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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辛願第一次仔細端詳宋知樾的手,準确的說,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男人的手。
宋樘自诩有潔癖,不分季節都喜歡戴皮質手套,就連牽手時也是,一雙手保養得細膩白滑。
而宋知樾卻沒這些做作的喜好。
他手掌很寬大,皮肉脂肪勻稱包裹着遒勁的骨頭,手背肌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掌心紋路清晰,帶着這個年歲該有的淡淡細紋。
淡青色的血管自袖口一路向上延伸,她的視線也跟着向上,順着修長手指,掠過分明的骨節,食指關節處有一粒小小的黑痣,若隐若現。
這雙手的沖擊力太大,讓辛願腦海中忽然莫名浮現出昨晚看的劇本中的一段——
男主用那雙滿是騎馬射箭傷痕的手,将女主潔白細膩的手腕箍在一處,完成他們第一個帶着侵略氣息的熱吻。
她雙頰一熱,眼神一飄,霎時便心猿意馬了起來。
宋知樾見辛願沒動靜,不由輕輕擡了擡手腕。
辛願回過神,深吸了口氣,在衣擺上悄悄蹭了一下,才将自己的右手放上去。
她的動作很輕,他卻不容置疑,一把握住她纖細柔潤的小手,分開并在一起的五指,從指縫間鉗過去。
宋知樾的力度恰到好處,不輕不重,娴熟得好像牽過無數次那樣。
辛願堂皇地盯着他們交疊在一起的手。
……原來十指交扣的感覺,是這樣。
宋知樾表面上還是若無其事,淡然地同宋老爺子說起家常瑣事,但是辛願能感受到,兩片相貼的掌心間,潮熱正不斷蒸騰。
來自她的,也來自他的。
在宋老爺子滿意的呵呵笑聲中,于昨晚開始的心頭無名火忽然便降了下來。
他這雙手長得太對她眼緣,她甚至覺得有種占了宋知樾便宜的感覺。
辛願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抓起桌上茶杯,将微涼的茶水一口喝了下去。
絢亮瑩光閃過,宋知樾眼光一瞥,發現她不知什麽時候戴上了那枚鑽戒。
他微微一怔,依然很快接上了宋老爺子抛過來的問題,心口卻仿佛被什麽東西正正砸中,唇角不自覺微微彎起。
宋老爺子這時恰好問到辛願的家庭。
辛願早就做過心理準備,很坦然地回答:“我父母離異了,父親留在家鄉體制內,工勤編制,母親在北京,和她的第二任丈夫經營徽菜飯店……徽滿樓,您聽說過嗎?”
宋老爺子到底是見過市面的人,始終微微帶着笑。
“徽滿樓啊?我知道,我知道,老徐給我打包過臭鳜魚,做得很地道!”
老爺子指了指宋知樾,笑着說:“以前知樾他爸還小的時候,我帶他去爬黃山,哎呀,我記得我們在山腳下吃過一次正宗徽菜,真好吃!只可惜是政府招待,想找那個館子都找不到。”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宋老爺子不由嘆了口氣,“知樾他爸媽走得早,我呢,要求嚴格,從小沒讓他享受過什麽寵愛,估摸着也不會心疼女孩子,所以到這個年紀了,戀愛也沒談過,我還擔心別人看不上呢!”
辛願微微有些詫異。
她知道以宋知樾的性格,不到結婚這一步不會往宋老爺子面前帶。
但是她沒想到,在宋老爺子口中,宋知樾竟然還是白紙一張。
辛願把愕然轉化為得體笑容,“那我真是太幸運了,知樾他其實特別會疼人,比我細致周到多了。”
宋老爺子點點頭,很欣慰,“男人嘛,就得多上點心。”
他望着辛願坐得筆直的脊背,寬厚道:“丫頭啊,放松快些,別害怕我們這種人家,當年宋鷹,也就是知樾他爸追他媽的時候,我一開始是不同意的,那年頭看成分,他外婆家裏搞藝術,你曉得厲害吧?啧,我不樂意見啊,他爸就硬生生在外頭院子裏跪了一宿,也是個大雪夜,可把知樾奶奶給心疼壞啰!後來我也随他們去了……宋鷹這一走,我心裏也感嘆,如果說生死有命,那至少他活着的時候跟喜歡的姑娘在一塊,也算過得有滋有味……”
老爺子沉入回憶的深海,絮絮叨叨訴說往事,辛願不由輕輕捏了捏宋知樾的手。
她總覺得自己家庭有殘缺,很顯然,他也沒比她好到哪去。
最後還是宋知樾出聲:“爺爺,我們還是去飯廳邊吃邊說吧。”
宋老爺子拄着拐杖站起身,“怪我怪我,年紀大了,話剎不住,丫頭餓了吧?我們家保姆做的菜可好吃了……”
飯廳設在東廂房裏,紅木八仙桌上擺着七八個碟子,坐下後宋知樾解釋道:“爺爺愛吃,只是消化不動,又什麽都想吃一口,別看菜多,其實下面鋪的都是豆芽。”
宋老爺子哈哈笑起來,“是啊,我可不是那樣鋪張浪費的人!”
他指着蔥燒海參,“昨天老徐新送來的,知樾,你主動點,給丫頭撈一根。”
宋知樾看了辛願一眼,“她對海參過敏,您吃您的吧,我來給她夾菜。”
他動作利索地挽起袖子,先給她盛了雞湯暖胃,又拿公筷夾了油焖大蝦和幹炸小丸子。
辛願稀奇地瞧着他,“你怎麽知道我海參過敏?我好像都沒跟你一起吃過這道菜。”
“聽Yulia說的。”宋知樾看了眼正舉着冰糖豬蹄大快朵頤的爺爺,輕聲而寵溺地說,“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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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皆大歡喜地結束了,宋老爺子堅持要将他們送到胡同口。等人上了車,還要求辛願将他手機號存入通訊錄,叮囑:“知樾要是敢欺負你,別怕,跟我說!”
老爺子的身影消失在胡同深處,辛願轉過頭,關上車窗,忽然不知道該對宋知樾說什麽。
“我不會給你爺爺打電話的,放心。”過了片刻,她信誓旦旦地保證。
宋知樾轉着方向盤笑,“我也不會欺負你,放心。”
午後京城的天氣很不錯,天空碧藍高遠,空氣極度澄澈,能望見北海公園的紅牆白塔。
“下午沒什麽事,想去胡同裏轉一轉嗎?”宋知樾問,“帶你參觀我小時候的學校?”
辛願自然沒有異議。
宋知樾念過史家胡同小學,中學則在二中,辛願雖然不是本地人,但也聽同事們提過,這兩所都是出了名的難考,是無數雞娃家長的夢想。
宋知樾将車開到校門口,只可惜他們都忘了一點——今日是周六,學校大門緊閉,并不讓外人參觀。
兩人只能回到車內,宋知樾買了兩杯咖啡,停在什剎海附近的街道上。
他看着窗外半下午的街景,随意地說:“上次去徽市出差,我也去了你小時候的學校,保安很嚴,一樣沒給我進去,咱們這算是扯平了。”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辛願捏着吸管,哭笑不得,“是Yulia告訴你的,還是人事系統?”
“我為自己挑選結婚對象,總要看簡歷的嘛。”宋知樾有點委屈地說,“你的學校很好看,粉牆黛瓦,是老建築改的嗎?”
辛願說是,“其實小時候我很不喜歡那個老房子,陰森森的,洗手間接不了自來水,只能用旱廁,你大概是沒見過,一定接受不了。”
宋知樾卻搖頭,指着前擋風玻璃下的一個小葫蘆,“我用過旱廁,很多回,大學暑假去大涼山支教,條件只怕比你小時候差遠了,喏,這就是當地學生送給我的臨別禮物。”
辛願睜大眼:“你去支教?老爺子能同意嗎?”
宋知樾深深看他一眼,“當然不同意,不過我做事有先斬後奏的習慣,你應該很清楚。”
辛願微微紅了臉,吸了一大口浸泡在冰塊裏的咖啡液。
這會兒只剩他們兩個人,這或許是個說清楚困惑的好機會。
她放下咖啡杯,看着男人濃黑的眉眼問:“你……認識葉愉心嗎?”
宋知樾看她神色認真,也上心起來,微微蹙眉想了會才回答:“不認識。”
他态度嚴肅,沒有半點敷衍模樣,辛願懸着的心立刻放下一大半,解釋道:“她是文總的女友,年會那晚,你或許見過。”
宋知樾回想了一下,立刻說:“她姓葉嗎?我昨晚和楊鈞之在酒吧,遇上這位葉小姐獨自喝酒。”
他平靜簡單地将昨晚經過說了一遍,甚至解釋了楊鈞之将孩子丢給老人和月嫂,所以他們喝了兩杯,便早早分頭回家了。
而那位葉小姐朝他們送了一回秋波,見無人搭理,只能讪讪離開。
辛願知道他不會撒謊,難掩心頭喜悅,又暗暗覺得羞愧。
在坦誠的宋知樾面前,無論如何都顯得自己臆測太多,心眼太小,活該吃一整晚的飛醋,難以入眠。
她彎了彎眼,打起精神說:“葉小姐通過文總的關系進寶麗了。”
宋知樾“唔”了聲,“子公司的事,只要合規,我不好多幹涉,如果工作中有什麽讓你不舒服的,告訴我。”
辛願搖搖頭,“《明燭天南》這個項目葉小姐目前還插不進手。”
她心底驀然冒出一件事,“年會上給我發消息的號碼,你查了嗎?”
宋知樾說查了,“只是號碼用了國外加密技術,還需要找黑客破解。”
辛願頓了下,“會是這位葉小姐嗎?”
宋知樾默然片刻,“我倒想過可能是文叔……他被爺爺接納的時候,我爸媽已經離世,我還在國外念書,他是很想接手華天的。但是爺爺不願意将集團交給他,一直撐到我學成歸來,才手把手交給我。”
辛願眉心微蹙,她記得宋文去年進了董事會,難道是老爺子年紀大了,心軟了嗎?
宋知樾說:“之所以懷疑文叔,是因為以他的性格,必然希望宋樘未來夫人的娘家……可以幫襯,所以希望你們分手。”
辛願咬了下唇,其實她和宋樘之間的鴻溝,從來都是天塹。
而她從一開始就注定了被甩的結局。
宋知樾用很沉很靜的目光看着她。
離開一個不相愛的人并不是件壞事,但倘若分手原因是家庭的不匹配,這樣的真相必然很苦澀。
他想去握辛願的手,給她一點安慰的力量。辛願卻抖着肩膀哈哈大笑起來。
“他竟然嫌棄我爸媽離異?”她搖了搖頭,笑出淚花,“我還嫌棄他工作能力不如我,嫌棄他除了有錢一無是處,嫌棄他爹一把年紀泡小姑娘呢!”
宋知樾沒說話,他從外套內側口袋裏拿出一張洗過的、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遞到辛願面前。
辛願接過來,擦了擦眼角,向宋知樾鄭重道:“我沒事,我真的沒事,其實我……本來也沒多喜歡他,這個人在我心裏,早就過去了。”
“我知道。”宋知樾一動不動看着她,心髒很清晰地跳着,“不必擔心,只要有我在,我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你。”
辛願相信,他說得出來,自然有辦得到的能力,她很快調整情緒,将那方手帕疊好。
“我今天化了妝。”她解釋,“手帕髒了,我帶回去洗好再還給你,可以嗎?”
宋知樾說好,安靜的車廂裏忽然傳來一陣饑腸辘辘的鳴叫。
辛願捂着自己的小腹,撲哧一笑。
“就知道你中午沒吃好,爺爺家保姆是山東人,那些菜必定不合你口味。”宋知樾發動汽車,“晚上想吃什麽?”
辛願抿了抿唇,“我都行,粵菜?”
宋知樾瞧着她,“別選我愛吃的,既然中午你陪了我,晚上這頓就挑你喜歡的。”
“真的嗎?”辛願偏偏頭,在導航上選了一個點,“那,火鍋吧!”
“好。”宋知樾沉聲應道,又随口提了一句,“吃完火鍋,要到我家來坐坐嗎?”
他轉頭,認真而坦蕩地提出建議,“酒仙公寓11號樓302室,已經裝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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