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不相信永遠的幸福,只相信某一刻的幸福
第18章 我不相信永遠的幸福,只相信某一刻的幸福
葉春彥回店裏的時候,杜秋已經在了。她似乎等了他一段時間,面前的咖啡沒有動過,但已經涼了。看店的服務生見他回來,迫不及待要下班。店裏也沒有其他客人,附近的老人這個時候都回家吃飯了。
店裏又只剩他們了。葉春彥把她的冷咖啡喝了,只是怕浪費,但洗杯子的時候,看到一個口紅的唇印。他換了一杯熱的端上去。杜秋道謝,緊接着又道:“我有點累了,不知為什麽,就想過來找你。”
“看出來了。”
“你女兒吃了那鴨子嗎?”
葉春彥淡淡笑了,“吃了兩口就說不好吃,全給我。她說幫我去學校找那同學算賬了。”
“她讀書的事情處理好了?”
“對,已經解決了。”
“你有一刻會不會很恨你的家人?“”
“不會,只有真正愛過,才會有恨。我不是很在意。”
“那你媽媽呢?”
“好多年了, 她死的時候我才讀大學,我盡量記得她最好的時候。”
杜秋苦笑道:“那看來還是不好的時候更多些。”
“她病了有兩年,到後面人已經不清醒了,會揪着我的衣服說‘要是沒有生下你就好了’,又會迷迷糊糊以為有人來接她。最後幾天她一直在叫媽媽,我去找我外婆,趕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臉上的表情是輕描淡寫的,完全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他的平靜是一種引誘,誘導着她做太坦誠的傾訴,“我爸完全不想讓我接班。”
話出口,她也吓了一跳,怎麽會和他說這麽大的事,但既然開了個頭,也就停下來了,“他看不上我,要麽覺得我是個女人,要麽覺得我能力不行。很有可能都是。我是有個表弟的,小時候和我住在一起,我爸拿他當半個兒子養大的,他很喜歡他,甚至有想過認他當幹兒子的打算。我和他的關系很複雜,有一次我打了他,他不小心從樓下摔下去了。”
他一本正經把話接下去,“然後他磕到頭死了,你挖了個坑把他埋了,對你爸說他離家出走了。”
杜秋被逗笑了,輕輕捏他的手,“才沒有,就是留了個疤。這件事家裏人都不知道,他對外只說是自己磕的,但估計是很恨我了。小時候我們相依為命,關系很好的。”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估計早就忘了。”
“或許吧,可我很怕我爸把他叫回來,那我算什麽呢?要是他真回來了,大家都看得懂,我爸對我不滿意。 他不是把公司留給繼承人,是把繼承人留給公司。我覺得我對他一文不值。”
葉春彥低頭笑了。她問道:“你笑什麽?”
“在笑生活。小時候,我覺得不開心,我以為那是因為我沒有爸爸。後來我發現父母雙全的人也不開心。我想大概是錢的關系,但沒想到你也不開心。我本來以為忍耐痛苦是我這種的生活,現在看來都一樣。”
“你有見過真正幸福的人嗎?”
“我不相信永遠的幸福,只相信某一刻的幸福。有那一刻是真實的,就足夠了。”
杜秋不去看他,只是低着頭,沉吟不語。話題已然變得危險起來。一對男女,如果只是聊錢,聊愛情,聊裸露的胳膊和雪白的胸膛,那還不至于太出格。可一旦聊起了精神的追求和永恒的幸福, 那就說明他們對彼此都太認真了。
葉春彥也覺得不對勁,走動起來,“這種事你不應該對我說。我給不了你什麽建議,還可能會洩露秘密。”
“沒關系,你要是敢說出去,我就把你從樓上推下去,然後挖個坑把你埋了,對你女兒說你離家出走了。”
咖啡又冷了,他往她喝過的杯子裏加了點熱牛奶。加多了,又太燙。因為她來得太勤,已經有了個專屬的杯子。他的手捏在杯柄上,她去拿,手指也碰在同一處,說不上無心還是有意。杯子擱在桌上,他輕聲道:“你的手真的好冰。”
“天冷,心就容易冷。”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和我說?”
“你見過我未婚夫了吧?我以後沒事就不過來。結婚還是一件很嚴肅的事,你說呢?”
葉春彥欲言又止,兩指搭在她手背上,也沒有動。她的手指反勾住他,都不動了,像是古建築裏的榫卯,嚴絲合縫就卡在一起了。
“爸爸,你和阿姨在做什麽啊?”湯君的聲音跳出來,她不知何時站在門口。他們立刻抽出手,各自面向一側分開,都有些做賊心虛。
“她的手冷,我給她喝點熱的。”他立刻抱起肩,欲蓋彌彰起來。
“阿姨,我的手暖和的,我幫你搓一搓。”她小碎步過來,還背着書包。葉春彥立刻警覺起來。從家到咖啡店也有一段路,他怕她路上有危險,很少讓她過來。就算耐不住寂寞,也不至于背着書包來,平時這時候她也沒什麽功課了。他問道:“你突然過來是不是闖了什麽禍?”
杜秋覺得他多疑,卻忽然聽到一聲貓叫,就在他們三人中間。
“什麽東西在叫?”葉春彥一把将女兒拉到跟前來,“你的書包打開讓我看看。”
湯君笑笑,半推半就打開書包,拉開一半,裏面探出一只貓的腦袋,和葉春彥四目相對。他苦笑道:“小貓也要回自己家的,你不能就這麽抓走了。”
她委屈道:“小貓咪是自願和我回家的。”
剛說完,貓就從包裏跳出來,繞開葉春彥在店裏一頓逃。他立刻蹲下身去抓,一面道:“你管這叫自願嗎?你屁股上打針的時候都比他配合。”
湯君吐着舌頭去關門,葉春彥和杜秋兩頭堵,總算把貓圍住,才只有一個拳頭大小,估計只有三四個月。杜秋用手去托它肚子,想把他撈起來。貓卻扭頭一口咬在她手背上,牙沒長齊,倒也不是很痛。
葉春彥沖過來,一手抓住貓,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去水龍頭下沖傷口。她嫌他大驚小怪,不情願,掙紮了一下,卻紋絲不動。他的手是從她身後環過去的,怕她亂動,又像是從後面抱住她。後背抵住他胸口,她又聞到他身上柔軟劑的香味。
在水下沖得手冰涼,葉春彥才松開她,“我帶你去打針吧。”
“不用了,我沒那麽金貴。沒有流血,只是破皮,狂犬病疫苗要連續打四針,半年裏我還不能喝酒抽煙。”
“這太随意了。”
“我以前撿過一條野狗的,就被咬了一口。”她撩起袖子給他看手腕上一個月牙形的舊傷疤,“那次就沒事,這次不要緊的。你要真是不放心,就用十日觀察法,好好看新聞,十天後我要是狂犬病發暴斃了,新聞肯定會報導。”
“對自己好一點吧。”
“那就別說了。”杜秋從葉春彥手裏接過貓,捏着它的後頸皮,拿外套包住爪子,彎腰對湯君道:“我們去給小貓打針好不好?”
湯君哭喪着臉道歉,“阿姨對不起,我不知道小貓現在不自願了。”
杜秋笑道:“不要緊,你爸看着也不自願。”
寵物醫院生意好,沒想到到這時候還要排隊。他們前面還有一條便秘的狗和一只咳嗽不停的貓。獸醫正忙着,護士就用棉片給貓擦爪子,簡單看過,沒有跳蚤和貓藓,一般打過疫苗就能帶回家去。湯君忙着和小貓聊天,順便和籠子裏吊水的泰迪交流感情,已經無暇顧及她父親了。
杜秋在店門口和葉春彥聊天,“你女兒其實很聰明。”
葉春彥道:“還行吧,我在她這個年紀還會踩縫紉機做桌布。”
“別拿她和你比,你太聰明了,所以落到這地步。這個世界,其實沒那麽聰明才能更幸福些。”
“只有好的東西會讓人痛苦。責任,希望,憐憫還有愛。”
杜秋凝視着他,重複道:“還有愛。” 她避免失态,立刻又微笑,挑起眉毛誇張道:“你真的會踩縫紉機做桌布嗎?”
葉春彥也笑,卻是強打精神,“會啊,我還會縫蕾絲花邊。你喜歡的話,下次送你。”
小貓很健康,只是耳朵有些髒。獸醫手把手教會湯君用棉花棒給它掏耳朵,葉春彥則付錢買了個籠子,準備回家。杜秋打電話讓老周的車來接,說好在寵物醫院門口。
葉春彥牽着湯君的手,與她一起等。夜深風起,街上靜得肅殺,人和車都不見蹤影,又顯得異常幹淨。綠化帶裏有一味小花,星星點點的白,叫不出名字,自顧自在風裏開着,又讓路燈下照着,透出一絲暧昧的軟黃。
杜秋從花上看回自己,她和葉春彥站的很近,手幾乎挨着手。她的胸口有只鴿子上下翻飛,猶豫該不該抓住這機會。其實無意間碰上的時候又許多,可真要刻意去牽他的手,又是她主動,總不像樣。
正想着,手背上暖洋洋被貼了一下。她斜了一眼去看他。他的臉往外別,故意不看她,臉上是那種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樣子。他的鼻梁很細窄,從側面看又格外的高。像他的手,看着像是個彈鋼琴的,先前抓了她一下卻是鐵箍一般。到底是個男人,她現在是能想象他把人從樓上丢下去了。
這雙手現在試探性地蹭了蹭她的手指,她立刻反握住,還沒握實,湯君就在旁邊咳嗽。他把手抽出來,從口袋裏掏紙巾給女兒擦鼻子。她動了動手指,悻悻然把手插進大衣口袋裏。
他偷偷去望,也把手插進衣兜裏,問道:“你是要和林先生結婚了嗎?”
杜秋不去看她,“是的,趕得及的話就明年了。”
“恭喜你了。”
“謝謝。”湯君偷偷打了個哈欠。杜秋道:“你可以先走的,你女兒困了。”
“我等司機來了再走吧。”
“不了,挺晚了,你女兒也要睡了。”
他低頭,倦怠微笑,把孩子往身邊拉,“是啊,那再見了。”他轉身就走,杜秋目送着他離開。剛走出幾步遠,他又回頭,向着她揮手道別。
杜秋也向他揮手,笑道:“你已經說過了。”
“再見。”他仍是這麽說,然後繼續走。她覺得已全無必要,他們不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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