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無覓風·13

無覓風·13

魏府如今是是非之地,陳希風只要離開魏府又和身邊諸人分別,自然不能再和江湖扯上什麽幹系。陶仲商思及陳希風那神奇的黴運體質,還是有點想把他押送去青城放在張道長身邊,但他轉念一想,自己和這少爺緣分糾糾葛葛,除了這少爺老湊上來之外,也有幾分該怪給自己當斷不斷。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陶仲商看了一會兒站在日光裏的陳希風,松開壓住枝條的手,整個人完全隐入枝葉的陰影中,他簡短地說:“随便你。”陳希風聽他的聲音變得冷漠而遙遠,一叢枝條猶在顫動,枝條後的人已經不見了。

真是來去如風,這一次竟連句別語都沒有。

陳希風胸中狠憋了一口氣,他先去探望過張靜定确認張道長當真無恙,又與魏钰、多吉道別,立刻打好包袱離開魏府。

時已近晚,天色漸陰,深色雲團高高低低堆積在天邊,毫末雨絲沾上了人的額際發間,不消多時雨絲轉大,街道上人流散去,一些商鋪開始打掃門店、插上門板,準備關店。

行舟書齋內,一名夥計灑掃完地面,走到門前剛要合上大門、插上門闩。門外忽然有人急急道:“且慢關門。”一只手随即抵上門板,推出了半人寬的門縫。那夥計順勢開了半扇門,見門外站了個青布直裰的青年,懷中抱着一個沉甸甸的包袱,這青年一頭烏發與衣衫被雨水打得半濕,顯得發愈青、面愈白。

這個時候不去投棧,卻來書齋,夥計只覺古怪,卻還是好聲好氣地道:“這位客人,小店已經打烊,要買什麽請明日再來,或是這雨越下越大了,客人想借一把傘?”

青年拿衣袖略擦了擦面上雨珠,:“我不是客人,勞煩小哥替我向趙若明趙先生通傳一聲,就說陳希風到了。”

一刻之後,陳希風換了一身幹衣被請進後院中堂。趙若明坐在主位,吩咐人去煮一碗姜茶,用略帶驚奇的口吻向陳希風道:“我勸慕之五日之內離開魏府,三日之內給我傳信,不成想慕之如此雷厲風行,現在就做好決斷了嗎?這畢竟不是小事,慕之若是猶豫,還可以再考慮幾日。”

陳希風搓了下指尖,趙若明勸他是怕他将來後悔,他之前雖然誤入江湖,卻只能算被江湖濁浪打濕了一點鞋面,可以随時抽身而退,再遠遠地遙望這片渾濁不明的蒼茫之水,他和其中的任何人都沒有關系,也沒有任何人想和他有牽連。

陳希風搖頭道:“趙先生不必勸,如果我現在猶豫,就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新編灰譜,評判天下英雄,多少人舍命赴會,我又怎能缺席?真錯過了,怕會抱憾終身。”

趙若明擊掌贊道:“好!如此豪氣,倒是我看輕了慕之,慕之既願入我夜航樓,你我便是同門,夜航樓門下分支衆多,以後我再向慕之一一講明,眼下先撿要緊的說。”

侍女為陳希風送上煮好的姜茶,陳希風嘬了一口,發覺味道不錯,忍不住多喝了幾大口,道:“洗耳恭聽。”

趙若明道:“樓主姓閻,大名鐘羽,因編三色譜被江湖人送鐵筆之稱,夜航樓雖也屬江湖門派,倒也不似全真、少林有諸般規矩,觀察使是獨為灰譜新設之職,只掌灰譜編著,不會令慕之有什麽為難之處,樓中現置觀察使六十三名,添上慕之是六十四位,蜀中一帶約有七位觀察使。”說到此處,趙若明端起茶喝了一口,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夜航樓雖然沒什麽規矩,但也有兩個規矩須得說說,第一件是不可叛門,第二件是不可違背樓主的命令,不過慕之作為觀察使,這兩件都惹不到你身上。”

陳希風若有所思,追問:“如果叛門或違背樓主會怎麽樣?”

趙若明正色道:“慕之要是有這樣念頭,還是再考慮幾日,觸犯了這兩條,除非能勝過樓主,否則必死無疑。”

陳希風攥着姜茶碗,一時沉默不語,趙若明以為他萌生退意,正暗自可惜,卻聽“嗒”的一聲,是那個姜茶碗被放在了桌上。陳希風向趙若明笑笑,右頰浮起淺淺一痕酒窩,他說:“趙先生說了,身為觀察使,這兩件也惹不到我身上,況且,既入江湖,怎麽能只想着全身而退?”

趙若明松了口氣,輕松地道:“這兩條門規怕是慕之想犯也難有機會,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有幾場比試近在眼前,慕之可以選一場試手。”說完,趙若明拿出一本冊子翻到一頁,讓陳希風看。

陳希風心中早有打算,他目光在書頁上逡巡而過,擡手點中其中一列。

趙若明定睛一看,那一列寫得是——九月廿八,黑譜第一陸兼對陣白譜第十七魏朗。

獨孤斐回到別院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雨聲淅淅瀝瀝,卧房內紅燭猶亮,他放輕了腳步走入室內、繞過屏風,看到了一個女人。

窗戶半開,女人伏在窗邊安靜地看向窗外,像是某種不知名的夜間開放的詭麗花朵,香氣糜麗,檐下風燈的光芒投在她雪白的側臉上,望之令人魄蕩魂搖。獨孤斐着迷地看着這個美麗絕倫的女人,這一瞬間,他心中滿溢的癡迷讓他自己都有些心驚,只是紅粉骷髅,不過皮肉色相,怎麽會讓他沉迷自此?他本是這樣沉迷于女色的人嗎?

窗邊的美人為人久久注目,像是忽有所感,回頭看向獨孤斐,對他展顏一笑。獨孤斐一對上那醉人的眼眸,心中的一點遲疑立刻被抛開,他再次墜入了無邊無際的混沌溫柔中。

獨孤斐挑了一件外衫披到美人肩頭,關切道:“我不是說了嗎,太晚了就不要等我,你先休息。”

美人低頭,幽幽道:“我擔心你……怎麽樣,找到梁姑娘了嗎?她願意回去嗎?我心裏,我心裏不知怎地,總是慌地厲害,我只怕最後總是我拖累了你。”

獨孤斐将人攬在懷中,安慰地撫了撫美人肩頭,溫言道:“我已經有辦法找到小師妹了,月娘你放心,我已經籌謀好為接天閣做下一件大事,此事若成,再沒有人能對你說三道四。”

美人靠在獨孤斐懷中,輕聲說:“嗯,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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