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不走

不走

柏拉眼淚盈眶快掉下來了。

但她是裝的。

她在試探。

這一天宓麗對她極盡包容，她的邊界在哪裏？底線又在哪裏？

如果宓麗用不容拒絕的态度堅持讓她搬出去的話，她會立刻服軟，再小心翼翼道歉。

但是宓麗沒有即刻變臉。

她默然無語地站在客廳中，因為準備給柏拉布置房間，她翻找出她的養母親還在世時，為她買的一套色彩鮮豔的姜黃色四件套。

拿着四件套在僵直地站立了一段時間，宓麗覺得要把話說開。

“坐下談吧。”

宓麗坐到沙發上，将四件套放下。

等柏拉也坐下來，她緩緩開口：“關于我們之間的感情，我覺得應該慢慢培養……”

慢、慢、培、養。

柏拉抓住這四個字，在腦中快速運算和分析。

這個詞的含義可以衍生解釋為：循序漸進、按部就班、墨守成規、由淺入深、由表及裏……

往簡單的方向來解釋，就是要一步一步，放慢節奏。

柏拉垂頭似是正在被宓麗說服，實則心裏已經在分析如何擊破宓麗邏輯的漏洞，從而達到留下的目的。

柏拉想留下嗎？

當然！

她是來做老婆的，又不是來做客的。雖然滿足伴侶的要求也是維護感情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超拟人化的定制伴侶是真真實實有自己的個性，也會如人類一般生成各種意願的。

從導入宓麗信息那一刻起，她對宓麗的好感度便是百分百了。

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程序設定，可以理解為是程序員對她下達的一條死命令。

不是百分之九十五，也不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必須是百分之百，這樣，定制機器人才會永遠不會背叛伴侶。

因為超高的好感度，所以她很想很想立刻、馬上和宓麗抱抱、貼貼。

可惜宓麗太過自持了。

怕她摔倒，扶腰的手只摟了一瞬就松開。

為她換鞋，手臂碰到她小腿，半點不守禮的動作和留戀都沒有。

全靠她主動出擊，做出了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才挽了一路宓麗的手臂。

可這又有什麽用呢？她穿的裙子倒是無袖，可宓麗穿的休閑服是長袖，一天下來兩人連手臂都沒有皮貼着皮，肉貼着肉，有什麽意思？

要是按照宓麗的想法給她在外面租一個房子，那就更不得了了。

她可是人類伴侶哎！是一個人類的另一半哎！她是來解決情感需求的，她為什麽要獨居哦？

其實，這裏不得不再次提到宓麗定制時所填寫的那張表格。

出于保護定制者情感隐私的目的，以及各種客戶不同的需求，定制者填寫的個人信息表格中，所填寫的既往情感信息是會默認對她們的定制伴侶隐藏的。

這就是表格中被隐藏的那百分之二十裏頭的一部分。

不過呢，雖然公司隐藏了定制者的既往感情史，但也不是完全一點方向都不給定制伴侶提供。

那份表格上所填寫的既往感情史會經過數據分析，以總結的形式導入到定制伴侶腦中。

柏拉腦中，公司提供的關于宓麗的情感數據分析，如下：極度渴望擁有雙向忠誠的愛，可總不敢将信任交付出去，總是十分矛盾的與另一半保持距離。

适配伴侶：攻略型、扮豬吃老虎型伴侶。

情感建議：相處時多示弱，盡量多制造相處、接觸的機會，在關系實化之前，多相處、多交流，多讓她産生情緒上的起伏。

不建議與她态度強硬的産生沖突，不建議在與對方産生情感問題時，冷處理。

高級機器人大腦運算能力很強，她們這種情感類專向定制伴侶，在察言觀色方面更是最為敏感。

半天時間相處下來，柏拉證實了宓麗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這與公司提供的建議一致。

那麽，其它的建議她也要對照執行才對。

柏拉的大腦在飛速運算，如何既不與宓麗兩處分居，又能讓宓麗覺得她們是在慢慢培養感情。

很快，她運算出了結果。

一個有點冒險，又很有意思的計劃。

柏拉沒敢露出志得意滿的表情。

她深深吸一口氣，用食指抹去臉上的淚痕。

然後露出了一個笑。

是那種：雖然我并不完全認同你的意見，但是會配合你的意願的笑容。

宓麗放在沙發上的四件套就在她們兩人中間。

柏拉拿起抱在懷裏，這一次她沒低頭，僅垂下眼眸，“我明白你的情感觀了，我願意配合。”

“房間我能布置，你手上有傷，快去洗漱，早點休息吧。”

宓麗生出了一種自己在欺負人的錯覺。

或許自己不應該在相識的第一天就急于跟柏拉讨論自己的情感觀。

現在不是以前了，柏拉是她的終身伴侶，她們多的是時間慢慢來……

回到房間洗浴，正愧疚着，淋在身上的熱水溫度一下變換起來，忽冷忽熱。

？

星際時代沒有每家每戶都裝熱水器之說了。

熱水由小區集中供應，通過保溫性很強的管道輸送到各戶人家。每家都裝有一個獨立的溫度調節器，溫控很精準，想用多熱的水，自己調節。

宓麗這套房子，有兩個衛生間，一個在主卧，另一個在廚房邊上，從主卧過去得穿過客廳。

熱水的溫度調節器裝在外面那個浴室。

此時只能是柏拉在調節溫度。

水溫還在冷和熱之間不斷變換，趕在水不燙的時候，宓麗沖幹淨身上的泡沫，匆匆穿上睡衣出了房門。

客廳一片漆黑，次卧的門打開着，燈也亮着，不過空無一人。

宓麗往廚房邊上的洗浴間看去，隐約辨得出一點輪廓，門是關着的。往下瞧得見一點光從門縫出裏冒出來。

宓麗把匆匆穿上身的衣服又整理了一遍，走到浴室門口敲了兩下門。

裏面的人沒有說話，她貼着聽了聽，只有淅淅瀝瀝的水聲。

又等待了片刻，宓麗待不住了，她敲門聲加重了一點，緊跟着出聲問：“柏拉？你沒有燙傷吧？”

在她眉頭緊皺，想去找找淋浴間鑰匙的時候，聽到了一聲燈光開關聲。

一瞥腳下，門內水聲仍在，燈光卻消失了。

再過了一秒，水聲也停了。

柏拉壓低嗓子發出地小小聲兒，透過木門傳出。

她說：“宓麗……”

叫了一聲名字，又沒有後續了。

宓麗急了半天還是不知道結果，眉頭已經皺得死死的了。

“你說！”這兩字脫口時頗有幾分氣勢洶洶。

柏拉總算是開口說了起來，只是話語間仍有些吞吞吐吐。

“我的仿真皮膚……不能碰太燙的水，我忘了調好溫度再開始洗澡了。”

“這個調節器生鏽了，我總是調不好。”

“你……能進來幫我調一下嗎？”

調節器生鏽是小問題。

知道人沒燙傷，宓麗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她确實很久沒使用過外面這間浴室，也很久沒用這個調節器調節過熱水水溫了。

她回話：“你穿上衣服出來，我幫你調。”

柏拉說：“裏面沒有衣服，新買的睡衣和其他衣服還沒洗過，現在都在洗衣機裏面清洗。”

宓麗沉默一秒：“那你穿上剛剛換下的衣服出來，待會兒反正要重新洗澡。”

裏面有摸索的聲音響起。

很快，柏拉驚呼：“啊！裙子已經被水淋濕透了……”

“我去給你拿——”

“咔噠——”

‘浴巾’兩字未脫口，門已從裏面打開。

一片昏暗中，柏拉精準無誤地握住了門邊的宓麗，完好無損的左手。

她的聲音輕柔中帶着點蠱惑：“我關燈了呀，你看不到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