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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傍晚時分,太陽剛剛落山,顧元正和顧元初一前一後的進了院子。
顧元正眉頭緊鎖,一臉的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麽。和他完全相反的顧元初,天生的笑臉看着和善又和氣,悠哉游哉的跟在弟弟身後,不急不慢,惬意無比。
劉嬌杏和朱鳳喜合力幫婆婆搬躺椅到院角的棗樹下,張婉桃跟在身後,拎着只高腳凳,後面是緩緩慢慢的顧菲菲,拿着半壺溫開水并着一只茶碗。
顧元初小跑的兩步,湊過去幫着将躺椅放棗樹下:“娘,一張躺椅搬進搬出忒麻煩,我去趟河三伯家,再買一張一模一樣的躺椅回來,一張放屋裏一張放屋外。”
顧菲菲想了想:“也可以。”看了眼兩個兒子,一個活潑一個沉悶:“今天在鎮上跑得怎麽樣?”
“你們吃飯了嗎?”朱鳳喜小聲問着:“要不要下兩碗面?”
顧元正張嘴回了兩個字:“不用。”
顧元初樂呵呵的笑:“我和二弟在六弟家吃的飯。”說着,将手裏的油紙包放到了高腳凳上:“六弟倆口子讓我捎回來的,五寶齋的蓮子糕,新出的,往年沒有,我吃着覺得行,娘你嘗嘗,不太甜,該合你的口。”
剛吃晚飯,顧菲菲沒什麽興趣,搖了搖頭:“放着明兒吃。”
顧元初正準備拆開厚厚的油紙包聽着母親的話,笑着拿起旁邊的扇子:“明兒吃好,午睡醒來吃。”他看向旁邊沉默的二弟,随口催道:“老二娘問你話,在鎮上跑得怎麽樣?”
“鎮上有兩個雜貨鋪,劉記雜貨位置偏,家裏靠着巷子口的側屋開了道門,沒怎麽拾掇,店裏擺了些日常用品,他家竹制物件不錯,山裏收來的,價格也不貴,二文三文,大些的十文八文,我瞅了一上午,進進出出有不少跟掌櫃的熟,估摸着是街坊鄰裏。”顧元正看了眼母親,見她聽的認真,緊繃的後背悄然放松:“東大街的齊貨居,敞亮的雙門面,物品擺放整齊,日常用品很是齊全,小到針線大到水缸木桶等,木制竹制陶瓷等應有盡有,價格都不貴,比河三伯家木制物件還要便宜一兩文,我細細瞧了,做工不差,旁的甚物別的店裏也有,如針線類的繡鋪也有,我特意看了兩處,竟不比繡鋪的差,價格也是相當,還有做好的鞋襪與成衣鋪的也不差什麽,店裏生意很好,買上五十文還能優惠三文,一百文優惠十文。”
顧元正皺着眉頭,顯然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嘴上依舊在不緊不慢的說着話:“我覺得,齊貨居背後不簡單,沒點手段和門路,店裏的貨品不可能這麽齊全,若是說雇的手藝人更加不可能,光靠這麽一個店子,也根本養不起。我原來想的是,家裏女眷繡活不錯,繡的小物件可以放店裏買,岳父是村裏的老篾匠,能做出各種各樣的竹件兒,我隔一個月去趟縣城進些新鮮小玩意回來,豐富店裏的貨品,如今看着有李記在前我便是能到縣城挑些新鮮小玩意回來怕也買不出什麽價,光靠繡活和竹件兒一月也掙不來幾個錢。”
“齊貨居是舊歲才開的店子,我還去店裏買過兩回東西,确實不貴也好用。”朱鳳喜一臉的可惜,她不知道丈夫的想法啊,丈夫從來沒有跟她提起過:“孩他爹早些年就想着開雜貨鋪,這鋪子若是早早開起來,趕在齊貨居前面,興許就成了呢!眼下有了齊貨居咱們再開一間雜貨鋪八成不太趕趟。”
這話劉嬌杏聽着不太得勁,挑着眉問:“你什麽意思?怪娘沒有早答應呗,白白錯失了賺錢的好機會?”
“大嫂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朱鳳喜吓得直擺手,就差把冤枉兩字喊出來了:“我就随口這麽一說,哪有半句怪娘的意思?怪只怪沒這財運,再說店子都沒開,能不能賺錢還是兩說,齊貨居生意好不代表我們開了店子也能有這麽好的生意,孩他爹也是說了,李記後面的東家定然是很有路子,才能拿到好的進貨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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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婉桃在齊貨居買過一把棗木梳,不貴,很好用,梳齒在頭上來回輕輕劃拉,不刺着頭皮又很舒服,原先丈夫不愛梳頭,自從她拿棗木梳替丈夫細細的通過一回頭,隔三差五的就喊她幫着梳頭,尤其是累了一整天,細細的梳回頭,松松頭發,他能一沾枕頭就睡到大天亮,梳子确實好用!她想着正打算開口說話,發現大嫂和二嫂又吵起來了,一肚子的話硬生生的吞回了肚裏。
張婉桃幽幽的想,不說也罷,省得又惹了一身腥。
“這麽說,老二你不想開雜貨鋪?”顧菲菲沒管吵嘴的兩個兒媳,目光落到了二兒子身上,餘光瞧見大兒子一臉的笑,胖胖的臉樂樂呵呵,很有那麽一點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過了會,顧元正才回答:“娘,我想再去鎮上看看,多看幾天,過幾天再告訴娘我想不想開雜貨鋪。”
顧菲菲點點頭:“可以。什麽時候你想好了再來跟我細細說,這事不着急,開個店不是做頓飯,一時半會成不了,就得慢慢來,仔細穩妥的來。”
“娘,我知道了。”
“你呢?”顧菲菲看向大兒子:“在鎮上跑了一天,都跑了些什麽?”
“我啊。”顧元初樂呵呵的笑:“我就到處遛噠遛噠,街頭巷尾逛了個遍,尋思着開個什麽店子好,這一會兒也沒什麽頭緒。”他苦惱的撓了撓後腦勺,笑的越發和氣憨态:“娘容我多看幾天,我還想着去縣城瞅瞅,興許能琢磨明白呢。娘,我明兒去趟縣城吧怎麽樣?鎮裏我看的多了,幾乎天天看,沒什麽可看的,縣城好久沒去了,粗粗一數得有兩年沒進縣城,我去城裏瞅瞅開開眼界。”
這話也有點道理,顧菲菲問二兒子:“你呢?”
顧元正愣了下,母親這是?平靜的眉眼透着受寵若驚:“我我我我想去。”磕磕絆絆的說完,他又急迫的重複了遍:“娘我想去縣城。我想去縣城看看!”
從小到大多少回了,每次看着父親帶着大哥去縣城,他都羨慕的不行,後來六弟大了些,鬧着也要去縣城,父親笑着應允,他以為他也可以得到這份寵,他鼓起勇氣,一直走到了院門口,看着父親和大哥六弟上了牛車,他滿懷希望的開口,父親都還沒說話大哥搶聲說:都走了,家裏怎麽辦?二哥是田間地頭一把好手,得留在家裏支應着。連六弟也在一旁點頭,父親覺得這話在理,沒人問他的想法,沒人在乎。他站在院門口,看着牛車漸漸遠去,聽着漸漸遠去的歡聲笑語,臉上火辣辣的燒,五髒六腑都被灼的生疼生疼。
“行吧。兩兄弟去縣城也好有個照應。”顧菲菲開口允了這事,看看大兒子看看二兒子:“準備去多久?需要多少錢?”別說縣城,老太太連鎮上都很少去。
“娘我沒去過縣城。”顧元正看向旁邊的顧元初:“大哥去過很多回,應該更清楚需要多少花銷。”
顧元初正在心裏扒拉着,沒想到會被老二反将一軍,好你個老二,平日裏呆的像塊木頭,這會兒倒是機靈了:“我随爹去的縣城,花了多少錢不太清楚,我想一下啊,算算吃喝住。”他拿着手嘀哩咕嚕的一頓數,旁人是聽不清他念叨的啥,随後笑着說:“娘,去個兩三天,我和二弟有個五兩銀子傍身也就差不多了,出門在外嘛,該省就得省,去縣城是有正經事可不是花天酒地的。”
“明兒早點吃飯,吃了飯再走,到時候我給你們拿錢。”
夜深人靜,放眼望去整個村子一片黑,只有村頭的顧家,有間屋子點了豆大的油燈,燈光映着窗戶,顯出塊巴掌大的光暈。
正屋的劉嬌杏在給丈夫收拾衣裳包裹,嘴裏絮絮叨叨:“我記得有一回你一個人去縣城,娘可是給了足足十兩銀子,生怕你吃不好雇的車夫不老練路上遭罪,這趟兩個人去縣城,你才要了五兩銀子是不是少了點?”她拿眼沖着丈夫瞄啊瞄,心裏有着小算盤:“萬一花銷大,錢不夠,還得往裏貼錢,這錢怎麽算?你出還是二房出?還是平着分?你就應該多說點,開口要個八兩銀子也行啊,出門在外手裏寬松總比手裏緊巴強,你說五兩銀子,娘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給準了,便是你說個八兩,娘也定不會有二話……”往常總能從老太太手裏弄點錢貼小家,眼下還得從小家拿錢出來用,怎麽想都不太痛快。
“瞎咕嚕什麽呢?”夜裏太靜,有張嘴在耳邊叨叨個不停,顧元初覺得有點煩,看了眼抿嘴皺眉的媳婦,耐着性子将人往懷裏扯:“你懂個什麽,我一個人去怎麽吃怎麽喝都成,就我去了縣城回來後随我怎麽說,這回老二跟着一起去,他什麽性子你不知道?哪能大手大腳花錢,回來往娘跟前一說,遭罪的就是大房,娘現在可不偏着咱們了,娘的眼裏不僅僅只有大房,還看的見二房四房甚至是遠在鎮上的六房,日子不比以前,就得機靈點。你真是頭發長見識短,眼皮子淺的就知道盯着腳尖看,老太太雖說變了性情,看着随和了不少,你也多留神,凡事依着她,嘴甜些,大氣點別老揪着老二媳婦,我瞅着娘對老二媳婦似乎頗有改觀,咱們就随着老太太懂了吧!”他拍拍媳婦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告訴媳婦:“家裏老太太最大,得順着她跟着她,才能吃香的喝辣的。”
劉嬌杏扭着身子:“老二媳婦說的話我就不愛聽,話裏不藏着刺她就不舒服,就不能說兩句人聽的?我就見不得她那顯擺樣,你等着吧,娘現在縱着她寬着她,說甚是甚遲早得出事。”她一臉的篤定:“老二媳婦是個什麽人,我看的透透,最會順杆兒爬,以前娘不喜她壓着她,她依舊不當回事還能有事沒事跳一跳,如今娘事事依着她順着她,瞧着吧,尾巴得翹上天去。”說着臉上帶了點隐隐的期待:“真出了事,可就不能怪我沒管,我管了,是娘沒當回事。”她用手肘推了推丈夫:“到時候娘罵我,你得幫我說話啊,不能讓我白白挨罵,我不擔委屈。”
“行,我知道了,幫你幫你一定幫你。”顧元初摸着媳婦的後背,幫着順順氣:“就一句話,聽娘的,娘說甚就是甚,咱們呀只管閉眼跟着娘走,別有太多旁的情緒,有也沒用,還會傷着身子骨。”
劉嬌杏一聲冷哼:“我才懶得管這些雞毛蒜皮的閑事,要不是怕娘回頭罵我不管家,堂堂一個長媳連幾個妯娌都看不住,我才懶得生這悶氣呢,窩在屋裏繡繡花做做鞋多輕松。”
顧元初笑着哄了句:“我媳婦最好了。包裹收拾好了,咱們吹燈睡覺,明天還得早起呢。”他将懷裏的媳婦往外推,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有兩年沒進縣城,不知道縣城有什麽新鮮玩意,得淘些有趣的好玩意兒回來給娘解解悶。”他扭頭看了眼正在鋪床的媳婦:“五兩的小額銀票給我一張。”
“娘明早會給錢。”劉嬌杏知道丈夫的心思,盤算着給婆婆買好物兒呢,她有點不太高興,又不敢表露出來,丈夫剛安撫了她一番,才提出要錢的事,明顯早就想好,她要是鬧準會沒得好臉色:“娘要孝順,我這麽大個好媳婦是不是也能得點好?還有幾個孩子呢,陽鴻媳婦沒幾個月就要生了,這回去縣城看看有什麽新鮮好物,正好送給剛出生的小孫孫,你說呢?”五兩銀子不能全給娘一個人花:“一天比一天熱,看看有沒有好的布料,穿着舒服比什麽都好,也該給娘置辦今年的夏裳了。”做了新衣裳還能到娘跟前邀功,能得幾百大錢也是好的。
顧元初聽着直點頭,樂呵呵的笑,胖胖的臉一團和氣裏透着喜慶味兒:“媳婦說得對,媳婦想的好,我到縣城就看看有沒有時新的夏衣料子,買回來,咱們一人做一身新衣裳,娘怕熱,得做兩身換洗。”他解着衣扣脫衣裳,将站在床旁的媳婦攬着往床上倒。
劉嬌杏打着他的胳膊:“我沒脫外裳呢……”
說話間屋裏的燈被吹滅,幾聲短暫的笑鬧後正屋徹底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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