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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十八章

【成神?】

【沒錯。啊……如果你的願望被神認可,就能夠獲得神之眼。而獲得神之眼的人,如果繼續努力,就可以登上天空之島,成為真正的神明。】

【神明的力量那麽強大,可以保護自己的家人嗎?】

【……不…】

【……神明……神明是這個世界上最高貴,也是最孤獨的存在。神明只有力量,沒有家人。沒有人能陪伴神明恒久地注視這片天地……就像我們的女皇殿下。她是那麽高貴,那麽冰冷,卻又那麽孤獨……這片大地,沒有生靈能夠理解祂的想法。盡管祂享有無上的權能,卻要為此忍受永恒的孤獨。】

【這樣啊…那成神,聽起來也不是件好事。】

【因為,因為那就像是…】

【只有被這片大地徹底地抛棄之人,才有資格窺見天空之島嶼……】

‖﹕████﹕‖

第一次,他與他以熟人的姿态相處。初為凡人的神靈,對此世的一切事物懷有最樸素的情感。曾經看慣且看淡的一切,在他的眼中變得重新活絡,新鮮起來,就像被重新粉刷了色彩。他之于他好像一陣清風,将六千年的蒙塵悉數掃盡。他與他成為了熟人。然後對方返還至冬,二人再沒相見,直到他被深淵和不知名的詛咒變成了怪物,出現在璃月與至冬的邊界,最終死在了自己的槍下。

第二百次。他與他以友人的姿态相處。他開始覺得自己虧欠他。只是莫名的虧欠,一點點的虧欠。這一次他嘗試将青年多留身邊幾日,可青年身負軍銜,工作要緊,便熱情地邀請他前往他的故鄉。這一次他見到了他的家人。他介紹他仿佛介紹一位故友。他與他分享了在至冬的每一餐。直到他在一次戰鬥中失去了左眼,然後被深淵和不知名的詛咒變成了怪物,最終死在了自己的槍下。

第五百次。這一次他與他以故人的姿态相處。他終于開始覺得有哪裏不對。他用了些平時不太會用的手段,将青年強硬地留在璃月。他向他介紹望舒客棧,說那是個離璃月港很近,适合觀景的好地方。他說我又不是沒去過,但既然返航的船還沒來,好吧。從那時起他開始莫名為他尋找治療眼睛的偏方。直到他的左眼被不受控制的水刃戳瞎,然後變成了怪物。最終死在了自己的槍下。

第七百次。這一次他與他以摯友的姿态相處。他主動留他在璃月,喂他吃魚眼,給他熬藥,同他一起去至冬。他與他的家人堆雪人,打雪仗,玩陀螺,做冰雕。他看他給自己做了一條龍,他的弟弟妹妹說這明明是條長了須子的毛毛蟲。直到他要去執行軍令,他也要返還璃月。他說我們下次再見,下次再見。

再見時他發現青年踩着自己弟弟和妹妹的屍體,滿身是血地看着自己,跪在地上。

而他沒有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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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他封印起來。不知為何——不知緣由——總之,他不願殺了他。殺戮對魔神而言只會積累麻木,對凡人而言只會積累痛苦。他總是摧毀并忘記這一切,可他沒有忘記這份痛苦。提瓦特不允許他忘記這份痛苦。

他将他封印在至冬的深海。深海之下的深海。與天空相連的深淵。仍然而這是他做出最錯誤的決定——直到來自深海的巨鯨嚎叫着翻出水面,對他曾經守護過的人民降下可怖的災難——

他再一次殺了他,折斷巨鯨的巨角,撕裂巨鯨的心髒。

第一千次。

他與他以近乎戀人的方式相處。他親吻他,擁抱他,替他平複他身體裏的元素力。他引導他,幫助他更好地使用弓箭。他為他熬湯,煎藥,皺眉憋氣去沖洗永遠也洗不淨腥味的海鮮。他熟練地蒸魚,擺盤,用筷子剔去兩顆魚眼,一顆喂給他,另一顆也喂給他。他與他幾乎無時不刻地黏在一起。黏到他們兩個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

直到,

他再一次崩潰,發狂,殺死了自己的家人,踐踏了自己守護過的國土,最終以沒有告白過的戀人的身份,死在了自己的槍下。

到底怎樣才能救他?到底怎樣才能救他?他只有死在自己的槍下,自己才能想起發生在他們身上的這一切。第一千零一次的終焉,成為凡人的鐘離先生第一次主動扔掉了槍,他半跪在地上嘔吐起來,嘔出來的是膽汁,胃酸,口水,還有鮮血——

他殺死了他一千零一次,以凡人的軀體,去承受千次回憶的重量。

他記得他叫過自己上千次鐘離先生。他記得他吃下過上千次魚眼。他記得他與他打過數百次雪仗,看過數百次家鄉,吃過數百次美食,鬥嘴、玩笑……

他與他接吻了。

他與他擁抱了。

他與他抱在一起,肌膚相貼……

直到

他死了。

‖﹕01002﹕‖

“——……”

達達利亞醒了過來。

他張開嘴——沒有發出聲音。睜開眼——也看不到任何東西。有人握着他的手——他終于感覺到了,于是努力地想要回握對方,但那力度就像是在撫摸。于是對方兩只手都握上來。這感覺不陌生,是岩元素的氣息。原來是岩元素在平息他體內的元素力……

不,不是這樣的。

是他體內……已經沒有元素力了。

碎裂的神之眼被鐘離藏到一邊。他握緊達達利亞的手,看達達利亞想要說話,于是湊到他的耳邊:

“天……。”

達達利亞說。

天字沒能說完,他的聲音便散下去。空字緊随其後,被舌頭頂出微弱的氣聲。島字真的沒有力氣說了,達達利亞只好閉上嘴,想要攢足力氣繼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睜眼還是閉眼,但既然都瞎了,也就無所謂了。

他忽然感到有人摸了摸他的臉。順着眼睑向下,向太陽穴,輕輕拂去了什麽發燙的東西——是眼淚。

“……天空…?”鐘離一邊拂去達達利亞流出的眼淚,一邊重複着他的話:“天空島……?”

聽到這幾個字,達達利亞還想接着說。鐘離就湊得更近一點。他把耳朵湊到他的唇邊,然後——然後,像一個對生離死別措手不及的凡人那樣,拼命地平息內心愈發失控的情緒,竭盡全力地保持平靜。去聽他的話。

“……我…”

達達利亞閉上眼,又睜開,

“……我…一定會去…救你的。”

他說。

我一定會去救你的。

鐘離皺眉。

救我?救我……天空島?去天空島救我……是這樣的意思嗎?未知的真相被對方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揭開,鐘離的手愈來愈顫抖,他越發無法控制淪為凡人的自己的情緒——那感覺從來沒有,他曾是不動如山的岩神,曾是至堅至偉的磐石,他從來都沒有為一份死亡動搖到如此地步,即使是封印摯友,即使是斬殺叛者,他的痛苦都只是深藏于心,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翻騰,滾燙,在崩潰的邊緣顫抖不已。

真相的一角被青年揭開,鐘離恍惚間明白要發生什麽了。他預感要發生什麽了。千百次的結局都是如此,他與他迎來了千百次的終焉,第一千次不會改變,第一千零一次沒有改變,第一千零二次……

又要來了,又要來了。如果不現在在這裏結束,他就會毀掉自己,毀掉一切,最終變成——雖然他并沒有确切的證據,也沒有真實存在的回憶,但是這份痛苦愈發濃烈,他明白自己現在就要在這裏——

“……呃、”

達達利亞痛苦地弓起身,捂着胸口的位置——那裏就像是被什麽戳穿了似的,他痛得連動作都變得僵硬起來,聲音也變得怪異起來:

“一定……會去……天、”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看着鐘離的方向,伸出手,

“我會去救、——”

岩制的長槍貫穿了達達利亞的心髒。

——

‖﹕████﹕‖

天理看向跪坐在地面的摩拉克斯。

祂用手指拂去他的眼角,半晌,啞然失笑:

“摩拉克斯,”

“——你哭了?”

‖﹕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你殺過人嗎?

是的,我曾屠戮萬千生靈,只願護得浮世一隅。

——鐘離,你殺過人嗎?

是的,我曾為了私欲,反反複複,只殺一人。

我曾封印他千百次。殺他千百次。我将這場單方面的屠殺上演成千上萬遍,只為将他的一切,刻入我的靈魂。

我知道,這是無法償還的罪孽。我不會為了自己找借口,但這一切都是為了最後的契約。

——契約?契約是什麽?

契約是金色的左眼,是此世第一枚摩拉。那是我們第一個契約。是凡人鐘離與阿賈克斯的契約。

是終結這扭曲的世界的契約。

是脫離這漫長輪回的,

我将用我的全部來反抗天理的,最後的契約。

‖﹕達達利亞﹕‖

——阿賈克斯,你殺過人嗎?

嗯。如果你問的是阿賈克斯——阿賈克斯沒有殺過人。

如果你問的是達達利亞——那麽,我必須要說——現在沒有,但以後會吧。不過目前為止,先生,我沒有為愚人衆殺過人。

先生,這對你來說應該很不可思議吧?我知道您的稱號并非浪得虛名,也能想到這數千年來,你為了守護自己的子民,殺死過多少異類。

但是,鐘離先生。你也許無法理解吧。人類這種東西,是很脆弱的。

人,只要殺死過一個人,一個同類。那麽,他的人生就會注定發生改變。

——很久很久之前,我妹妹曾逼着我讀一本來自稻妻的小說。裏面的內容很怪力亂神啦,但其中一句話很有意思。它說,一個人一生只能殺死一個人。

我當然明白這句話的重量,也明白作者要表達的意思。

可是,鐘離先生。如果讓我來說的話——一個人,一生,不該殺死任何一個人。

是的,一個都不應該殺死。

啊,你會覺得很奇怪嗎?明明愚人衆也會和各種殺手有往來,做的也都是些見不得光的事。我當然不會否定,也許未來的某一天,我是會對人類下死手的。如果是女皇陛下的命令,即使不願意,我也會去完成。

但是,至少現在,我會避免奪走任何一位人類的性命。

先生。殺人與争鬥是不同的。殺死一個人比戰勝一個人要簡單得多。人的要害那麽多,戳瞎他的眼睛,刺穿他的喉嚨;挖出他的心髒。

人是如此脆弱的生物。只要殺過一次就會意識到,原來人類,真的比冥海巨獸更加脆弱。生來沒有皮毛,沒有尖牙厲爪的人,遠比一只被逼入絕境的魔獸好殺。

殺人,并不需要多高深的武藝,不需要多優秀的才能。暗算,偷襲,都可以輕易取對方的性命。

輕而易舉的事,是會讓人上瘾的。我是說,會讓凡人上瘾的。

——那麽徹底淪為凡人的鐘離先生,

在這永無止境的輪回之中,

達達利亞握住鐘離的手,掐住自己的喉嚨——

——在這數千次輪回裏,鐘離先生,您是不是已經,

很習慣地,很順手地,

——用你能想到的最殘忍的手段,一次又一次地,殺死我了?

‖﹕10001﹕‖

“呃,早上……好?”

達達利亞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摩拉克斯。按照約定,達達利亞準時來到了摩拉克斯作為凡人的住處,結果岩神大人不僅在賴床,而且還在夢裏……哭了。

盡管這家夥哭的樣子也是那麽一本正經,只是閉着眼睛抿緊嘴默默流淚……但這場面對達達利亞來說還是太震撼了。

摩拉克斯伸手一抹眼睛,看向指尖的淚珠。

“哦,我不會亂說的,我保證。”達達利亞舉起雙手。

“沒關系,就算說了也無所謂。”摩拉克斯掀開被子,用手背擦去留在眼角的淚水:“就當是提前适應……凡人的生活了。”

誰告訴你凡人大早上都是哭着起床的?達達利亞默默腹诽,視線投向摩拉克斯散在身後的長發:“散下來才發現,你頭發還挺長的?這麽長,梳起來不麻煩嗎?”

摩拉克斯看着達達利亞,把手放到腦後——再松開的時候,頭發已經被束成了他平日裏最常打扮的低馬尾。

“行,當我沒問。”達達利亞攤開手。

“……不,也許的确不該依賴法力去做這些事。凡人嗎……”摩拉克斯沉思片刻,“對凡人來說,這樣長度的頭發,确實有些難以打理。”

“也不至于,冬妮娅小時候頭發都是我給她梳的,紮個馬尾而已,沒什麽難的。”達達利亞說着,一指身後:“不如岩神先生先去洗把臉,精神一下?一會兒我來幫你梳就是了。”

——鏡前。

達達利亞把摩拉克斯的長發散開,分成幾股。他拿起梳子,從發尾開始梳起,動作并不溫柔,卻很熟練。黑色的長發垂順于青年的指縫之間,被梳齒一片一片地掃過,那細致像是彈奏樂譜,有認真,靈巧,輕快之意。

“不曾想,閣下還有這樣的手藝。”摩拉克斯看鏡中的達達利亞。

達達利亞忍不住笑了,他搖搖頭:“不就是紮個馬尾嗎。以前給冬妮娅梳頭的時候,我都給她編辮子的。三股的,四股的我都會。她可喜歡我給她梳頭發了。”

摩拉克斯垂下眼。

片刻,他又看向鏡子:“今日,想去哪裏?”

“嗯?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呗。”達達利亞不解,掃了眼摩拉克斯:“我是你的護衛,你問我幹嗎。”

“你想打架嗎?”摩拉克斯問。

“……”達達利亞愣了片刻,最終失笑:“怎麽?你要跟我打架?”

“哦,是我用詞不當……大概是受了今早夢境的影響,”摩拉克斯沉吟片刻:“我是說,你想要與我切磋一番嗎?”

“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有點好笑,”達達利亞一邊咬着發圈,一邊将摩拉克斯的長發束在虎口處:“女皇大人派我來璃月當你的護衛,而我第一天的工作內容,就是和護衛的對象打一架……”

“只有贏過我,才能安心地讓你保護我的神之心——合理的提議,不是嗎?”摩拉克斯淡淡。

“求之不得!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摩拉克斯,你剛才提的,今早的夢境,”達達利亞把發圈綁上去,将金色的菱形标識對準,扶好:“你夢到什麽了?”

“夢見了……過去的事情。”摩拉克斯坦言。

“過去的事情?和魔神們打架的時候?怎麽,你被對方打哭啦?”達達利亞壞笑着,松開手中的馬尾:“梳好了!怎樣,我手藝還不錯吧。”

“謝謝。”摩拉克斯起身,也不多看鏡中的自己,只看向達達利亞:“我想起了一些事情。那些被你我遺忘的事……”

“哦?難道是我過去,把你打哭啦?”達達利亞笑得更開心了。

“……呵。差不多吧。”摩拉克斯也笑了,氣氛跟着和緩了許多:“一會兒在飯桌上說吧。我去準備早點,你想吃些什麽?”

‖﹕01003﹕‖

“我想吃……哈,我想吃什麽,和鐘離【先生】你有什麽關系?”

達達利亞故意地,将先生二字咬得極重。他斜睨對方,明顯是攢了一肚子的不爽,想要找個機會好好發洩一番——

彼時,漩渦魔神的騷動剛剛平息,愚人衆的同僚也剛剛乘船返航。二人在萬民堂相遇,達達利亞正端詳着菜譜,看自稱鐘離的岩神大人,被香菱指引着,拿起板凳坐到自己的桌邊,拼桌。

那是他們的相遇,第一千零三次相遇。

也是他們成為戀人之後的……開始用生命,用靈魂,去銘記這一切的,

第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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