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50章

又是寒雪紛飛的一日。

今兒個是臘月二十三, 夜裏要祭竈神,希望這位竈君司命多吃多喝,然後護佑王府阖家康泰, 風調雨順,給王爺多降些吉祥,賜些平安。

這是她昨夜就想好的祈願。

王妃娘娘邊想着,邊吃着竈糖烤着火。

門被推開,已經裹成了一顆球的素涼頓時一個哆嗦, 還是冷。

“王妃,今兒的雪可真大,屬下從竹軒過來,大家都在掃塵,唯有傅大人在院中堆了個雪人兒。”冰絮拿了一個暖手的小炭爐,給素涼放在鬥篷抱着。

“雪人兒啊。”

素涼的小鹿眼中似藏着碎星,閃亮得厲害, 她小時候跟娘親也堆過, 可現在的她碰都不敢碰,成天抱着炭盆過活。

冰絮當即就從袖中拿出一副白描的畫, 線條流暢,一個胖乎乎的雪人兒正站在院中,手裏拿了根竹子, 腦袋光禿禿, 面無表情,看得出做這個雪人的人實在敷衍。

“知道王妃可能喜歡,屬下畫的。”

怎麽最近都喜歡作畫了?

開心地将畫收起來, 素涼誇了句, “冰絮這雪人兒畫的, 怪可愛啊。”

本來還面色柔和帶笑的冰絮僵硬了片刻,然後又下意識繃着臉,“多謝王妃誇獎。”

素涼:“……”

她早就發現了,這姑娘不是真的冷漠如霜,就是不知作何表情,每當自己誇她兩句,都會繃着臉,前兩次她都懷疑這姑娘是不是不喜歡被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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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夜珩又進來了。

王妃娘娘可憐巴巴地望着他,準确來說是他手裏的藥。

“王爺,臣妾的傷不是都見好了?”

即便喝了那麽多次,可這苦口之藥如何能習慣得了。

“乖,這是給你調理身子的。”夜珩蹲下身子,平視着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的小姑娘。

“啊——”小姑娘張開嘴,要喂。

夜珩修長的指尖自然地拿起勺子,細心地喂她,一口藥,一口蜜餞。

“涼兒,今日天氣正好,本王教你習劍可好?”

“……”

素涼小鹿眼登時睜大,難以置信地盯着說話的人,這哪句話中聽?

“不好。”

素涼說這話的時候,已經被夜珩攔腰抱起來了,小姑娘掙紮不了,癟着小嘴,眼神幽怨得不行,怎麽還有人在這大冷天的非拉着人家習劍。

“藥喝了需要出點汗,本王先教涼兒最簡單的。”夜珩站在素涼身後,教她握劍,男人的大掌握着素涼的小手。

“握好劍,手腕用力,左手化為劍指,劍高與肩平,腳跟外展,成左弓步,平舉,眼睛看着劍指……現在上身左轉,右手持劍向身前平伸直刺……”

“王爺,好複雜,臣妾記不住。”

“無礙,本王多教涼兒幾次。”

“可是我冷着了。”

“那我們動作再快點。”

“……”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經歷了十幾二十次重複練習,素涼着實感覺身上熱了熱,“王爺,臣妾暖和了。”

“涼兒會了嗎?”夜珩放開她熱乎的小手,颔首溫聲問着。

“會了。”

素涼點頭,所以可以結束了吧。

“那涼兒自己舞,本王在一旁看着。”夜珩放開她,站到一旁。

素涼:“……”

王府庭院中,目光所及,一位嬌俏的小美人拿着很重的劍略顯青澀地舞着,動作不算标準,一旁的俊逸郎君時不時指點兩句,但一直未曾上前幫忙,由着美人咬牙堅持,一小苦瓜臉。

侍衛巡邏路過之時,餘光也會情不自禁地瞥向這對夫妻。

仲管家倒是光明正大地看了半天,最後搖了搖頭,心中微嘆:王妃這小身子骨,王爺怎就不會憐香惜玉呢?

王妃娘娘在舞劍的時候,偶爾會飄出一個念頭,若是她就這般刺過去,王爺會不會接招,然後他們就打起來了。

也不知道他跟元化比起來,究竟誰更厲害,王爺是戰神,當是他最厲害吧……有機會可真想試試啊。

“王爺,臣妾累着了。”素涼一套簡單的劍法舞完,眼巴巴地瞅着夜珩。

她明明會,還得裝不會,這才是最累的。

素涼發現自己是真的便嬌氣了,她現下心心念念的唯有屋裏的炭盆,為何非得出來受這苦。

夜珩走上前,疼惜地給小姑娘揉了揉手腕,“今日先到此結束,我們明日再來。”

“明天還來?”小姑娘一臉無辜。

“嗯,本王瞧着,涼兒應該還能再舞一會兒的,念在今日是第一天,就先放過你。”夜珩拿過她的劍。

素涼盯着他手中的劍,看了好幾眼,感嘆着,“這劍可真漂亮。”

夜珩挽唇,鳳眸中溢出幾分流光,“這是本王的佩……”

“都說寶劍佩英雄,王爺給臣妾舞一段看看好不好?”

“……”

夜珩無奈,單手捧着小姑娘的臉,揶揄着,“原來承受王妃的誇獎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可不嘛。”素涼眨巴眨巴着鹿眼,“王爺是啓國戰神,風姿無人能及,正巧讓小女子開開眼,戰神?王爺?夫君?”

某爺被哄的心花怒放,提着劍徐走到了庭院中。

果真色令智昏這個詞一點兒也不誇張。

樹木罅縫間透出陽光金色的暖意,庭中雜糅了一院的雪光從他如虹的身姿上浮掠而過,夜珩影綽的動作平穩行雲流水,墨色的身影配合着一柄寒劍,與想象中氣勢凜然的模樣全然不同,他周身都散發着清貴,如同冰山裏揚起的第一株蓮,撥開水霧,向陽而生。

素涼的眸中折射出向往微炙的光芒,從未見過,有人将劍舞得這般好看。

她想,這畫面是能記一輩子的吧。

這個男人似乎什麽都會,兵法,烹茶,撫琴,舞劍……耀目得令人心顫。

這般性情,大抵心中也有一團浩然正氣吧。素涼越發覺着,坊間關于夜珩的傳言都是狀若虛影,這般懷瑾握瑜的才是他。

不像她,戴着面具藏在陰影處,計較着算計着,這輩子,怕是再無機會立于陽光之下了。

這天夜裏。

冰絮早早就備好了洗浴的用品,湯池中,是碧色的溫水,“王妃,要屬下侍奉您沐浴嗎?”

素涼還是一如既往地拒絕了她,自己舒舒服服地泡着。

小時候,她就喜歡玩水,總是跑到水邊踩水,起先娘親他們還會擔心自己掉進水裏。

後來外公知道了,笑得可歡了,将她抱在懷裏,任由小小的素涼揪着他的胡子,開心道:“老頭子親自教我們小公主凫水。”

姬老将軍教的好,年僅幾歲的小涼兒就已經學會了下潛。為着她喜歡水,将軍府中獨獨還修建了一座小池,引入山裏幹淨的水。

從此,這座池時不時會傳來歡聲笑語。

“外公,你追不上我啦。”

“小滑頭,我什麽時候教你這麽游的?跟個泥鳅似的。”

素涼也溺過水,可她膽子大極了,即便知曉這裏可能會讓她再也醒不過來,也一度往水裏鑽。

“我長大也要像外公一樣,在水裏也能将敵人打跑。”

“我姬家的公主就是有志氣。”

“外公,我還要繼續學。”

“好,外公都教你。”

回過神來,素涼發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過往的記憶湧入腦海,總會疼得她心口窒息,碎裂感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還有血仇未報。

外公……娘親……涼兒真的好想你們。

太過沉浸,以至于素涼根本沒注意到已經越過屏風的人。

“涼兒,你有事瞞着本王。”夜珩的聲音低啞而磁性,包裹着濃烈的心疼和無奈。

這姑娘,白天他就看出來了,心不在焉的,一問只會朝着他笑,拉着他撒嬌。

若非來得巧,只怕這小家夥定會藏着将眼淚擦幹,直到眼眶不紅了才出來。

夜珩的出現讓素涼驚了一下,眼淚來不及收的小姑娘只得癟着嘴,淚眼模糊地瞅着她,嗓子裏含了沙似的,“王爺來笑話臣妾的嗎?”

也不知她究竟在水裏泡了多久,夜珩蹲下身,直接将人抱了出來,拿了床毛絨絨的毯子裹着。

“不笑你,本王怕涼兒在這池中累的睡着了,來看看。”夜珩傾身将小姑娘攔腰抱起來,朝着寝殿走去。

“丢死人了。”小姑娘将腦袋埋在他的懷中,還帶着未盡的哭腔,“不想被王爺看到的。”

“不丢人。”夜珩腳步加快了些。

“王爺會嫌棄臣妾嗎?”素涼仰着小腦袋,瞧着可憐兮兮的。

夜珩羽玉眉輕擰,“別再說這種話。”

小姑娘默默地不說話了。

很快,夜珩就将人放到了床上,替她輕輕擦拭着頭發,等到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夜珩才看到,小姑娘已經睡着了。

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等她頭發幹了,夜珩才抱起她放到裏面,掖好被角。

誰知小姑娘登時滾到了他懷裏,扒拉着他胸口的衣服不撒手,就在夜珩以為她是下意識的行為時,懷中悶悶地傳來了嗫嚅,“王爺,臣妾想娘親了,想外公了。”

“幽國過小年,宮中也沒有宴會,都是在外公府中過的。”

“娘親手可巧了,每年都會給臣妾做一個福娃娃。”

“臣妾也會在這一天掃塵,臣妾沒那麽懶。”

“……”

面對想家的小妻子,夜珩第一次有些無措,只能靜靜地聽她講,安慰地拍着小姑娘的背,“本王定會帶涼兒回去看看的。”

素涼沒有應他的話,許是知道自己等不到那天,她只是自顧自地說着過往,也不知是在惦念親人,還是在提醒自己,又或者,不過是在解釋自己突然的異樣及無端放任的情緒……

夫妻倆相擁着,享受此時的安寧,卻不知,現下宮中早已人仰馬翻,來回禀攝政王的太監正急匆匆地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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