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個黑夜

第一個黑夜

又摔了一次。

一同墜下的木椅子在旁砸得七零八碎，萬嘉卻不偏不倚地落進了一塊軟墊子裏。

這明顯是設計好的。

她擡頭看向天花板，原先位于上層地面的活動門板已經嚴絲合縫地關閉，地下三層形成了又一個密閉空間。

和地下二層不同的是，這個四面都是木板的房間非常狹小，而且萬嘉也沒有看到其他人。

她想起了上一層，七把椅子圍繞着大圓桌分布，推測出眼下所處地下三層的布局：大概是由七個密閉的小木屋環繞，相互隔絕地包圍着某個中心點。所以，其他六人的處境應該和她是一樣的。

于是萬嘉起身，輕輕敲了兩下側壁，對面卻無人回應。這裏應該做過很好的隔音處理。

唯一的木門緊閉，萬嘉擰了一下門把手，發現已經鎖住了。

房間裏空無一物，除了地板上得那張軟墊，估計是供玩家臨時休息的，墊子邊緣靠牆的角落裏有只不太起眼的黑色小匣子，除此之外，房間裏面沒有第三件物品存在的蹤跡。

萬嘉拿起那只黑色匣子研究起來。它方方正正的，大概是普通手機的一半大小，沒有屏幕，只有寫着0至7的八個圓形金屬旋鈕。

突然，0號旋鈕亮起微弱的綠燈，一道沙沙的聲音從匣子側面的揚聲器裏傳出——

“現在報時，零點，黑夜降臨，請你離開小屋，并在黑夜倒計時結束前回到這裏。”

與此同時，木門上傳來“咔噠”一聲，好像是門鎖打開的聲音。

萬嘉把小匣子放進上衣口袋，同時摸到了口袋深處的那只竹簽，是一只短簽。

她是鬼。現在輪到她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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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萬嘉快步走到門邊，再次擰動門把手，門果然打開了。

***

門外黑沉沉的，眼前好像有一小塊石頭鋪陳的平整空地，空地周圍環繞着一圈木門，每扇門上都亮着一盞不怎麽明亮的小燈，照亮了門牌的數字。

數字分別是1至7號，萬嘉走出的那扇門上寫着5。

夾在1號和7號之間的那扇門并不是原木色，而是突兀的漆黑，沒有門牌，而且門扉半開，門裏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清。

如果說1至7號是每個玩家游戲中的起始點，那這扇黑門應該就是通往更廣闊的游戲區域的。

萬嘉拿出那只小匣子，它卻沒有再說什麽。她又在原地等了兩分鐘，七扇原木色的門緊閉着，不見其他任何人出現，這讓她莫名有點緊張。

做了個深呼吸，開始冷靜思考。

現在是黑夜時段，只有抽到鬼簽的玩家可以出門行動。聽到黑夜廣播後，她出門的時間不算特別迅速，也沒有很遲，所以無法确定是否只有她一個人出來，有可能抽到鬼簽的其他人早已結伴通過黑門去往其它游戲區域了。

這時萬嘉有了一個計劃。

剛才廣播說過，黑夜倒計時結束前玩家必須回到這裏，所以她只要留在原地，等為期一小時的黑夜結束，如果還有其他“鬼”，她就一定會在這裏遇到返回的玩家，如果直到最後一秒都沒見其他人，說明抽到初始鬼簽的只有她一個。

萬嘉十分審慎地把這個計劃在腦中反複過了好幾遍，認為既不違規，也算穩妥。

她不擅長奔跑和躲藏，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對抗，她不喜歡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

她遠沒有看上去那麽冷靜，她膽子小，是被迫入局的。

于是萬嘉開始在這一小塊空地上來來回回走走停停，在心底默默計數，期待時間的流逝能再快一些。

......

大概數到五百多下的時候，一陣腥風帶着惡臭鑽進鼻腔。

萬嘉警惕地環顧四周，卻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直到低頭瞥見自己在地上那團模糊的影子正被另一道更加龐大的暗影所吞噬，她才擡頭向上方看去。

宛如從谷底仰望深淵，頭頂一片晦暗，就像還未經盤古開天辟地之前的混沌世界，看不清也看不到盡頭。突然，一道比黑色更黑的巨影逼近，惡臭越發濃重，周身陰風四起，仿佛在原地多待一秒，它就要滅頂般沉沉壓上。

萬嘉吓得趕緊邁開僵硬的腿，本能地朝那道黑門裏跑去。

陰風逆着她狂奔的方向，呼呼地刮過她的耳畔，黑門裏是一道漆黑狹窄的隧道，萬嘉來不及多想，只是不洩氣地繼續向前跑，突然眼前有了些昏暗的光，她不知不覺進入了一道圍着木牆的窄巷。

木牆足足有兩米來高，看不到牆外的情形，窄巷蜿蜒曲折，時而還會出現分岔口，岔口的牆上都懸挂着一只複古提燈。

新解鎖的空間裏一片死寂，甚至連風都感知不到。

這時候萬嘉才意識到身後早已沒了追兵。

剛才那個巨大的黑影，就是游戲內不分晝夜四處狩獵的怪物“混沌”嗎？之前光線昏暗，又事發突然，萬嘉完全沒看清怪物的樣子，只感覺它體型碩大，渾身惡臭，像蜘蛛一樣有許多只腳。

想着此地不宜久留，萬嘉從木牆上取下一只提燈，拎着它在幽暗的巷子裏尋找出口，卻一再碰上死路。再次折返時，她又走到了一個岔路口，生鏽的挂鈎孤零零地彎曲着，上面卻并沒有提燈，萬嘉這才意識到，這裏就是她剛才取下提燈的那個岔口。

鬼打牆一樣。

但也有了幾分眉目，萬嘉想，這片離奇糾纏的木巷應該是個迷宮吧。

迷宮的入口連着黑門後面的隧道，出口應該就通往游戲的下一個區域。

***

萬嘉繼續在木迷宮裏探索。

迷宮由無數塊陳舊的合成木板搭建而成，表面粗糙，卻沒有太濃重的木材氣味，應該有些年頭了。岔口的提燈是常見的複古裝飾燈，有簡易的開關和充電口。這些應該都是主辦人為游戲購置的場景道具。

萬嘉邊走邊看，無奈迷宮裏的路太過雷同，根本記不住。

她不覺得自己多聰明，也不認為自己的運氣多好，只得用最笨的辦法一遍一遍進行嘗試，然後一遍又一遍地碰壁。萬嘉不厭其煩地把每一道死路前的分岔口牆上的提燈擰滅，以此作為标記，也不知折返嘗試了多久，最後，整座迷宮陷入幽深的黑暗，只剩唯一一條亮着光的通道，從入口通向出口。

忙出一身汗的萬嘉正打算往出口走，突然察覺了某種細微的異樣。

她警覺地低下頭，果然，上衣口袋正在黑暗裏閃爍着微光。

透出光的是那只可以接收廣播的小匣子。

她取出匣子，4號旋鈕正一明一暗地閃爍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正與她的呼吸同頻，又像是無聲地催促着什麽。

萬嘉記得之前0號按鈕是在長亮的狀态下發出廣播公告，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擰了一下4號旋鈕，試圖将它調到長亮狀态。旋鈕只轉了三分之一圈就到頭了。

微光不再閃爍，變成了長亮，與此同時，匣子側面的揚聲器裏突然傳來了沙沙聲。

“诶？燈不閃了......是接通了嗎？喂？有人嗎？聽得見嗎？”

即便說話聲混着沙沙的電流，萬嘉還是立即辨認出聲音的主人。是她大學時代的前男友。

對于在這種地方重逢，她也很意外。

萬嘉攥緊小匣子，擡手放在耳側，就像在打電話一樣：“......喬川？”

她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點緊。

那頭似乎松了一口氣：“噢，是你啊，太好了。”

其實在聽到喬川聲音的瞬間，萬嘉也有種找到同伴的慶幸感。可她沒說什麽，只是把耳朵專心又急切地貼向揚聲器。

“你現在在哪裏？”

萬嘉并不打算貿然暴露身份信息，只說了個大概：“從那張桌子掉到了地下三層......你呢？”

“我也是。”

“也不知道黑夜什麽時候結束，好漫長啊。”

“是啊。”喬川語氣真摯地回應道，“應該快了。”

萬嘉感覺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就像回到了那個青澀的時代，無論她說什麽，他都會認認真真地回應。

可現在的二人并無任何關聯，在這場莫名其妙的游戲裏，更不知是敵是友。

“我先挂了，白天見。”萬嘉說。

“嗯，白天見。”

聽見揚聲器裏電流的沙沙聲戛然而止，萬嘉才把4號旋鈕轉了回去，結束通信。

旋鈕上的燈立即熄滅了。

她緊緊盯着手裏的黑色匣子，毫無疑問它就是游戲內的通訊設備了。這裏沒有手機信號，使用到的應該是藍牙技術，記得之前在某篇公衆號文章上看到過，某些商用藍牙最遠可以覆蓋到幾十米甚至百米開外。

至于0至7號旋鈕，它們的意義也不言而喻：0號是公共廣播，用于主辦人向玩家發出公告，1至7號則是玩家的私聊通道。

喬川是4號。

萬嘉想起了上一層的座次，那她應該是與喬川相鄰的3號或是5號。

如果地下二層的座位編號和地下三層的木屋門牌號是對應的話，萬嘉應該就是5號。

盯着5號旋鈕出神，0號旋鈕突然再次亮起——

“現在報時，零點五十，黑夜即将結束，開始十分鐘倒計時，請鬼在倒計時結束前回到小屋。”

播報完畢，四下再次陷入死寂。

一個小時居然這麽快就結束了，她的時間幾乎都花在了找迷宮出口這件事上。

萬嘉退回迷宮的入口，把手裏那盞提燈放在入口處，然後走進那道窄窄的隧道。

返回的時候她更加謹慎，生怕那只怪物藏在暗處突然襲來，直到穿過黑門回到環繞小木屋的空地上，她也沒再遇到任何危險。

這時廣播提示，黑夜只剩下最後三分鐘。

眼前七扇木門緊閉，萬嘉在心中默數着時間，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見到任何人。

最後三十秒廣播時，萬嘉回到5號木屋裏。進屋後，她握住門把慢慢合上門扉，試圖留住一絲縫隙，好透過它再看看外面是否還有抽到鬼的同伴出現，可直到最後一秒木門落鎖前，也沒有看到其他人。

萬嘉在軟墊裏坐下，心情複雜。

真的只有她一個人抽到鬼了？對于一個少數派獲勝的游戲來說，這無疑是夢幻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