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尾聲（上）

尾聲（上）

喬川原本并不想把事情搞僵。

與萬嘉重逢後，他甚至産生過重新和對方建立聯系的想法，好像只要看見她的臉，就會回到最年輕最美好的最初。但他是個理智的人，凡事都會深思熟慮，權衡利弊。

而在利益的天平上，萬嘉總是輕得像一片塵埃。

比如黑白游戲中的取舍，又比如抽簽決定留下按電梯的人。

當時他真的不想留下。

所以只得把心中最幽暗的猜忌和秘密包裝成宛如名偵探揭開兇手真面目時的重頭戲，把所有矛頭都指向與他争奪唯一那根長簽的萬嘉。他演得很好，就連專業對口的黑梭也沒法反駁，只能以“心證”這樣的說法作一個折中的評判。

至于主辦人之死的真相，喬川不知道。

或許是萬嘉，又或許真如她所說那只是個意外，但已經不重要了。

這樣卑鄙的表演讓喬川本能感到羞愧，因為他的良心尚在，只得把這份羞愧深藏于心，并認真向萬嘉承諾，一定要帶她離開這裏。可萬萬沒想到，當所有人在電梯集結的時候，之前去查看漏水情況的段智居然抱着沉甸甸的金子出現了。

是的，喬川突然意識到，段智和李笑一直沒忘記那60塊金磚。

先是趁守夜時藏在電梯的頂端，被喬川和黑梭轉移後，他們又躲在迷宮裏清點數目，當地下三層開始漏水時，大夥兒紛紛去往地下五層避難，最後磨磨蹭蹭趕到的正是段智和李笑，大概那時候他們就已經把金磚轉移到地下五層了。

金子落地，電梯超重的紅燈卻突然亮起。

肖聞一急，正要斥責他們的貪婪，卻被段智捂住嘴。

李笑一改之前的尖酸，壓低聲音告知其他人：只要同意帶上金子放棄萬嘉，每人會得到3塊金磚的謝禮。

瑟縮着脖子的賈婧想都沒想便點頭同意。主婦臉上的表情有些神經質地混亂，似乎怎樣都好，只要自己能出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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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黑梭。他似乎經過了短暫地考慮，并認真評估了3公斤金子的價值，然後有些為難地表示同意。

“畢竟萬嘉是疑犯，我們帶她出去，還不知道她會在半路做什麽出格的事。”作家是這樣為自己的抉擇辯解的。

見黑梭點頭，肖聞也沉着臉點點頭，一本正經地申明他相信黑梭老師的決定。

于是，因為金磚綁在一起的五人齊齊看向喬川。

“我也同意——”突然，一旁瘋傻的龍襄鹦鹉學舌般開始叨念起來，下一秒就被李笑捂住了嘴。

李笑湊近喬川，她的聲音如耳語，卻字字清晰地刺進他的心：“喬川，其實以現在的局面，你只有——”

“我同意。”喬川說。

他剛說完，李笑就笑了。她的笑容陰暗詭谲，像是毒蛇在吐信子，充滿着不懷好意的嘲諷。

但喬川沒得選。就和他被迫進入黑白游戲一樣，沒得選。

金磚已經成為多數人無法放棄的籌碼，但電梯已經超重報警，如果他執意要等萬嘉，很可能會被李笑的團隊直接踢出局，五個人一起把他從電梯裏推下去的最糟情況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為了自保，他只能放棄萬嘉。

即便悔恨不已，他也別無選擇。

***

喬川想着，電梯突然停住。

在衆人的催促下，他按下組合按鈕觸發打開那道神秘鐵門，門後是幽深的過道。

“就是這裏。”他做了個疲乏的深呼吸，恍惚地說，“只要想辦法打開過道盡頭的那扇門，就能出去了。”

衆人發出一陣欣慰的嘆息。

“笑姐，還是你膽子大，适合幹大事！”段智不忘拍着馬屁，“我都擔心萬嘉發現自己被抛棄，賭氣松開按鈕，把我們懸在半空中......”

李笑得意的擡眉：“怎麽可能，我早都計算好了。就憑她那唯唯諾諾的性格，跑過來發現我們沒等她，大概會五雷轟頂地呆滞一兩分鐘進行消化，就算下定決心拖我們下水，等她再失魂落魄折回洞裏，我們早就升上來了。”

黑梭冷笑，欣賞地看向她：“沒想到這群人裏最有謀略的是你，不過也沒什麽奇怪的，畢竟你能贏下黑白游戲。”

李笑一邊指揮段智把金磚搬運出電梯一邊說：“可是，我唯一沒算到的，是電梯超重了。”

“哦？”

她冷冷報出之前衆人自述的體重：“我是标準的50公斤，段智不超過80公斤，喬川在68左右，肖聞67，黑梭老師你說過不超過83，家庭主婦不超過53，加上我的金磚一共60公斤，這裏算下來一共不超過461公斤。”

正當在場其他人對她的記憶力咋舌時，李笑繼續說：“狼人殺間隙吃餅幹時，我見龍襄吃得挑剔，便和她套近乎聊過減肥和體重相關的話題，她炫耀般告訴我，她極度自律，體重常年保持在40公斤左右。”

“461加40，是501公斤。”肖聞飛快計算着，“所以我們加在一起，最多超出1公斤，可是——”

李笑有點困惑地點頭：“對，問題就在這。我最終舍棄掉了兩塊金磚，超重的警報才消失。”

“哎呀，可能是誰報少了幾斤幾兩呗！算了算了笑姐，你發善心多帶了一個人上來，少兩塊就少兩塊吧！”

這時段智已經把金磚全部轉移出電梯，滿不在乎地安慰她。

“可是，我算的都是各人報出的體重上限，按說根本就不會超重......”

李笑搖搖頭，與其他人一起擠進了那道狹窄的隧道。

喬川心煩氣躁，根本不想繼續聽他們關于金磚的算計，便大聲說道：“那扇門就在前面，裏面有個密碼鎖，早上我過來查看，打開鎖之後卻向外推不開，估計有什麽東西擋在門外頂住了。”

“小段，你去看看。”

李笑俨然一副已經掌握主動權的架勢，揮手示意段智前去。

段智順從地走過去，不一會就傳來他的聲音：“笑姐！确實推不開！好像是被重物擋住了！”

李笑看看身邊的沉默不語肖聞和賈婧，随即一把拽住龍襄的胳膊向前拖去，用命令般的語氣說：“你們跟我一起過去，我就不信這麽多人還推不開那扇破門。”

肖聞宛如行屍走肉般走了過去，在李笑罵罵咧咧的催促聲中，賈婧也跟了上去。

于是七人擠在過道裏，由李笑指揮：“大家聽我發令，喊到三，一起向前推。”

“一、二、三——推！”

可是鐵門依舊無動于衷。

段智摳摳腦袋：“我們不會都已經上來了，還要被困死在這裏吧？”

李笑發出不滿的“啧啧”聲，狠狠對其他人說：“你們都給我使點勁！之前搶着抽簽時候的勁頭呢？給我毫無保留地推！”

尖利的目光落在人群最後那個無聲站立的影子上，李笑蹙眉，沒好氣地大聲斥責：“賈姐，你別愣在那裏了，過來幫把手！”

主婦的身影似乎抖了一下。

李笑收回視線，嘴裏小聲嘀咕着“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揮揮手示意衆人再推一次。

賈婧卻依舊站在那。

李笑不耐煩地回過頭，擡手沒好氣地指向她：“喂！麻煩你動一下好嗎？”

賈婧卻詭異地笑了起來：“哈......哈哈......”

“你發什麽神經？”李笑火大，轉身大步走向主婦，“你要是在這裏拖了大家的後腿，信不信出去以後我不會分給你半個子兒——”

喬川正想過去勸阻，卻發現李笑竟沒了聲音。

賈婧擡起手，緩緩脫下外套。

輕薄防水的運動外套下，是一件薄薄的淺色衛衣，賈婧雙手一舉，脫下這件。

“她要幹什麽？不會是真的瘋了吧......”段智在旁喃喃低語。

衛衣底下是件黑色的貼身無袖背心，上面竟纏着一排緊密的管.狀物。

“那是......炸......藥？”黑梭吞咽口水，踉跄向後退去。

李笑一聽，大驚失色：“真的假的？你、你怎麽能......”

黑暗裏，瘋傻的龍襄大叫一聲，飛快朝電梯門的方向奔去。其他人也不甘落後，在狹窄隧道裏争搶着擠了上去。

可是，那臺電梯竟開始轟鳴着下降。

段智沖得最猛，他逃命般推搡着其他人，奔到邊緣幾乎沒剎住車，一頭栽進了幽深的電梯井中。

不出半秒，凄厲的嘶喊伴着巨大的撞擊聲傳來，随即襯得隧道裏一片死寂。

肖聞的聲音破碎而絕望：“小天才哥他......”

“可惡，一定是萬嘉那個毒婦——”李笑惡狠狠地罵道。

“不許你這麽說萬嘉！”

厲聲打斷她的，竟然是伫立在黑暗裏一動不動的賈婧。

“她是你們中間唯一的正常人。”

主婦冷冷說着，以陌生的語調壓抑地向衆人吼道：“沒錯！我把□□縫在內衣裏帶進來......連主辦人都沒察覺，他甚至還體貼地誇我穿得多，地下冷......你們不是都覺得自己聰明過人？怎麽，現在不吱聲了？對了，這些炸彈都是出自我兒子之手，他可比你們強多了，他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最機靈的人——可是......他那麽聰明，還不是在這個害死人的黑白游戲裏有去無回！”

賈婧的聲音沾染上哭腔，似乎在為某個不在場的人哀嚎。

“你、您的兒子，也參加過黑白游戲？”黑梭小心翼翼開口詢問，“他失蹤了還是......呃，所以您懷疑他死于這個游戲，報名前來參加是為了替他報仇？”

賈婧沒有回答，哭聲變成了大笑。

李笑驚恐地抱住頭，胡言亂語地小聲怒罵：“你兒子蠢笨如豬！連個黑白游戲都玩不明白！他的死和我們又有什麽關系？瘋子！誰來按住那個瘋子......”

這句話明顯激怒了賈婧，在喬川準備撲上去的瞬間，她戛然收起笑聲，用力拉下了引爆線。

***

爆.炸瞬間帶來巨大的沖擊波，震得喬川的耳膜就要炸開。

這段幽暗的隧道似乎在爆炸中坍縮成了極小的一團，在驚呼與慘叫聲中，喬川感覺整個人已經被擊中、被擠壓、被揉碎.....

也不知過了多久，喬川被渾身的劇痛刺醒，他緩緩睜開眼睛。

周圍一片昏暗，模糊不清，他努力找回四肢的感覺，卻發現下半身被什麽東西重重壓住，早已經失去了知覺。

他努力張開嘴：襄襄......

口中卻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無力地趴在雜亂的瓦礫中，又過了一會兒才恢複了聲音。

喬川氣若游絲地開始呼喚那些人的名字：龍襄、黑梭、肖聞、李笑，甚至是賈婧，周圍卻是一片死寂，無人回應。

知覺越來越清晰，他終于聞到刺鼻的血腥，也終于看清藏在破碎磚瓦縫隙中的血塊與殘肢......

暗淡的天光透過斷壁殘垣照進這片廢墟，喬川終于絕望地意識到，混沌樓的地面部分在山洪和炸藥的雙重毀滅下已經全部傾塌。所有人都遇難了，就連無法動彈的自己，也是半只腳踏進了陰曹地府。

突然，眼前的石塊下閃爍起微弱的亮光，喬川眯起眼睛辨認，那是一只小小的黑色匣子。大概是爆炸時從他口袋裏掉出去的。

喬川忍住劇痛，從碎石中伸出血淋淋的手臂，使出吃奶的力氣抓住了那只黑匣。

正在閃爍的，是5號旋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