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虎口

第13章 虎口

“親到了。”

少年面色不改, 音色淡然,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最客觀不過的事實。

說完以後,他捏起久未喝的可樂抿了一口, 氣泡瞬間在口腔裏炸開成小小的煙花。酥酥癢癢的。

耳廓莫名有點紅。

心裏說不清道不明是什麽感覺。

像是雀躍。又像是酸澀。

空氣尴尬地驟停了會。

與此同時,在聽到他回答的那一秒,容藝心跳瞬間踩漏一拍——她沒想到游賜會這樣由着她胡鬧,甚至還願意幫她兜謊。

其餘幾人震驚極了, 默契地沒說話。

其中, 盛銳皺着眉, 看上去有點煩,邊喝酒邊輕咂出聲來。

小包廂裏只剩下黎新言曼妙的歌喉, 經久不息地回蕩。

他唱的太過投入,以至于沒有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情。

要是讓他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麽,估計他臉能氣嚼綠。

“愣着幹什麽, 繼續玩啊。”

眼看氛圍越來越焦灼, 容藝翹起二郎腿,換了個舒展的姿勢。她開口打破僵局,盡量裝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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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還假裝毫不在意地和游賜對視一眼, 微笑道:“別往心裏去, 游戲嘛。”

游賜指尖捏着冰涼的可樂, 聞言, 目光沒什麽情緒地掃過她:“嗯。”

視線裏, 淺棕色的長發繞過她纖細的胳膊,落在前胸。她坐在游賜身邊,牛仔短裙下, 白皙的雙腿翹成二郎腿。

劣質斑斓的燈光剛好切換成淺藍色,打在她的皮膚上, 照成一片冰藍。順着她翹着的二郎腿往下看去,是她穿着黑色涼鞋的腳。鞋帶很細,恰到好處地貼着她的足。腳踝骨骼嬌小,纏繞着一根紅色的平安繩。

他收回目光,慢慢在心頭咀嚼她剛剛說過的話。

她說只是游戲。

她一點也沒當真。

她只是跟他玩玩。

想到這,他眸子黯了些——

盡管他知道容藝确實只是鬧着玩,盡管他知道以容藝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專注下來,而她剛剛的那番話,也只不過是不留情面地戳破了一個沒有明說的真相罷了。

可……聽見她這樣說……嗯,不太開心。

他鴉羽垂着,落下一片狹深的陰翳。

他一點也不喜歡容藝這樣說。

在場的其他人沒搞明白狀況,硬是愣着沒敢說話。

俞思妤更是驚訝到合不攏嘴巴。

她偷偷戳了戳容藝,聲音很小:“容容,游戲而已,沒必要這麽拼吧?”

容藝杏眼微擡,順手将一縷散落的肩頭的發繞到耳後,舉手投足間绮麗動人。

她側着身子,聲音親昵:“願賭服輸罷了,總不能賴皮吧?”

而後又轉頭看向其他人,語氣高傲不減:“還玩不玩?不玩我回家了啊。”

一旁的紅毛哥率先搭腔:“玩,當然玩,總不能就我倆受懲罰吧。”

說着便拿過骰子去擲。

這回他總算走了大運,居然破天荒擲出一個“六”來。激動的他嗷嗷亂叫。

包廂裏的燈光流動着,溢滿着華彩。從藍色又切換成淡金色。

流光溢彩的,有種不切實際的夢幻感。

有幾個人喝了酒,醉的不行。

游賜把可樂放回到茶幾上,側臉看了眼容藝,音色很淡,恹恹的:“你們玩吧,我要走了。”

聽起來有點不大高興。

而這時剛好輪到容藝擲,她手心裏捏着骰子。聞言,心裏略一怔。

扯着嘴,對他笑:“不再多玩會兒麽?”

一颦一笑,唇紅齒白。

游賜搖了下頭:“不了。”

小包廂裏的光線在他開口的剎那,突然切換成暧昧的紅色。

他白淨如瓷的皮膚被照亮,脖頸上青澀的血管透亮,又紅又性感。

容藝看着他的眼睛沒說話,纖長的眼睫輕閃了下。

随後她開口道:“慢走,不送。”沒打算挽留。

她輕勾着嘴角,轉過頭,随手把手中的骰子抛出去。繼續參與這無趣的游戲。

那骰子在桌面滾了下。過了很久才停下來,明晃晃的一個“1”。

紅毛哥咧嘴笑:“哈哈哈,手氣挺好啊,說吧,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容藝慢悠悠道:“大冒險選過了,這次就真心話吧。”

說完便伸出手去抽卡牌。

她骨節很纖細,手指撫上卡牌的一瞬間。

游賜已經起身,邊說“借過”邊繞開圍在一起的人群。

容藝眼睛看着捏在手心的牌面,餘光卻落在他往外走的背影上。

他背影修颀,一眼都沒回頭看。

“喂,游賜,你真走啊?”

實在忍不住了,叫了他一聲。

她本就是個性子直爽的人,向來有話直說,從不願藏着掖着。游賜這樣,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挺不得勁兒的。

那一聲果然起了作用。游賜頓住了腳步。

一衆人都抱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态度齊齊張望着。

光線這個時候又恢複成了藍色。

将他的面孔雕刻成冷感的色澤。

他側過臉,撂下一句:“祝你玩的開心。”

語畢,便推門出去。

容藝輕“嗤”一聲:走就走,誰稀罕?

然後裝作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不緊不慢地看向牌面上的字。

燈光在搖晃。她心緒不寧,看了好一會兒才認清上面的字。

拿上面寫的是——你上一次被人拒絕是什麽時候?

她索性把牌一扔,輕笑:“就在剛剛。”

少年幾次三番拒絕她的挽留。挺有意思的。

想到這,她抓起一縷散落在肩頭的頭發在指尖把玩了會兒。

安靜了一晚上的盛銳眼看着游賜終于走了,心情頓時舒暢了不少。游賜坐過的那個位置被空出來。

順着那空位看過去,恰好能看見容藝白皙的大腿。

他輕咳嗽了聲,不動聲色地挪了下位置。試圖更靠近容藝一點。

可沒想到他屁股還沒坐熱呢,容藝就也從座位上起身。

坐在一旁的俞思妤一把抓住她手腕,問:“容容你咋了?”

容藝笑,看不出任何破綻:“不玩了,我去下洗手間。”

“行。你去吧。”俞思妤也不勉強。

盛銳眉心微跳,眼看着容藝就這麽走了,他在心底暗罵了聲“操”。

-

容藝有點心不在焉,一路抱臂,快走到大廳門口的玻璃門時,被一顆小石子絆了下腳。

腳踝有點疼。

她面帶愠色,不大高興地朝地面踢了一腳。

今天是周日。剛好也是她被處分的第三周的最後一天。

不出意外的話,她明天就應該要回伏海三中念書了。而且高二的最後一次分班考也就在明天。

而她什麽也沒準備。

想到這兒,她心情更不好了。

眉心一直蹙着,化不開。

再擡起頭往前看的時候,卻發現游賜還站在玻璃門外沒走。

他背對着她,縱使隔着一段距離,她也能認出來是他。

原因無他,他的背影太好認了。修颀、高瘦,自帶一股斯文幹淨的氣質。

心頭驀地閃過一絲竊喜。很快又察覺出不妥,她收了笑,慢條斯理地走到他面前:“怎麽還在這兒呢?”

游賜沒看她,廊外雨下的很大。

他微仰着臉,回答她的問題:“下雨了。”

容藝聞言擡頭往外面看去。

這時才注意到雨聲噼噼啪啪地落。

廊外有一盞燈,穿透了漫長的夜色。雨點在光線的折射下,變作火樹銀花的星星點點,淩亂在暗下來的夜中。

她頓了下,沒再說話。

兩個人就這樣在屋檐下靜默了許久。

最後是容藝先打破的僵局:“怎麽不多玩會兒?是不喜歡那種氛圍麽?”

游賜眼睫垂着。

容藝明明問的是他喜不喜歡那種玩鬧的氛圍,可他腦海裏一閃而過的,卻是容藝狎昵地湊近他的畫面。

她故意的。

“不是。”

“剛才的事你別往心裏去。”容藝看出來他情緒有點不佳,意識到自己這次玩笑開大了,于是道了個歉,“我這人性子就這樣,特欠,真不是故意的。”

游賜沒接受她的道歉。

容藝歪着嘴小聲嘟囔了句:“你是不是生氣了啊。”

游賜眼睫閃動,否認的聲音很輕。

“不是。”

“那就好。”

話一出口,容藝突然又想到了什麽,“哦對了,錢還給你。”

她邊說邊從身上摸出一個信封紙袋。

裏面是她今天剛拿的比賽獎金,一共是六百塊。她抽出三張來,遞還給游賜:“喏,拿去。”

游賜看了眼她。

“看我幹什麽?拿去啊。”見游賜沒有主動要拿的意思,她索性拉過他的手,将鮮紅的紙鈔牢牢地按在了他的手心裏。

“無債一身輕。”她輕呼了一口氣。

雨被風吹進屋檐下。她臉上帶着如釋重負的笑,冷棕色的發絲被帶起來。帶着股迷蒙的水汽。

游賜低着頭,手心裏躺着鮮紅的紙鈔。

心裏有根弦被莫名輕撥着。

她似乎很害怕欠着別人。

所以每次一遇到什麽事,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計較着何時還清。

可他更寧願她沒有任何負擔地欠着他。

容藝見他許久沒說話,目光偏了偏,瞥到他手上的繃帶。

她“嘶”了一聲,才想起來已經兩天沒有幫他換過藥了。

“你急着回家麽?”她問了聲。

游賜沒太理解她的意思。

“我是說,如果不着急的話,我可以先幫你換藥。”

游賜沒回答。

說不生氣是假的,但他生氣并不是因為容藝的舉動。而是因為他是覺得她對任何事物都不認真。總是輕佻又三分鐘熱度。

包括對他。

他不想在容藝面前露出一點他喜歡她的馬腳來。否則他就會落入下風。

容藝想什麽時候不要他就會現在這樣毫不留情地把他丢棄。

而他不想這樣。

他想要容藝更認真一點。

“還生氣呢,”容藝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錯了,小氣鬼。”

少年隽邃的五官隐現在夜色的燈光下。他抿着唇,表情不起任何波瀾。

這時剛好有輛出租車開過來。車前燈照在雨裏,将雨點切割成細密的銀線。

他等到的車到了。

快走一步,下了樓梯,他轉身拉開車門,但沒上車。

透過餘光,容藝還站在那裏。她似乎沒料到少年會對她如此冷淡。

往日裏,憑借着姣好的容貌,給她獻殷勤的男生倒是不在少數。

她還是第一次在人身上碰了壁。

雨點簌簌下落,打濕少年挺括的肩脊。

“快上來啊。”那司機不耐煩地催促了聲。

想到她一個人還站在那裏等着。游賜按着車門的指節驟然收緊。

還是沒忍住。

他回頭:“我走了,你也早點回去。”

而後關上車門。

容藝皺了下眉,很快舒展開。少年的五官輪廓倒映在車窗上,外面還在下雨,拂上一層霧氣。

引擎發動,留下一串尾氣。

容藝抱着雙臂,輕嗤笑了聲。

誰要理他。

反正現在他們兩個互不相欠。

他傷好的差不多了。以後……應該也不會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雨下個沒完。

車輛消失在視線中。容藝心裏突然泛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堵在心口。不太好受。

-

流動的雨點彙聚成水珠,從車窗上滑落。

出租車上放着嘈雜的車載音樂。雨刮器不緊不慢地搖。

“天天下雨天天下雨,下的老子生意都不好了。”司機打着方向盤,一邊開車一邊抱怨了句。

游賜靠在一邊沒說話,在看流動的水珠。

手上的繃帶還沒拆。其實傷口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他知道。

但他一直沒忍心拆。

想起昨天晚上,他也是用這只手接觸的容藝。那時她喝醉了,渾身都燙的厲害。

他碰到她的時候,其實有一瞬間晃神。他第一次這樣生動地感受她的體溫。

當然還有,在她不安分地踢掉鞋子的時候,也是這只手,抓過她纖細的腳踝。

很柔軟的觸感。

她腳踝上的紅繩不經意間擦過他的虎口。粗粝的、發癢的、心潮洶湧的。

想到這兒,他低頭,擡起手,注視着虎口處。想要再次回溫那種觸碰間粗粝的滋味。

他邊想邊顫抖着,最後輕輕吻了下虎口處。

“操!怎麽還堵車啊?”那司機踩了剎車,一頓抱怨。

雨夜路滑,前方發生了追尾事故。

他停下車,摩挲着長滿胡茬的下巴,無聊的要命。他看向副駕駛,那少年自從上車以來,就一句話也沒說過,看上去情緒不佳。

他閑的慌,于是八卦了一嘴:“喂,小夥子,怎麽了?看你這樣子,跟女朋友吵架了啊?”

游賜目光垂落在不斷扇動的雨刮器上。雨點被雨刮器刮的支離破碎。

“算不上。”

司機“噗”地笑了聲,一點也沒眼力見:“算不上?那就是被女朋友甩了?”

雨“嘩”地一聲下大了。刷刷地跳在擋風玻璃上,隔絕出一片水霧迷蒙的世界。

游賜坐在副駕駛座上,下颏繃的很緊。雨點在玻璃上亂跳,他心情在今晚低落到了極點。

他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讓容藝的注意力只停留在他一個人身上。

她好像不喜歡他。

她從來都沒有注意過他。

剛從他拒絕她那一刻短暫的嘴硬,其實懲罰的根本不是她。

反而是他。

他有些困乏,合上眼睫。

回答了司機的問題:“嗯,被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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