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無覓風·15

無覓風·15

陸兼與陳希風想象的很不一樣。

眼前這人了穿着一身深青近黑的大袖衫,看起來出奇的年輕,雙眼湛然有神,發色漆黑如墨,皮膚也頗為緊致,怎麽看都不到不惑之年;陸兼也不如想象中英俊,倒不是說他形容醜陋,他生得修眉秀目,夠到了美男子的門檻,不過也只是摸到了美男子的邊,與陶仲商比之不及。

可陳希風與陸兼對望的那一瞬,恍惚間竟似回到了宣德八年的順天府:他會試落榜與友人在酒樓小聚,散席後獨自打馬回家,忽然有人躍上他的馬,将他從馬上掀下去,然後奪馬賊——陶仲商回頭望了他一眼。

陳希風立刻篤定,這個人一定時陶仲商的父親。他們的容貌雖并不相似,神态中卻都有一種叫人戰栗的惡意,睥睨間戾氣橫生。只是陶仲商的惡意毫不掩飾,流于兇狠,陸兼的惡意含而不露,反而令陳希風毛骨悚然。

陸兼看他時,與看一棵草、一只蟲并無不同。

陳希風與陸兼四目相接,腦海中回顧起陸兼的一樁樁事跡,忍不住思考起自己的一百零八種死法,精神繃到了極點。內邱一夜沒被昌都翁殺死、撫州賊宴沒被仇峰殺死、在麓川屋頂破了都沒被砸死……現在和人說了幾句小話就得被陶仲商的爹打死,也太冤了吧?

陸兼動了動下右手,陳希風腦中絲線一斷,他忽然道:“且,且慢。”趙若明抖了一下,與陸兼一齊看向陳希風。

陳希風誠懇至極地道:“好漢饒命!”

陸兼看陳希風的眼神瞬間變了,他剛剛看陳希風的眼神像看一棵草或是一只蟲,現在看陳希風的眼神,則像是在看一棵長了嘴巴的草或是一只有十個腦袋的蟲。片刻之後,陸兼面上露出了一點可惜之色,道:“你怎麽一點兒武功也不會?”

陳希風不敢隐瞞,答道:“沒有學過武功,父母希望我考科舉做官,以前一直念書。”

陸兼饒有興趣地追問:“有功名在身嗎?”

陳希風兩次應試不中本無所謂,但此時被陸兼一問莫名有點羞恥,老老實實答道:“說來慚愧,會試不中,只考到了舉人。”

陸兼嘆道:“原來是位孝廉老爺,失敬失敬,比我兒子強多了。”

陳希風心裏覺得怪異至極,難道陸兼還想讓陶仲商去考科舉???這什麽玩意兒啊???但面上仍小心地說:“不敢不敢。”

陸兼轉頭看了眼萬裏橋上等着的魏朗一眼,向陳希風微微一笑,道:“我還與人有約,不好叫人久候,這位小友,我們來日再敘吧。”

陳希風立刻道:“您請自便。”

陸兼在船板上輕輕一踏,飄然而起,一身深色衣衫被風鼓起,如鷹隼一般落在橋頭,兩岸觀者一陣騷動,這手輕功已可稱絕頂。

陳希風與趙若明卻沒心情欣賞這手輕功,陸兼離開之後,兩人壓力頓減,齊齊抹了把汗,癱在船篷內。

萬裏橋上,魏朗與陸兼相對而立,魏朗注目陸兼,這位旦暮崖主站姿看似随意,卻與周遭景物渾然一體、氣息相合、瞧不出一點破綻,便知陸兼已到了物我合一之境,黑譜第一絕非虛名。

水杉樹上,陶仲商眉頭緊鎖,死死盯住陸兼,他單手按着佩刀刀柄,眼神既恨且狠。

陳希風慢慢緩過勁兒,翻開空冊,筆蘸濃墨,注視萬裏橋上的兩人。

魏朗暗自提氣,陸兼忽然道:“我聽說,魏兄已遣散府中弟子門人,令郎也被送往青城了。”

魏朗平靜地道:“旦暮崖那般行事,在下不過是備無患。”

陸兼點了點頭,道:“看來魏兄是做好了必輸的打算,那何必麻煩,只要你肯入我旦暮崖奉我為首,便可保魏府安然無恙,識時務者為俊傑,像元震亨就很識時務啊。”

魏朗擰眉道:“魏某不才,卻也不願為虎作伥,勸降的話不必說了,陸崖主尚是一代枭雄,他元震亨卻算什麽東西,魏某不齒與他相提并論!”

陸兼無所謂地說:“元震亨是不算什麽東西,不提就不提吧,看來魏兄是下定決心要與我為敵?與我為敵有什麽用,你死之後,魏府在蜀地的百年經營,還不都是我的。”

魏朗忍不住冷笑道:“閣下想得也太美了。”

陸兼笑了笑,說:“哦?”他又慢慢道:“殺了你再去青城殺了你兒子,不就都是我的了嗎?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不是我的,只是早些拿來和晚些拿來的區別。”

魏朗終于色變,他厲聲道:“請了!”言罷,他真力灌注雙腿,向陸兼飛掠而去!他這一擊迅如猛虎,又有雷霆之威,正是《六合腿法》中的起手立威之招——踏舟擎浪,這一式直入中宮,因迅疾兇狠,對手往往不敢直面鋒芒多會避退,但陸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對魏朗的突然發難措手不及。

可待魏朗攻入陸兼周身一尺,忽覺滞澀,一股黏稠氣勁襲裹他全身,魏朗一滞之間,陸兼已抖開一柄青光長劍迎面刺來,魏朗不敢托大,生生收腿阻斷去勢,扭身在劍尖上一踏,欲脫開這股黏稠氣勁,卻見得眼前劍光密密,陸兼長劍攻勢不絕,眨眼間已刺出數招,魏朗得六合腿法被劍網纏住,難以施展,竟只剩了招架之功,那詭異氣勁更是連綿不盡,置身其中簡直像是陷入了泥潭沼澤。

陸兼手上劍招不斷,一劍削向魏朗肋下,聲音平穩如常地道:“你現在說句好漢饒命,再向我投誠,我還可以原諒你。”

魏朗臉上忽然一陣青紅變幻,緊接着青氣大盛,他雙眼充血暴突,呵道:“癡心妄想!”言罷足下用力一跺,在橋柱上一蹬,萬裏橋面竟似微微震顫,魏朗騰空而起,擡腿對着陸兼當頭劈下,使出了一招搏命之式霸王裂鼎!

陶仲商将按在刀柄上的手放下,他長長吐了一口氣,還不是時候,還要忍耐。

而陸兼長劍在右掌中一轉回鞘,雙手向空中一探竟牢牢接住了這一擊,他雙手用力一錯,只聽得一聲清脆的碎裂之音,陸兼将魏朗摔出數丈之外!

魏朗撞在橋面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魏朗滿頭冷汗、口角溢血、右腿已扭曲成古怪的形狀,卻沒有發出半聲痛哼,空氣一片死寂。

陳希風已看呆了,筆尖戳在了紙面上,劃出一道短短的墨痕。

陸兼走到魏朗面前,擡腳踩在魏朗的斷腿上,語氣十分可惜:“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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