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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在旁邊倒吸一口涼氣,“他就是宋知樾?”

旋即瘋狂戳辛願胳膊,滿臉揶揄,“快去快去,這可是北京傳媒圈子裏最耀眼的明珠啊,他才二十七,說不定還沒對象,大好機會不容錯過!”

辛願裝作沒聽明白師姐的意思,握着手機去了。

這位明珠先生樣貌确實俊美,眉眼鋒利壓人,氣質不同尋常。

許是工作接觸太多美女,他對辛願的态度并不親切,甚至稱得上冷漠。

聽她說完來意,他連頭都沒擡,只是翻閱着手中資料說:“不必,我的秘書徐行已在群裏。”

辛願在傳媒大學也是排得上號的美女,人生頭一回碰壁,只得揣起手機默默轉了回去。

她本以為與這朵高嶺之花不會再有交集,到了晚上聚餐時,導師又一次不遺餘力地領着辛願和師姐走向宋知樾的座位。

“宋總,這兩個是我得意門生……尤其辛願,她拿了國家獎學金,能力很強,暑期剛好能去華天實習。”

辛願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男人終于擡起深濃的眼,點點頭,“我會讓秘書轉告人事。”

導師連連感謝,師姐又興奮又羨慕,回到房間拉着她的手說:“願願你真幸運,我要是和你同級就好了!”

辛願眨巴着眼,還在心疼已經被莫名其妙安排了的夏天。

論壇結束她才知曉,華天集團與傳媒大學早就達成校企合作關系。華天為院校設立科研項目,提供資金,相應的,傳媒大學也要為華天輸送暑期實習生,只是薪酬僅涵蓋午餐和路費。

于是在導師的推波助瀾下,辛願就成了這第一個倒黴的廉價勞動力。

好在有國獎托底,辛願并不缺錢花,那個夏天也無事可忙。華天的通知一到,她立刻收拾好心情,獨自前往那棟位于将臺附近的大廈報到。

她沒想到的是,後來,她不僅留在華天集團工作,還與那位遠在雲端的宋知樾先生,共享一段難忘的回憶。

-

HR将辛願分配到了華天傳媒新成立的子公司,寶麗影視。

六年前的寶麗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家庭小作坊,人手寥寥,總經理Yulia帶着她懷孕的徒弟賀婷籌備公司成立後的第一個影視項目,另有幾名下屬負責策劃、宣發和技術。

至于財務法務等行政部門,則直接借用了華天的人手。

辛願初來園區報到,便見識到一片兵荒馬亂——策劃發燒在家,賀婷提前發動進了産房,導演和演員卻已到劇組,催促着盡快開機。

這是一部古裝歷史正劇,Yulia很重視,擔綱總制片人,事事親力親為,但賀婷和策劃都不在,總歸缺了個能看得懂劇本的人手。

她頂着黑眼圈從辦公室走出來觀察一圈,最後選中了剛簽完實習合同的辛願。

Yulia走過去,抓起桌上的簡歷問:“學中文?有工作經驗嗎?”

辛願眨巴着眼如實回答,“在傳媒大學讀中國現當代文學,研二,只兼職當過家教。”

雖然不像賀婷是電影學院科班出身,但也勉強夠用。Yulia在手機上點了幾下,語氣高傲而簡潔:“加我微信,現在把劇本大綱看完,午飯後你有兩個小時回去收拾行李,下午四點半到機場跟我飛杭州,再轉車去橫店……”

女leader看小姑娘有些發愣,不由輕笑一聲,“接下來一周會很累,但是你會收獲很多樂趣和成就感,能不能做到?”

辛願看着Yulia生機勃勃的笑容,像着了魔,微微睜圓眼睛。

“……能。”

動作比大腦更快反應出內心的真實想法,她立刻掏出手機掃了Yulia手機上的二維碼,一頭紮進劇組的海洋。

抵達機場比Yulia早了半小時,登機前甚至看完了人物小傳和前三集劇本初稿。

等坐上飛機,看着窗外落霞豔浥的北京,橙色夕光灑落國貿的摩天大樓,辛願才放下因興奮而顫抖的雙手,長長呼出一口氣,回過神來。

按照方永萍和辛滿給她設計的人生路徑,她應該一路讀到博士,畢業後留京進高校,謀份北京戶口,再嫁個殷實人家……實在不行回徽市,當個大學老師也是穩妥的選擇。

她原本以為這幾個月會平靜渡過,沒想到來華天實習,卻誤打誤撞進了中國式父母最看不上的影視行業。

這樣的快節奏與學校生活截然不同,辛願并不覺得疲憊,反而如幹涸的魚兒躍入一泓清泉,只覺得天地無邊廣闊,人生無限可能。

落地當晚就是開機宴,第二天請香儀式過後,項目正式開拍。

辛願雖然是Yulia親自帶來的人,但實習生就是劇組最底層,所有的上傳下達都交給她來,有什麽地方出問題了,又是她第一個挨罵。

當天她幾乎滴水未進,根本沒時間上廁所,一天下來腿腳全腫了。

不過大家都忙到焦頭爛額,也沒人顧得上問她怎麽樣。

辛願事事力求做到完滿,不僅在學業上,工作中更是如此,不願聲張委屈,只會埋頭更拼。

Yulia冷眼旁觀了幾日,很快發現這個實習生不僅有一張漂亮的臉蛋,才情性情俱佳,就連精力也格外旺盛——能熬大夜,會改劇本,精通制表,閱片量高,甚至連她點的盒飯都能讓衆口難調的劇組人人稱贊。

樣樣都是天賦,這種人才不收入麾下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Yulia暗中決定,她一定要幫華天留住這個可造之材。

然而大家都沒想到,開機第五天,便發生了一起嚴重的拍攝事故。

六年前的橫店影視城建設不如現在,吃喝拉撒各方面都不完備,大夏天拍古裝,更是個苦差事。

劇組本就是個臨時搭建的草臺班子,演員薪酬高又有人伺候,忍忍倒也罷了,群演和其他工作人員卻沒少受罪。

幾名群演嫌頂着大太陽拍冬裝戲太熱,臨時放了鴿子,辛願熬了幾個小時和領頭人員溝通,還給劇組訂了兩箱手持風扇。

淩晨三點剛躺下入睡,外面雷雨交加,道具老師辛辛苦苦搭的景全不能用,Yulia一個電話過來,通知導演開劇本會,全體人員陪編劇抱着筆記本狂寫飛頁。

這還沒完,第二天的通告單得全部重新制作,還要趕在演員進妝前把臺詞打印出來送到助理手上。

她本以為這一天已算得上極限,等到晚上拍攝收工,負責財務的姑娘突發腸胃炎,上吐下瀉,人都站不起來了。

辛願和制片主任只得打車将人送到醫院,一邊陪吊水一邊核對預算,淩晨兩點半才回酒店,此時幾乎二十四小時沒合眼。

人累到極致,大腦反而興奮極了,難以入眠,她只睡了兩個小時,五點多又爬起來去片場繼續幹活。

天還沒亮,制片主任拿劇本擋着格外憔悴的臉和五天沒洗的頭,“今天有場吃飯戲,挺重頭,前幾天有個小花在劇裏假吃被扒的新聞你看見了吧?導演和演員商量好了,咱們必須真吃,不過男一演員這位少爺口味挑剔,點名要吃山月樓的山楂酥餅,我查了查,最近一家在杭州……”

那年頭外送跑腿業務還不發達,辛願一句多的話都沒有,了然點頭,“我去買。”

制片主任很爽快,安排了車,叮囑司機中午必須趕回來。

為了趕上拍攝進度,司機和辛願兩人都沒吃飯,總算在一點前回到片場。

好不容易請道具老師擺盤放好,一幹主演徐徐入座走戲時,男一號演員竟又發起了脾氣。

“怎麽現在就端上來了,在外頭放這麽久,等下正式拍攝還能吃嗎?”

辛願好聲好氣地解釋,“我們買了好幾份,正式拍攝時可以再替換。”

男演員“哦”了聲,拈起酥餅咬了一口,皺起眉頭,“好甜啊,這個山楂餡和我之前吃過的不大一樣啊,你不會買錯了吧?”

辛願掏出包裝袋,“您看,全杭州就這一家。”

男演員不大高興,斜了辛願一眼,一肚子無名火沒發出來,只能板着臉去走戲。

正式拍攝的第一場還挺順利,導演看着監視器說:“辛苦大家,再保一條吧。”

一幹演員立刻配合地回到原位,男演員卻忽然大發雷霆,轟地一聲,将手中碗筷道具一股腦兒砸向地面。

“這破酥餅我吃三遍了!熱量那麽高,明天水腫怎麽辦?還接不接戲?誰愛拍誰拍,老子今天罷工!罷工!”

片場鴉雀無聲,導演和工作人員怔愣在地,男演員的助理和經紀人紛紛湧上來哄他。

拖了半個小時,總算給出解決方案。

“……不真吃了,後期特效處理。”制片主任找到辛願,帶着歉意說,“辛苦你忙了整整一上午。”

辛願搖頭笑笑。

兩小時後,男演員從化妝間走出來重新拍攝,進度又一次被拖慢,淩晨三點終于收工。

辛願又餓又累,不知什麽時候縮在帳篷角落的折疊椅上睡着了,悠悠轉醒時,剛好聽見外面傳來熟悉的說話聲。

“寶麗的那個女實習生,讨厭得很,看不出我今天不想吃東西嗎?非在那兒擺弄酥餅。”男演員陰陽怪氣,“要不是看在Yulia的面子上,我早就把她趕出劇組了。”

助理附和了兩句,“沒眼色的小丫頭。”

男演員:“跟導演說明天再請一天假吧,我累了,想去酒吧放松放松。”

經紀人:“好了好了,今晚我請客,下次寶麗的項目我們提前打招呼,不要這個小姑娘跟組。”

男演員“哼”了一聲,“行吧,別讓我再看見她,我還能給她找不痛快。”

聲音漸遠,辛願咬住下唇,硬生生把喉頭的酸澀感咽回去。

她從折疊椅上站起身,麻木的右腳踢到了扔在地上的包裝袋。

裏面是沒派上用場的山楂酥餅。

辛願撿起那袋點心,一瘸一拐地走出帳篷。

雨早就停了,夜空無雲,孤燈和月光照着地上報廢的道具。

劇組車位上空空蕩蕩,大概因明天要轉場,劇務太忙,忘了落單的實習生,已然全部走光。

手機已經沒電了,周遭也不見出租車蹤跡,她算了算距離,擡腳往酒店方向走去。

夜風融去她臉上所剩無幾的妝容,鞋被地上的積水打濕,生澀地磨着細嫩皮肉。

每走一步,腳踝便會傳來刺骨疼痛。

不知走了多久,穿過明清宮苑深紅的宮牆和廣州街的民國建築後,她終于看見了酒店大門。

天空從深黑變成黎明的灰藍色,饑餓感在此時達到頂峰。

辛願沒覺得難過,她找了個看得見朝陽位置坐下,就着保溫杯裏最後一口熱水,平靜地打開包裝袋,吃起那盒不再新鮮的酥餅。

男演員的話在耳邊回響,或許她明天就要離開這個劇組,這段生活了。

天邊露出一絲橙紅,太陽像蘇童小說裏破碎的蛋黃。

辛願看得出了神,連什麽時候身後站了個人也恍然不知。

“你是寶麗劇組的?”

男人聲音沉沉的,字正腔圓地從背後響起。

辛願一驚,窘迫地放下手中包裝袋。

她回頭,發現對方是半年前在論壇上見過的那位明珠先生。

“……宋總。”

她站起身打了個招呼,目光坦然而清明,雖然是素顏,但那雙眼在朝晖下顧盼流轉,似乎蘊着水波。

宋知樾平靜的目光從她臉上掠過,視線交錯了千萬分之一秒,最終停在包裝袋上。

語氣卻帶了指責,“身為藝人,應該自律。”

辛願噎了一下,原來是貴人多忘事,将她錯認成演員。

她默然片刻,偏了偏頭問:“宋總,您不記得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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