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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第 67 章

一日連一日的秋雨綿綿令容琰厭煩起這個地方來, 衣袍、被褥的縫隙間都是濕漉漉的潮意,看不到黴點兒,卻總聞到處處都是活生生的黴味, 連累人都變得不爽利。

容琰煩躁地推開窗, 又是一窗子纏纏綿綿的秋雨。

聽見有人敲門,容琰長長吐了口氣,順便把纏綿于心的郁結盡數清空。回身過去開門。

魏胭端着一個青白釉纏枝蓮紋瓷盅,容琰開門的一瞬間,她眼皮微微擡起, 輕笑道,“熬了雪梨百合枸杞湯,聽人說世子回來了,就分了一盅過來。”

容琰回以一笑,“有勞魏姑娘, 請進吧!”

魏胭把瓷盅放在桌上,盈盈回身,窗外秋風卷落梧桐葉, 全給她做了背景。

“原本想要熬烏雞湯給世子補補, 又想到世子連日來接受宴請,帶油星的想必都吃膩了。”

容琰笑道, “還是魏姑娘心思玲珑,思慮周全。”

魏胭從瓷盅裏盛出一碗湯端給容琰,“看世子這樣子, 今日又是無功而返嗎?”

容琰接過碗喝了一口,湯裏的清甜滋味令他舒服了不少。回道, “這位尹知縣也是個人物,軟硬不吃, 一時還真拿他沒有辦法。”

“硬的不吃,是因為還沒拿着他把柄,若是拿着把柄了,可由不得他嘴硬。”有幾片梧桐葉飄進了窗子,魏胭耐心得撿起來扔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受天氣影響,這兩日容琰頭又疼得厲害,他擡手揉揉太陽穴,疲憊道,“腦子有點兒亂,還不知從哪處入手。”

魏胭見他一臉難受樣,強壓下想幫他按揉太陽穴的沖動,瞥見碗空了,趁湯還沒冷,又倒了一碗出來。

“查賬!”魏胭雙手捧着湯碗,眼尾微微上翹,清亮的眸子裏透出一絲精明。

容琰手頓了下,輕笑一聲,接過魏胭呈來的湯。“魏姑娘有何高見,還望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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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胭空了手,雙手交疊置于腹部,“地方官的把柄左右逃不過一個貪,朝廷法度懸在他們頭頂上,要貪只能走暗道,只要把這條見不得光的路子查出來,還怕他們不認罪嗎?”

容琰醍醐灌頂,頭痛得仿佛也不那麽厲害了。

“宛南的地方官,窩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都修煉成精了,這回就拿康縣知縣開刀,扒了他們的妖皮,讓他們重新做回人。”

容琰把碗放在桌案上,動作極輕,那碗卻磕出了不小的動靜。

屠鸾站在一株美人蕉旁,靜靜注視着倚窗而立的兩人。他們交談得太過專注,誰都沒有發現屠鸾的存在。

兩人并肩站着,一個溫潤如玉,一個幽靜如竹,任誰來看,都會覺得那是珠聯璧合的一對佳偶。

屠鸾不禁想,也許魏姑娘才是最适合站在容琰身邊的人。

雨絲綿密,屠鸾的頭發上都沾了雨霧,又想要咳嗽,怕咳嗽聲引來那邊的注目,她捂緊嘴,匆匆離開了。

第二日,容琰難得和魏胭等人坐下來一起用午飯,卻不見屠鸾。

容琰幫魏胭盛了一碗湯,問在一旁幫他布菜的韓東,“屠鸾呢?”

韓東回道,“屠小姐身子不舒服,已經躺下了。”

魏胭本來滿心歡喜地接過容琰親自給她盛的湯,聽見容琰不喚“屠小姐”,直呼姓名,手不禁抖了一下,湯漾在了她的手背上。那湯剛從砂鍋裏盛出來,還冒着熱氣。虎口被燙紅了,魏胭不着痕跡得拿帕子擦拭幹淨。

從始至終,本該心細如發的容琰都沒有發現魏胭被他盛來的湯燙了手。

容琰放了筷子,“怎麽個不舒服法?”

韓東素來最了解容琰,所以容琰情緒的微小轉變,全沒逃過他的眼睛。他硬着頭皮回道,“昨夜發了燒,今早咳嗽得厲害,整個人看起來病恹恹的。”

容琰臉色不大好看,“用了幾副藥了?怎麽還是這副樣子?”

韓東的重心都放在自家世子身上,屠鸾那頭的确是疏于關心了,他心下不安,還是很有擔當地攬了不是,“怪屬下一時疏忽,請世子責罰。”

魏胭在旁默默喝湯,沒插嘴主仆二人間的對話。

容琰自知自己反應太大,放緩語氣對韓東道,“下午再請大夫過來看一看。”

“是!”韓東連忙應下。

用完午飯,韓東片刻不敢耽誤地請了郎中過來。那會兒屠鸾正咳嗽得難受,韓東敲門,獲得了進門的許可後,小小一間廂房就突然的來客們擠得逼仄了起來。

進來的不止韓東,還有之前給她看診的荀大夫和他的小徒弟,魏胭也來了,最讓屠鸾感到意外的是,容琰第一次踏進了她住的這間廂房。

屠鸾有些不安,下意識想要往窗臺看,窗臺上放着一盆綠植。屠鸾怕被心有七竅的容琰發現端倪,生生忍住了。

荀大夫捋着白胡須,先端詳了下屠鸾的面色,而後和善地笑問道,“姑娘可覺得好一些了。”

屠鸾想也不想,“好多了……咳……咳……”

仿佛是為了懲罰她的違心,這一陣咳嗽的時間太長,把屠鸾的眼淚都咳了出來。荀大夫忙讓小徒弟拿出一瓶丸藥,讓屠鸾就水服下。

魏胭忙從袖中取出繡帕,幫她擦臉。

屠鸾臉頰緋紅,捂着胸口大口喘氣,還沒忘給魏胭道謝。

小徒弟打開藥箱拿出脈枕,荀大夫沖屠鸾笑道,“老朽再給姑娘把把脈。”

屠鸾有些猶豫,瞥見容琰意味不明的眼神,忙收斂神色,撩起袖子,露出一節皓腕。“有勞大夫。”

荀大夫依常探了左右手腕,面色凝重起來。

魏胭關心地問道,“如何?可有起色了?”

荀大夫搖搖頭,眉頭緊鎖。“先前開的藥一日三次,姑娘可有一頓不落得服用?”

這回屠鸾神色從容,微微笑道,“自然是不敢怠慢醫囑,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傷邪入了肺腑,可能就是比尋常病症好的慢些,荀大夫勿要多心。”

韓東還是第一次見病人反過來安慰大夫的,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家世子。

容琰只是如平常一般站着,一字未吐露,韓東也參不透他當下的情緒。

小徒弟收拾藥箱,師徒二人欲要離開,韓東自覺地送人出門,卻被容琰一個眼風攔住。

一路上容琰都在詢問屠鸾的病情,直到出了大門,走到街上,容琰才問,“大夫方才是否有什麽難言之隐?”

荀大夫頓足不前,悠悠嘆了口長氣,“老朽若說了,恐有為醫術不精開脫之嫌。”

容琰應付自如,“荀大夫的名氣,在江浙一帶都是響當當的。整個康縣,荀大夫稱醫術第二,便無人敢居第一,您的醫術,在下絕對信得過。有何難言之隐,您老但說無妨。”

容琰的恭維還是起了效果,荀大夫解釋道,“那姑娘雖連着高燒,陰寒浸入肺腑,但也并不棘手,連用了五副藥,從她脈象來看,卻是一點起色都沒有。老朽行醫多年,最怕的不是頑症,而是病人不配合。”

說到這裏,不由再次嘆氣,“終歸是心結難解,心病難醫啊!公子多勸勸她罷!”

送走大夫後,容琰獨自在石階前站立良久。

韓東按着新開的藥方抓藥去了,屋子裏就只剩下屠鸾和魏胭兩人。

不停有風從窗戶灌進來,魏胭過去關了窗戶,留意到窗臺上的綠植,瞥一眼便收回目光,複又來到屠鸾床前。

“昨日縣衙一名姓秦的典史來過府上,我尋了個借口打發他走了。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但我看他那面相,直覺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魏胭擡身坐在床前的圓凳上。

屠鸾虛弱得笑笑,“從前只知道魏姑娘冰雪聰明,沒想到看人還這麽準。他叫秦護,與我在隴縣一同長大,曾向我爹提親被拒,轉而遷怒于我。我流落康縣時與他重遇,他有意羞辱我,硬要娶我為妾。我拼死逃了,才遇見了世子。”

魏胭聽後替她忿忿不平,沒有留意到她不再直呼容琰的名字,而是換了敬稱。“只會羞辱女人滿足自己可笑的自尊,确不是個東西!”

屠鸾卻不似她那般激動,親昵得拉起魏胭的手,微微笑道,“魏姑娘,你是個很好的人,和世子很相配。”

魏胭是個心細的女子,從開始進門看到她的那一刻,就覺出她身上的頹靡與消沉。發覺她将藥都喂了窗臺上的綠植時,更加篤定她如今正處在一個自暴自棄的狀态。

魏胭用另一只手覆蓋住她的手背,“我打心底裏替你可惜。”

屠鸾自嘲得笑笑,沒有接話。

魏胭注視着她憔悴的容顏,“若是我,排除千難萬險終于又遇見了朝思暮想的人,我絕舍不得放棄。屠小姐,我還沒有贏,你也沒有輸,不要說喪氣話。”

屠鸾那曾經如三月春桃般的姿容在人事的磋磨中悄悄褪了色。

康縣的秋天和隴縣一模一樣,秋雨落個沒完沒了,容琰不适應,她卻倍感親切。若是死在這裏,也算是魂歸江南,是另一種形式上的落葉歸根了。

她握緊魏胭的手,凄清地笑起來,“魏姑娘,我真羨慕你,對以後尚有期待。隴縣十一年,京州五年,已經是屠鸾的一生了。”

容琰靜立窗前,後來兩人說了什麽,他都沒有聽清楚。

韓東煎好藥,給屠鸾端過去的路上,遇見容琰。

容琰瞥了一眼他手上的藥碗道,“日後的藥,不僅要熬好送過去,也要守着她喝完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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