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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第 89 章
容琰與屠鸾回京州選的是水路, 江上風冷,屠鸾一下午都窩在船艙裏睡覺,一覺醒來, 客船已經行到了桐洲。
廚娘正用木勺輕輕翻攪魚粥, 濃白的粥面上噗噗冒着泡。屠鸾撥開艙門,鮮濃的魚香飄進艙室,沒一會兒,屠鸾待的這間小小艙室已經滿是魚香味。
屠鸾推開小木窗,散散味道。清冽的風撲進來, 令屠鸾神清氣爽了不少,她伏身過去在枕畔一堆發飾裏挑出一只鸾鳳釵,随手插在發髻上,走了出去。
對面那間艙室是容琰睡的,門敞開一條寬縫, 人不在裏面。
屠鸾一路尋到甲板,江風吹得她的衣裙噗噗直響,屠鸾險些站不住, 又感覺風不停在往領口灌, 這才想起自己忘記把鬥篷穿上。
船屋下挂了一盞風燈,被飒爽的江風吹得搖來晃去。
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圓, 投到江裏,就如同染料沁進水裏,被流動的江水稀釋成一條一條的黃影。
四周沉寂, 偶爾有其他江船交錯而過,都能聽見船艙裏調笑的聲音。韓東正在與容琰說話, 說的話都被江風吹進了屠鸾耳朵裏。他說江南的鲈魚很出名,問容琰明天路過城裏時能不能去嘗嘗鮮。
屠鸾忍俊不禁, 提着裙子走過去,嬌聲笑道,“松江鲈魚名震天下,這桐洲的鲈魚我也有幸嘗過一回,并不遜于松江。秋冬時節,鲈魚又大又肥,非常鮮美。”
“終于睡醒了?”容琰聞後回頭,見她只穿了一件短襖,便解了灰鼠鬥篷罩在她身上,“江上風大,怎麽還穿得這樣少?”
屠鸾仰着臉笑,“我也想吃鲈魚。”
韓東把自己的鬥篷解給容琰披上,一聽屠鸾也想吃鲈魚,嘴咧起老高。“屠小姐先與世子聊天,屬下去看看晚飯弄好了沒。”
“等明天天一亮,就讓船靠岸!”容琰對韓東吩咐道。
“好嘞!”韓東吊起嗓子,高聲回應,腳步都變得輕快了。
風裏吹來淡淡的花香,容琰聞見,問屠鸾,“風裏是什麽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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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屠鸾指了指岸上那一排低矮的民居,“是瑞香花,應該是那裏的漁民種的,這花香氣濃郁,湊近了聞會被熏得頭疼,這樣遠遠被風送來,香氣淡了不少,也好聞多了。”
容琰第一次聽到這個花名,極為陌生,“怎麽寫?”
屠鸾解釋道,“祥瑞的瑞,暗香疏影的香,這種花很賤,通常都是平民家才會種,你沒見過也正常。”
“嗯!”容琰輕輕點頭,“那明天你帶我去見見。”
屠鸾聽出他語氣裏的不悅,撲哧笑道,“你最好不要見,我怕你花粉過敏。”
在康縣別苑,不知誰家種了夜來香,一整條巷子都是夜來香刺鼻的香氣,容琰從那兒經過時,打了好幾個噴嚏,後來寧可繞遠路回別苑,也不肯再經過那條巷道。
容琰似乎也想起來被夜來香熏得頭暈的囧事,悻悻然道,“算了!”
兩人默默站了會兒,都沒說話,屠鸾突然想到醉酒那晚容琰說的話,她猶豫了下,仍啓唇問道,“遇到屠郎中那晚,你說我一次又一次試探你……”
頓了頓,屠鸾擡起來,與容琰轉過來的目光對上,“怎麽看出來的?”
屠鸾鬥篷上的結打得松垮垮的,容琰幹脆把系帶解開,幫她重新系了個活結。
“你從京州一路流落康縣,再難再苦都沒做傻事,一遇到我,日子比從前只會更好不會更差,怎麽就突然不想活了?”
容琰一臉淡然自若,屠鸾卻窘得面皮通紅,趕緊把臉別開。
容琰看着她這幅樣子,不禁笑道,“我倒是好奇,如果我就是不搭理你,你會怎麽辦?”
屠鸾凝望着江中的月影,她和容琰的身影也疊了上去,臉頰上的酡紅未曾變淺,連眼皮上也沾染了薄薄一層粉。在這個沉靜的月夜裏,她的心緒也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悠悠吐出一口氣,“這個時候,我或許應該說,你都不想要我了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死就死吧!可事實是,如果苦肉計不奏效,我就管你借一筆錢,徐錫遠那厮還在京州,那京州不能去,我就在宛南用這筆錢做生意養活自己。如果不是進入陳府,我可能會去宛記,那是宛南出名的胭脂鋪,他們會請畫師為他們繪制胭脂盒上的圖案,憑我的畫工,在那裏讨一口飯吃不在話下。”她一口氣把心裏的想法抖落出來,說完又有些後悔,不禁忐忑不安起來。
容琰握住她的手,輕輕笑道,“這才像你!”
屠鸾在心裏松了一口氣,“男女相戀時的歡喜雀躍,在長久的一生裏,其實很短暫。我從來不怕情深不壽,我只怕到了相看兩厭的地步,我卻沒有走開的自由。”
她揚起臉,看容琰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誠摯、坦蕩。
容琰回望她的臉。
屠鸾與屠郎中說像也像,說不像也不像,父女倆謹小慎微時的微表情一模一樣,但屠鸾的謹慎裏又夾着諷刺,藏有一股反叛的倔強。人後天的性格秉性是身處的環境塑造的,她沒有長成和屠郎中一樣懦弱的人,勢必是因為在成長的過程裏也受到了其他變數的影響。
“你的名字不是屠郎中起的吧?”容琰目光落在她插在發髻裏的鸾鳳金釵上,許是醒來時人還比較迷糊,金釵被她插歪了。
他沒有正面回應自己的訴求,這讓屠鸾感到失望,她搖搖頭,“是我娘取的,她想讓我成為一只鸾鳳,屠郎中卻只想讓我做一只金絲雀。”
容琰擡手抽出鸾鳳釵,順手插在發髻正中央後,他放下手,認真凝視她的臉,“金絲雀困于鳥籠,鸾鳳卻該飛于九天,我不會拘着你。”
屠鸾臉上露出笑容,反手扶了扶發釵,“我好怕你把那句話當了耳旁風。”
江面忽然起了白蒙蒙的霧氣,乍然間變得朦胧起來。
屠鸾想到已逝的母親,眼神浮現一絲落寞。一擡頭,卻見容琰看着霧氣氤氲的江面,不知道在想什麽。
屠鸾忽然促狹得笑笑,一把扯過他的手,一根根拉開他勻稱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問,“他們都說你和北勝王妃很像,王妃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容琰回過神,發現她一直沒有擡頭,專心致志地玩着他的手指,極為孩子氣。他任由手被她抓着,一會兒撈起食指向掌心彎曲,一會兒拉直,和中指擰在一起。屠鸾玩兒了一會兒手指,見他不答話,便仰起臉來,濕漉漉的眼睛将他盯着。
容琰手掌一扣,把她的小手包在掌心裏。
“她走的時候我還小,對她的印象不算深。關于她的一切都是聽太後和府裏見過她的老人說的。我娘大概是個很活潑很簡單的人,太後曾說過,她很讨厭猜人心思,什麽都是直來直往,見我長成這樣,她會很失望吧!”
這一段江上只有他們這一輪客船,四面靜悄悄的,容琰低沉的聲音顯得十分落寞。
屠鸾的心仿佛被一只小手輕輕揪了一下,她用空閑的另一只手覆蓋住容琰的手背,“她會很心疼你。如果她還在,或許你就不必獨自面對這些,不必早早懂事,不必學你不想學的東西。”
容琰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郭公公也同我說過類似的話。”
“郭公公?”屠鸾反問道。
“是剛進宮時就被撥來照顧我生活起居的一位公公”,容琰點了點頭,“八歲時跟着衆位皇子讀書習字,文大學士是個嚴肅古板的人,又是個犟脾氣,當初跟先帝約法三章,說人不打不成器,要他來教皇子,皇子不聽話他請出戒尺時就不能治他罪,否則趁早讓他告老還鄉。他教過兩任皇帝,先帝萬分尊敬他,豈會不從?那老先生果真說到做到,從不奉承皇子,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子魚淘氣,他說打就打,我因為和子魚交好,經常受他連累抄書,《禮記》我不是背會的,是抄書抄熟的。那是老先生罰得最重的一次,天都要亮了,我還差得很多。我不睡,郭公公也不睡,一晚上就侍立在旁邊守着燈,燈芯黯了,他就及時挑亮。我抄了一宿書,手酸得發抖,扔了筆,撲他懷裏哇哇大哭起來。郭公公以為我是因為完不成文先生布置的任務哭,我已經兩年沒見過我爹了,我哭着跟他說我寫不完,文先生跟我爹告狀,我爹他更不肯來看我了。我哭得一抽一抽的,郭公公就把我攬懷裏,手按在我後背上,一下一下幫我順氣,他告訴我說我爹如果看到我抄書抄了一整宿,肯定心疼壞了,說不定還會責怪自己為什麽不在我身邊,這樣還能幫着我抄。”
屠鸾聽後笑道,“想不* 到你小時候還是個小哭包。”
容琰淡笑道,“管家說我小時候性子像女孩子,我爹看不慣說兩句,就要被我母親追着打,剛進宮時想家,老是哭。”
屠鸾還想聽,容琰卻不肯說了,屠鸾輕輕推他一把,“你多說一些!”
“該吃晚飯了!”容琰仍不肯說。
屠鸾退了一步,“不說你的糗事,說郭公公。”
容琰一臉無可奈何,“我剛進宮的時候郭公公也不過十六歲,因為嘴巴甜人伶俐,才被撥來照顧我,很多人嫉恨他,背後說他沒本事,就靠一張嘴哄得陳總管暈頭轉向。我那會兒很喜歡他,聽到別人說他,就很生氣,他攔着我不讓我去教訓那兩個背後嚼人舌根的太監,反寬慰我說碰到小人千萬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表現得越淡定,他們就會越生氣,只要生氣的不是自己,就是掙到。他沒有讀過很多書,看待事情卻十分豁達。”
話一開了閘,容琰就自然說得更多。
“他很喜歡給我講故事,有一回,他講他家鄉鬧水鬼,我聽得入迷,纏着他再講,他卻不肯了。宮裏禁鬼神論,若被人發現了,是要被亂棍打死的。我卻不幹,說他不接着講我就不睡覺,他拿我沒辦法,只能跟我拉鈎,讓我保證聽完就過,萬不可告訴別人。我連連點頭答應,他就把從鄉親嘴裏道聽途說來的靈異志怪故事全講給我聽。我喜歡聽,膽子又小,晚上睡不着,他就摟着我,像我娘哄我一樣,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哄我睡覺。”
容琰眼神凄迷,已經完全沉浸在了往事裏。頓了下,他幽幽補了一句,“他是我在宮裏遇到的最好的人。”
初進宮的兩年,因着郭公公的陪伴,容琰其實過得并不艱難。郭公公也很疼他,想方設法偷偷從宮外淘來一些小玩意兒給他玩兒,民間流行的連環畫連子魚都沒看過,他卻看了十來本。
那麽小的年紀,就被送進了波谲雲詭的宮裏,幸好遇到了郭公公這麽好的人,屠鸾也替容琰感到欣慰。
“那後來呢?他去了哪裏?”
“後來”,容琰一雙黑眸似乎也沾染了江面的霧氣,變得氤氲起來,“那年我十二歲,從太學回來,一群太監臉上蒙着白布闖進他的房間,把他的被褥衣物都抱了出來,沒一會兒就搬空了。我想過去問發生什麽事了,被一個臉生的公公攔了下來,他不準我靠過去,對我說郭公公染了天花,以後不能再伺候我。我問他人在哪裏,我要去看他,那公公死死扯着我的胳膊,我第一次覺得人的力氣竟然可以這麽大。太後新撥了兩個太監過來伺候,沒人敢告訴我他被送到哪裏去了,過了一個月,兩個小太監湊在牆根下聊天,恰好聊到他,我站在一邊偷聽,才知道,他的屍體被一張草席裹了,連着他的被褥衣物一起燒成了灰。”
屠鸾心中酸楚,握緊他的手,喉頭像是被什麽東西塞住,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靜默良久,她緩緩吐出一句,“都過去了。”
容易掙脫她的手,轉扶住船舷,目光穿透霧氣,飄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他們說他是染天花死的,我一個字都也不信。前一天晚上,我點着燈寫文先生布置的策論,他就在一邊為我打扇,一直陪我到深夜,服侍我睡下他才離開。天花會傳染,可我一點事也沒有。直到後來,我爹回京述職,仍沒來見我,我原本不知道他回來的事,是太後新派來的公公對我說‘北勝王回來了,不知道為什麽竟然一句話也沒問過世子’,我突然就明白了,明白郭公公他為什麽必須得死。”
容琰身上的氣息太冷,屠鸾猶豫着,擡了擡手,終還是拉住了他的袖口。
“世子,屠小姐,開飯了。”
這時候,韓東推艙門走出來,站在風燈下,扯着嗓門喚他們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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