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欲念
第62章 欲念
宣榕在原地站立。半晌, 默不作聲蹲下,拔出面前的刀,隔着十步左右距離, 試探問道:“耶律,能聽清我說話嗎?”
沒有回應, 隐晦的光裏, 輕顫微垂的濃睫遮住一半的眼。
耶律堯平日總是漫不經心笑着, 懶洋洋的, 仿佛一切事情都事不關己。可他其實有一對弧度上挑、猶如獸類的眼睛,不笑的時候野性難馴,像是在沒有感情地凝視即将捕殺的獵物。
宣榕神态自若地與那雙眼對視, 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她是那只獵物。
但僅此一瞬, 因為下一刻, 那雙半阖的眼睛猛然閉上, 低啞的三個字:“……離遠點,別碰我。”
宣榕這才慢慢起了身, 注視着耶律堯,謹慎後退, 直到在落地罩後隐了身形。
手中刀刃沉重。耶律顯然受香灰影響, 神志不清, 否則不至于給匕首她自保。但她不能用這把刀。
不是怕傷到人,而是雙方體力懸殊。近距離相對, 別說刺中他了, 十有八九會被奪刀反殺。
于是她摸了摸腕上銀镯, 走到外間,将直刀平放在碧紗櫥的镂空隔板之間。
向裏看去, 兩個守夜的婢女軟倒在碧紗櫥裏的長榻上,走近,并指探在她們肩頸動脈,起伏平穩、呼吸勻長,不出意外會睡到天亮。
她放下心來,循着幾天前的記憶,在外間堂內翻找片刻。
找到一扇藥盒,最上面壓着太醫院開具的藥方,格中有數份未煎制的藥材,甄別對比,分別是竹茹、枳實、陳皮、法半夏、茯神、黃連、牡丹皮,這些安眠鎮神的中藥。
宣榕沉吟片刻,拿了一日半的劑量。
值得慶幸的是冉樂被從外面關了禁閉,所以,煎藥的爐子和藥壺就在院中。燃起爐火,添水煮藥,蒲扇輕搖,宣榕做得很娴熟。
她旅居外地,隔三差五會施藥,但着實沒想到這手藝在京城也會有用武之地。
爐火呼呼、藥湯咕咕,很輕的響動。
但還是順着窗柩爬入室內,傳進了耶律堯耳中。他有點分不清這是泡沫聲,還是峽谷裏的風聲,只能用劍鞘外壁的刀片,刺破掌心,向蠱蟲嘲弄道:“假過頭了吧,她可不知江南發生了什麽。”
“可是我知道呀。”少女垂眸微笑,湊到他耳邊,狡黠地舔舐那已然通紅的耳垂,“你想不想看我哭着求饒,想讓我放棄所有的端莊、矜持、高傲和疏離,臣服在你身下,壞得徹徹底底,只屬于你?或者讓我想哭不能哭,想逃不能逃?只要你說一聲‘想’,現在就可以。”
她勾勒出無邊的妄念卷軸,可惜想下探的手仍舊被抓住。
刀片擦着少女白衣劃破肌膚。很淺一道口,但她一動不動,沒有流血,顯然不是真人。
耶律堯面無表情看着她,終于道:“滾。”
近在咫尺的少女失望地嘆了口氣,曼聲道:“為什麽要戳破呢?就算是夢境一場,颠倒享受不也是極樂嗎?貪嗔癡念,沾上了,可就戒不掉了,你還在抗拒什麽。之前一直近身不得,好不容易靠近一次,還這麽冷淡——看來你不喜歡美夢成真了,給你準備許多新奇玩樂,奈何你無福享受,當真不甘。”
她頓了頓,咧嘴大笑:“那也無妨,圓滿你不要,那陪我一同堕入阿毗地獄可好?不過這是你自找的——”
話音剛落,她身後斑斓的石間壁畫雜糅扭曲,面前人和色彩混在一起,成為污濁的黑色。
緊接着,黑色水面上冒出一道泡沫,一只蒼白纖瘦的手掙紮起伏,少女撲騰在水面上,用細弱的嗓音喊道:“救我……我腿抽筋了,動不了……”
他沒有動,用極為冷淡的口吻道:“幻覺也會溺水嗎?”
高懸的圓月比石窟之下更為皎潔,遠處宮宴人頭攢動,足下草木蔥茏,但無論是剪影一樣的人,還是棱角分明的草,都透出一股慘白的假。
少女不撲騰了,她詭異地漂浮水面,幾近惱羞成怒,怒狠狠瞪着耶律堯,猶如花瓣一樣嬌嫩的唇中,發出的卻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她憤怒指責道:“你就這麽想讓我去死嗎?”
耶律堯沒吭聲,這種與她截然不同的性情太好辨認了。
但不知是否因為處處破綻,幻覺之中,少女收斂起來,嗓音轉向溫和:“你還不承認嗎?你當時就是想看着我死,別說什麽小太監暈過去了,胡扯!你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如果出了事兒,謝旻絕對會褫奪太子之位,耶律金和耶律佶也會死。你當時在猶豫,不想救我,對嗎?”
耶律堯的臉色終于微微一變:“我沒……”
“你有。”少女毫不留情戳破他,“在我說以為水裏的是你、是為你而來之前,你就是想眼睜睜看我去死。還有秋獵那次,你才不在乎我那枚玉兔有沒有丢呢,你來還它,只是聽到了我人傻心軟的傳聞,想賭我會幫你出頭,你賭對了,是嗎?你血淋淋的傷口,真的全都是被兩位兄長的箭所傷嗎?你當時賣慘賣得就爐火純青,如今反而不敢了嗎?我才不管你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呢,你現在是否束手束腳呢,你敢否認,你最開始就是很讨厭我嗎?”
耶律堯僵在了原地,他動彈不得,只能聽她控訴。
少女似是當他默認,凄慘地一笑,臉上挂滿淚水,語氣卻愈發溫柔:“行。看來你真的想要我死……那我去死好了,你可以得到你所有想要的。”
她溫吞的聲音,和記憶裏完全重疊。
耶律堯完全被帶跑了思緒,在人往水下沉的那刻,他再也無法坐視不管
,毫不猶豫跳入水中,可是懷中的軀體還是逐漸冰冷僵硬,救上岸時,最後一絲的體溫也無了。
他手忙腳亂将她放平,試圖給她度氣。
可惜于事無補。
少女雙眸緊閉,唇瓣蒼白。她有很好看的眉眼,丹青妙手也無法描繪其顏色。但眼波卻再也無法流轉。
隐約能聽到那年漫無目的南下時,沿途的傳聞:“聽說內務府近期在購置喪服白幡,宮裏頭哪位要崩薨?”
“要我看,肯定是不帝王,估計是妃子?蕭妃吧,出了這種廢黜大事,積郁成疾、一命嗚呼也不奇怪。”
“我倒是聽聞……不是宮裏頭,可能是太平巷那邊。”
起了話頭的這人一愣:“長公主殿下?她不也正值春秋鼎盛嗎?!”
另一個人搖頭:“我家婆子在坊間做事,說是有可能是郡主……病了好幾個月,很有可能撐不住了……公主府忌諱,不會提前準備這些家夥事,只能交給內務府了。總不能等人真的香消玉殒,才去購置吧?”
耶律堯幾乎聽不清耳邊的任何聲音了,他很輕地道:“你醒一醒,絨花兒。是我害你這樣的,你醒來之後,就可以殺了我。”
他解下藏月,塞到少女手中。
可是懷中的人沒有任何反應,脈搏停滞,肌膚發青。
她被浩浩蕩蕩的仆從奪走,換上華麗繡紋的壽服,裝進沉重的棺椁,封入暗無天日的墓穴。
這個世上沒有昭平這個人了。
煎藥需要小半時辰,宣榕掐着點熄了火,用餘溫再悶了會藥,才把藥汁倒入瓷碗。瓷壁滾燙,于是幹脆收拾幹淨藥爐藥壺,才端着涼了些許的湯藥上了樓,把藥暫放桌上。
她坐上外堂圈椅,指尖輕叩手邊的黃花梨桌面。尚在猶豫要不要灌這碗藥。
直到她嗅到了血味。
宣榕心裏一個咯噔,疾步入內,先掃了一眼床榻,沒有端倪,再看靠坐榻邊的耶律堯,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他右臂搭在膝上,淋漓鮮血順着右手指縫滴落。周身都沉浸在一種森冷殺意裏。
宣榕猶豫一瞬,還是走了過去:“你還能認出我是誰嗎?溫師叔說你……”
她的話被堵在喉裏,因為那只手扼上了她咽喉。黏膩的血從她肌膚上滾過,沒入脖領。耶律堯不知把她當成了誰,目光冷漠陰鸷:“她被埋在哪裏?”
有點呼吸不過來。但不致命,不知為何,他沒太使勁。
可能是審訊時候得留人一命?宣榕想。
她很冷靜地擡高手腕,轉動腕上銀镯,這是鬼谷特質的防身暗器,銀針入體,毒發頃刻就身亡。但她又因不想殺人,便讓大內制了另一種麻痹藥散。
三針齊發,足夠麻痹一刻鐘。
宣榕看着耶律堯的眼睛,說的話卻依舊溫和:“你在找誰?我也不知道,但你會找到他的。”
“……”幻覺裏,昏暗的地道大敞,攔路的侍衛瑟縮躲開。耶律堯走了進去。
脖上的桎梏松了,宣榕顧不得喘息,立刻回去取藥,噔噔噔跑來跑去,将湯藥送到青年唇邊,道:“快喝。趁你還沒完全麻倒。”
麻痹之人唇齒緊閉,根本無法送藥。
說着,她也不顧人反應,強硬地灌了這碗湯藥。耶律堯倒也不躲,堪稱一位配合的病人,喉結滾動吞咽湯藥,但可惜宣榕實在沒做過伺候人的事情,小半藥汁都灑在兩人衣袖或者胸前。
她語氣無奈極了:“又是血又是藥汁,咱倆這衣服都別想要了。”
但藥汁成功地讓幻境變得不真切起來,哪怕是厚重的棺木被推開,少女的臉龐也仿佛蒙了層淺薄的白紗。她唇間含了一顆夜明珠,青色的光,襯得臉頰也青紫扭曲。
鬼魅一樣,不怎麽像她。
更像是,能讓人堕入絕望的阿毗地獄。
而幻境之外,宣榕将藥碗擱在一邊,掏出帕子,剛想擦幹淨沾滿湯汁的手,卻被人拽住手腕輕輕一扯。她猝不及防,跌入耶律堯懷裏,他似乎在顫抖。
宣榕微微一愣,都顧不得羞澀扭捏了,問道:“怎麽了?不舒服?喝的藥應該沒問題,劑量也只少不多。難道是麻藥……”
她話音頓住,因為耶律堯俯首在她脖頸間,呼吸都是紊亂的:“別死……算我求你,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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