,咬了一口餅。

莉莉不知從哪裏鑽出來,一路小跑到我面前,從懷裏抱着的一堆果子裏挑出兩顆最大的塞給我,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不等我說話就又跑走了。

我看着那兩顆異常紅豔的果子,不太能分辨她到底是在對我表達善意還是想趁機毒死我。

在我糾結的時候,賽琳娜單手舉着一只巨大的石碗走過來。她把那只盛滿蔬菜濃湯的沉重石碗放在我膝蓋上,冷冷地扔下一句“喝光”,轉身就走。

我茫然地抱着餅、果子和蔬菜濃湯,不知道該先吃哪一個。

就在這時,又一雙腳停在我面前。我擡起頭,竟然是庫珀。他不知是什麽時候蘇醒過來的,名字已經恢複了綠色,手裏抓着兩串烤肉,以一種持槍般的姿勢筆直地怼到我鼻子底下,扯着嘴角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團長大人不按時吃完,我就殺了你!”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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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騎士長:我是個糟糕的人,所有人都厭憎我,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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