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把脈

第12章 把脈

耶律堯這句話,讓宣榕登時睡意全無。

她披衣系帶,命昔詠去叫醒容松容渡,又出門走向回廊,問道:“誰告訴你的?”

“它們。”耶律堯頓了頓,那條白日裏不見蹤影的銀環蛇探出腦袋。

蠢蠢欲動想要貼過來,又顧忌什麽似的,只敢在主人後頸處嘶了聲。

這讓玄鷹頗為不屑地一抖翅膀。

宣榕沒注意到猛禽間的暗湧,了然道:“那二人在哪?”

耶律堯略一思忖:“狄道城外三十裏處,母子倆從馬車跳下去,滾進樹林間了。追虹替他們扛了一擊,啄瞎一人,但這兩個車夫還在追。婦孺力氣不足,跑不快行不遠,我能使法子幫他們拖延會人,但還是兇多吉少。”

而與此同時,容松二人也提着窄長繡春刀,快步走了過來。

“郡主郡主!昔大人說那對母子出事了?!”

“可有具體方位?我和阿松去救人。

宣榕便将目光投向耶律堯,和他護腕上的鷹,有幾分為難:“它……追虹應該知道。”

容松:“……啊?”

他和那鷹大眼瞪小眼,又擡眸看向逆着月光的耶律堯,語氣硬邦邦的:“我也聽不懂鳥語啊!”

耶律堯并非侍衛,亦非齊人。

在他國算得上位高權重,與自己也只有年少交情、今時交易。肯來告知情況,已是善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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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榕不好開口再要他做什麽,便道:“耶律,城外三十裏,是南是東?有标志……”

沒想到,耶律堯将小臂一擡,玄鷹振翅,從長廊一躍而出,直奔青天。

他指着鷹道:“跟着追虹。”

容松容渡:“……???”

容松:“你開玩笑呢吧耶律堯?!它又不認我!別路上給我們來一口!”

“你不招惹它就……”耶律堯按了按眉骨,也知這話說得不能讓人信服,便沉聲道,“算了,我和你們一塊去吧。直線三十裏路,騎快馬七拐八折也得半時辰,速走。你弓箭給我。”

容松快要炸毛了。

他擅箭術,十四歲時,郡主贈了他乘風弓、金羽箭,他寶貝得緊,平日都是供起來。

于是,他眼巴巴地看向宣榕,想讓郡主拒絕。

容松雖比她還大兩歲,但凡事都有哥哥撐着,性情率真到有些孩子氣。

她平日也都縱着,但這次,想到耶律堯那天一箭之威,宣榕只能正色道:“阿松,拿給他。你們小心為上,不可輕敵。”

容松蔫頭耷腦:“是……”

深秋寒風呼嘯嚎鳴。

駿馬嘶鳴而馳,帶着三人沒入沉沉夜色。

宣榕睡不着,幹脆又披了件長衣,磨了墨,就着一盞孤燈默佛經。

昔詠默默給她添了盞燈。

一字一字的墨跡漸幹,最後一捺收尾,宣榕在夜色裏,輕輕問道:“昔大人,你可知何為權力?”

昔詠見她面色沉凝,沒敢多言:

“臣愚鈍,可臣以為,當年蕭越于臣,如今臣于下屬,都可以稱作‘權’。”

“權是生、殺、予、奪。”宣榕閉眸嘆道,“讓人猜不透、看不明,膽戰心驚,魂不守舍——一句君威莫測,上意難揣,即為權力。”

“可是昔大人,不應該是這樣的。如若真的這樣,衆生平等,善惡有報,不就是一紙空談,一個笑話了嗎?”

昔詠往一旁爐子裏又加了炭火,不知怎麽安慰她,良久才憋出一句:“可是郡主,衆生不平等。”

宣榕指尖拂過佛經:“我知。但我偏要讓他們被視同一律。”

今夜若是他們母子二人死了,不過一捧荒墳,她再怎麽主持公道,死得也只會是始作俑者。

若是她出了事,那整個隴西乃至朝堂,可能都會掀起腥風血雨。

衆生不平等。

她為她生來就有的“權”而愧疚。

幾生心魔。

*

與此同時,狄道城外。

耶律堯從箭筒裏摸出了第三支箭,搭箭上弓,瞥了眼竄逃的殺手,幾乎沒有刻意瞄準,就幹脆利落放了弦。

金燦燦的長箭裹挾冷風,射穿那人小腿,将他釘在了草地上。

這人痛苦呻吟出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手裏還攥着砍刀,不再管前面瑟瑟發抖、緊抱在一起的的母子倆,轉過頭向耶律堯揮舞着刀刃,目眦欲裂道:“你是誰?!這倆人是不是也是你們送來的?!”

耶律堯下了馬,将長弓一轉,別飛這人手裏砍刀,再用粗粝緊繃的弦勒住這人脖子,冷冷問道:“還摸不清楚情況?現在是我問你——章平命你殺人的?”

“呸,你殺了我!死我也不會說的!!!”

周遭一靜。

不止是人聲,就連動物鳴叫,昆蟲嘶鳴,仿佛也戛然而止。

身後傳來慢條斯理的一聲笑:“你确實該慶幸,她不讓我殺人。”

耶律堯伸手覆上這位為首殺客的脖頸,有那麽一瞬,每晚夜間的躁郁,讓他想面無表情地捏碎這人頸骨。但最終,他只是把人提起,與自己對視。

聲音,數不清的聲音,如潮水般席卷。像昆蟲振翅,像猛禽低鳴,又仿佛是萬人喁喁私語。

将那殺客包裹住,下一刻,他對上耶律堯那雙深不見底的眸。

耶律堯再次重複問道:“章平讓你殺的人?”

“……”殺客茫然地張了張嘴,甚至忘了腿上貫穿的疼痛,他很平靜地說道,“是的。”

容松容渡控馬不如耶律堯,慢了半截趕到,正好

撞上這一幕。

容松冒出一身冷汗:“你你你——”

容渡倒是面色沉穩,下馬,去攙扶那對母子,與耶律堯錯身而過時,冷然道:“你該不會想對我們也用此秘術吧?”

“不會。你想如實禀報也随你。”沒想到,耶律堯一松手,将失了魂般的男人甩到一邊,語氣淡淡,“她總歸要知道,跟在身邊的是個什麽東西。”

*

晨光熹微時,宣榕終于等到平安歸來的五人。

她一宿沒睡,有些疲乏,聽容松一股腦說完情況,咽了口濃茶。

方才轉向那渾身是血,但又确實性命無憂的兩位殺手,嗓音因疲憊而很輕:“你們是章平手下人,還是他尋來雇來的?”

其中一個殺手簡直無有不言:“雇來的。小的是走镖的镖客,極為熟悉隴西到蜀中這一段路,章大人讓我們早點解決這兩人,再在蜀中的荒僻地帶埋屍。”

宣榕:“……”

她頓了頓,有些納悶。

這就是江湖人?這麽痛快就交代了?

而一旁容松欲言又止,終是忍不住上前耳語幾句。

宣榕聽着,微微擡眸,一雙湛若明月的眸子看向耶律堯,在逐漸微妙緊張的氛圍裏,溫聲道:“耶律,可以過來一下嗎?”

耶律堯抿唇默然。

他睫羽本就比中原人濃密,垂眸時,幾乎能遮掩眸中一切情緒。

再加上多年殺伐,爾虞我詐,積累的城府也确實能讓外人無法窺破他的真實想法。

于是,他近乎是面色如常地走了過來,笑将道:“怎麽?”

沒想到,宣榕擡起手,瑩潤如貝的指尖搭在他的腕脈上,反倒是露出了個歉意的笑:

“見諒,但我得替你把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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