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0027章  第 27 章

◎十八歲,新年快樂◎

家長會結束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八點鐘了, 學校附近的巷子的人家都已經挂上了燈籠,陸離悶頭走着,一路上沒有說話。

身後有些學生家長還在讨論學生成績的事:“你怎麽這麽不聽話, 我和你爸還不是為了你好, 報個這麽冷門的專業, 以後能找到工作嗎?”

學生小聲地辯解了一句:“我就是喜歡這個專業, 你們給我選的我不太喜歡。”

“喜歡, 喜歡能當飯吃?”孩子爸爸語氣很兇,下一秒像是就要揍上去了,“報個本地的學校就行了,跑這麽遠幹什麽去?”

家長你一句我一句,全然不顧孩子的一句話, 最後學生爆發似的吼了一句:“我就是要報這麽專業,我就是要報這麽遠, 我就是要離你們遠點, 怎麽了,不行麽?你們什麽時候把我當成一個獨立的人來看過,從來都是用來和其他人攀比的工具。”

這一聲似乎把父母兩個都吓住了, 寂靜了片刻, 那個父親吼了一聲:“逃離我們, 行啊,你有本事別花你爹的錢。現在就滾——”

書包被摔在地上。

學生哭着跑開了。

“讓他滾, 永遠別回來了。”那個父親氣喘籲籲地說。

“行了, 你和孩子生什麽氣。”母親說,“等我回家說說他, 實在不行偷偷把志願改了。”

巷子裏的路燈照在青石板上, 兩個人離着一家三口越來越遠, 直到完全看不見他們,陸離将手揣進兜裏,将衣領的拉鏈向上拉了拉。

他從小生活在松裏,對于這些已經見怪不怪了。

“冷了?”帶着些許涼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陸離一頓,悶聲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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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生嗯了一聲,兩個人走了片刻,又開口:“怎麽想着報這個專業。”

陸離說:“喜歡。”

他又開始無意識地捏手心,等着傅生對他失望,或者像是之前的學生家長讓他換點現在的專業。

“嗯,”傅生卻沒有多說什麽,還順便打趣了一下自己,“看來以後我在你面前要遵紀守法一點,免得以後被你這個小鬼抓住把柄。”

陸離原本一直垂着眸子,聽到傅生說的話,擡眼看向他。

傅生摸了摸臉,輕笑着道:“這麽看着我幹什麽?我臉變異了?”

“你不生氣?”陸離訝異地說。

傅生盯着陸離看了幾秒:“我為什麽生氣?”

陸離垂下眸子,傅生和蔣文做的事情,他其實多少知道一點,就算兩個人很少在他面前談起,但也沒有完全地避着他。

他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口,傅生卻看出了他的心思,緩着聲音說:“自己想做什麽就去做。別人怎麽樣都是別人的選擇,你無需負責只需要做好自己。”

做好自己。

陸離忘記了那天的心情,只記得那天的路顯得很長,身邊的人高挑且清瘦,他的影子很輕地投在一側的牆壁上。

天空零零碎碎地放起了煙花。

陸離眨了一下眼。

新年伊始,他希望和身邊的人可以殊途同歸。

三十那天的早晨,大清早就能聽見噼裏啪啦的鞭炮聲,傅生睡覺特別淺,稍微一點的動靜就睡不着。

他捏了捏眉心,下樓的時候,看見陸離已經穿戴整齊的站在樓梯口:“今天又不用上學,怎麽還起這麽早?”

陸離看過去。

高三的生物鐘讓他到點了就睡不着了,他剛想說睡不着。接着就想起來眼前這個不怎麽幹人事的人上次讓自己幹什麽。

他話到嘴邊轉了一個話頭:“鞭炮太響了。”

傅生看着他輕挑了一下眉,轉身去了洗手間,陸離在外面聽着裏面洗漱的聲音,裝作随口問道:“今天怎麽這麽清靜?”

裏面水流聲逐漸停下,傅生出來的時候,額前的頭發帶着潮氣,他随意地向後扒了一下,露出格外分明的眉眼。

那雙眼太明媚,陸離下意識就移開了眼睛。

不對,他為什麽要移開眼睛。

陸離瞪着眼睛又看了回去。

“清靜?你剛才不是還在怪鞭炮聲太響了嗎?”傅生先是疑惑,接着反應過來陸離想問什麽。

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尤其是對于陸離這種性格想問什麽關心什麽從來都不會直接說。

傅生故意打趣道說:“這不是和平時一樣。”

陸離下意識說:“少了一個——”剛說到一半,就看到傅生彎着看他的眼睛。

“……”

他瞬間止住了話頭,閉嘴,轉身下樓。

傅生在背後看着人笑,“你蔣文叔叔說過年沒意思,北川的冬天又太冷,所以找個地方度假去了。”

“哦,”陸離很冷淡地說,“關我什麽事。”

“确實和你沒關系,”傅生一邊将袖口的衣服撫正,一邊說,“不過我得提醒一句,咱們今天過年,大年夜吃什麽。”

陸離向前走的腳步頓住。

平時都是蔣文買早飯,中午晚上他還會下廚,總是一日三餐都仰仗那位話痨,現在人走了,正值年底,各個大小超市關門回家過年。

別說飯了,想買菜都沒有地方去。

“那怎麽辦?”陸離繃了一會說。

他垂着眸子皺着眉,似乎正的在計算蔣文回來之前,他們兩個人會不會餓死的概率。

“還能怎麽辦,餓着吧,”傅生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還有心思開玩笑,“或者,拿張紙拿支筆,學學古人畫餅充饑。”

說完,他見陸離沒聲音,瞥了陸離一眼,“順便給我也畫一張。”

陸離:“.......”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傅生一會,轉身走到冰箱門前,那門一打開,裏面的東西琳琅滿目差點掉出來。

別說過年期間,這些東西都能拿到末日逃生。

果然又在糊弄他。

陸離在冰箱裏裏面拿了幾片面包,聲音冷的像是冷渣渣:“你自己吃餅吧。”

雖然狠話放下了,不過陸離還是很大度給傅生也做了一份。

只是他做飯的技術确實不怎麽好,面包中間是涼的,雞蛋也煎煳了,

傅生盯着盤子裏的早餐看了半晌,開口想要評價的時候,被陸離一個冷眼看了過去。

“閉嘴。”

傅生心說你膽子肥了,這麽對你哥,但是看着陸離從耳邊一直蔓延到脖子的紅,終于大發了一次慈悲,只是彎唇笑了一下。

孩子第一次做飯,讓讓他。

大年三十這天其實不怎麽忙,陸離在房間裏刷了幾套卷子,他的房間正對着院子,偶爾擡眼的時候,能看到傅生坐在院子的躺椅上。

他這個人似乎都是懶懶散散的,對錢也并不看重。

陸離抿唇,不知道為什麽,他卻覺得傅生并不想表面看上這樣。相反,他身上似乎壓着很重的東西。

只有偶爾的時候可以窺探到冰山一角。

樓下鈴鈴鈴的電話聲打斷了陸離。

他将試卷向裏推了一下,就快速地跑下了樓。

電話是傅老爺子打來的,詢問他們晚上要不要去傅家。

陸離剛想說話的時候,傅生已經走進來,他将電話接過去:“嗯,就我和陸離,不回去了,改天。”

傅老爺子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失望,但是也沒說什麽,只是囑咐道過兩天帶着陸離回家一趟。

傅生嗯了一聲。

挂了電話,陸離看向傅生:“今年不回去?”

以前每逢大年三十晚上傅生都會回去一趟,就算不吃飯也會去那邊看一眼,可能是為了讓老爺子安心。

“嗯。”傅生說,“今年不回去。”

陸離皺了一下眉:“為什麽?”

傅生說:“陪你過個年。”

陸離愣了一下。

片刻,他才反應過來,今年就他們兩個。

是獨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新年。

下午,松裏的錢姨突然打電話讓過去拿點東西。

傅生下意識的拒絕,錢姨說不去就給他們送過來。

他想了一下年過半百的人給自己送東西的畫面,還是決定自己去拿。

松裏這地方雖然破落,看上去卻比外面的年味要足得多,并不是說裝飾上有多好,而是鄰裏之間的氛圍,大家夥有活都在一起忙乎。

兩個人到的時候,錢姨他們正在巷子裏蒸饅頭,巷子裏支着一口大鍋,裏面的柴火庫庫地燃着。

見傅生走過來,錢姨沾了面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小傅小陸來了?”

傅生笑着看過去:“新年快樂,錢阿姨。”

“快樂快樂,”錢阿姨臉上的皺紋笑地堆在一起,又将旁邊準備好的一個黑色的瓦罐包好遞了過去,“之前阿姨說的請你們吃飯一直沒時間,現在不是過年了,我提前煲好的,你們拿回去吃。”

傅生看着瓦罐被洗得噌亮,一看就是專門洗了很多遍,他眼睛垂了一下才接過:“好,那就麻煩錢阿姨了。”

“小傅你這就見外了,給阿姨客氣什麽,”錢阿姨的眼睛又落在陸離身上,“現在上高三了吧,學習怎麽樣?”

陸離不擅長和這些長輩打交道,只是點了一下頭,傅生将話接了過去。

“學習很好,準備把他哥抓進去。”

陸離:“……”

錢阿姨聽不懂啊了一聲。

傅生彎着眼睛笑了。

從松裏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四周放起了煙花。

古董店的院子格外大,視野很是開闊。兩個人幹脆就把桌子設在院子裏。

其他人家都是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的人聚在一起,對比之下倒是顯得古董店冷清起來,尤其是少了蔣文那位大話痨。

其實兩個人都不是喜歡熱鬧的性格,傅生卻看上去和平時不太一樣,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眼神裏似乎裝着什麽,像是秋冬起了霧的湖面,虛虛沉沉的看不真切。

一直到外面響起了劇烈的鞭炮聲,傅生對着陸離說:“可能有點醉了,可以幫我去冰箱裏拿杯牛奶嗎?”

陸離看了他一瞬,起身走回屋子裏,拿了一杯牛奶遞給他,結果垂眸的時候,卻發現桌子上多了一個東西。

一片一片拼出來的古董店的模型,院子裏的一磚一瓦都格外還原,院子裏的躺椅上躺着人,模樣懶散,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旁邊站在穿着校服的他。

他愣了一下,看向傅生。

傅生笑着說:“送你的。”

陸離又愣了一下,目光中露出幾分遲疑:“送我。”

“嗯,送你。新年快樂,還有——”傅生彎了彎眼睛,頓了一下,又說了句什麽,被煙火聲和爆竹的聲音蓋了過去。

周圍的煙花和爆竹的聲音接連不斷,照亮了大半片天空,不知道誰家的電視聲音開得很大,電視裏的主持人說:“恭喜我們又進入了新的一年,祝電視機前的全體人民新年快樂。”

陸離好大會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他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情緒,只好轉開話題說:“你前段時間就是一直在做這個?”

那段時間,傅生房間裏的燈火一直會亮到很晚,他以為他在處理他的事,沒想到——

“怎麽?感動了?”傅生笑了一聲,“別急着感動,這碎片分類有你一半的功勞。”

陸離:“……”

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情緒瞬間沒了,他癱着臉說了一聲謝謝。

“不過,你手藝不太精湛,少裝了一個人。”

他決定挑點刺掩飾自己不知道說什麽的情緒。

傅生也不點破,接着他的話說:“你是說你蔣文叔叔。”

陸離嗯了一聲。

傅生指了指;“你再仔細找找?”

陸離瞪大了眼睛,最終在院子的角落裏找到了拿着掃帚掃地的蔣文老師。

甚至臉上哀怨的表情都做得惟妙惟肖。

陸離唇角罕見了上揚了一下,要是蔣文知道自己在模型裏還要掃地,一定嘴都氣歪了。

傅生看着陸離嘴上那點笑說;“看來喜歡?”

陸離裝作不在意:“還行吧。”

嘴上說着還行吧,回房間的時候,全程抱在懷裏,手都沒舍得撒開。

傅生看着陸離抱着模型的樣子,心中不免好笑,他說:“別熬太晚。”

陸離嗯了一聲,就關了門。

傅生收回了目光,手剛放到把手上,身後的門倏然又打開了。

他目光疑惑地看過去。

陸離站在燈光下,看着人開口:“新年快樂。”

傅生彎一下唇角說:“新年快樂。”

*

陸離回到房間之後,将模型先是擺在書架上,又覺得不夠顯眼,又将模型拿走,放在床邊的桌子上。

這個是傅生親手做的。

是一個碎片一個碎片地拼出來的。

手機就是在這時叮咚響了一下,陸離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綠泡泡的消息提示,他打開,果不其然是那位消失的話痨蔣文。

“新年快樂,小啞巴。”

陸離回了一句新年快樂,然後對于那句小啞巴的回報,他将模型拍照發了過去。

蔣文:“??”

蔣文:“傅生送的?”

陸離嗯了一聲,一看就知道對面的人沒有找到重點,他将蔣文掃地模型的那一塊放大給蔣文發了過去。

蔣文:“???”

蔣文:“好好好,等我殺回去。”

這個傅生為了哄這個小崽子開心,真是什麽都做的出來,竟然拿他作為消遣。

陸離看着蔣文發過來的好幾把刀,眼睛動了一下,裏面盛了些許笑意。

很快,他就聽到了傅生的那邊的電話響了起來,那道溫涼的聲音透過牆傳了過來:“嗯,是我做的,可以,不過提醒你一句,過年之後本來要給你漲工資的。”

再然後就沒了動靜。

只有一道影子孤零零地映在窗口。

陸離盯着那道影子,抿了一下唇。

傅生挂了手機,手中端着一個白瓷杯,看着外面的煙火。

過了十二點之後,外面的煙火逐漸平息下來。

他在十多歲的時候,其實很不喜歡過年,不知道是北川獨有的習俗還是松裏的獨有的習俗。大年三十這天,男人要走街串巷地喝酒。

這就意味着,他和蘇梅又會被趙國強打。

那時候冬天很冷,他以為自己不在家趙國強會收斂一點,最起碼會放過蘇梅,就自己一個人在巷子裏亂竄。

每年這時候,他記憶最深的不是團圓,而是冬天裏撲面而來的寒風。

傅生的手指動了一下,記憶裏凍得手指發麻的感覺現在似乎依舊能感受得到。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下。

陸離消息發了過來:“睡了嗎?”

傅生回了一個:“睡了。”

剛發過去,結果自己旁邊的窗戶就被敲了一下,陸離冷着一張臉從窗戶裏探出頭來。

他晃着手機說:“睡了?”

傅生絲毫不慌:“正打算睡。你不是也沒睡。這是又想去應聘國寶?”

陸離罕見地沒怼人,也沒有轉身就走,抿唇看了他一會,才道:“你晚上不開心。”

不是疑問的口氣,而是篤定。

兩個人窗戶挨着,他們都站在窗口,離得很近,中間卻堵了一道牆。

傅生愣了一下,接着開玩笑道:“晚上也沒喝酒,這是醉了?”

陸離看着他。

傅生被那雙大眼睛看得絲毫沒有辦法,他哄人一般道,“好了,我沒事,也沒有不開心,可以去睡覺了吧祖宗。”

窗戶那邊的人沒動。

接着,他聽到那道冷調的嗓音小聲地嘟囔的一聲騙子。

陸離這個名字不知道誰起的,他出生在大年初一,原本是阖家團圓的日子,卻被叫了一個離字。

仿佛從一出生就不被期待。

後來上戶口的時候,因為當時工作人員的失誤,出生日期1.1被寫成了7.1。

寒冬成了盛夏。

唯一記得陸離真正生日的奶奶已經去世,後來,除了他自己,再沒人再記得。

但在今天晚上,雖然煙火聲很大,但他還是聽到了。

傅生在說新年快樂之後,還低聲說了一句。

——陸離,十八歲生日快樂。

命運總是喜歡重複,摧毀,崩塌,又重建。

傅生代替命運,終于給年少的自己,補上了那句十八歲的生日快樂。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成年了!沒人愛你,還有我愛你。

他名字帶離,他就把團圓定格在模型裏,一起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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