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只在風中消散

只在風中消散

法師又一次來了…母親卻突然轉了性子,她望着父親的靈位,告訴王禮,以後不會管他讀不讀書了,可以去寫字念書。可以去參加科考。家業…家業以後再說。

王禮不可置信的聽到這一切,闊別已久的心思顯出,他興奮出門直奔書院,母親同意了,他要重新拾起以前的夢想,明年的一定要去參加科考。

當他提着書回來的時候,他想把這件好消息分享給她:“我是像蝴蝶一樣自由了!”

等到後院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狼藉。他瘋了一樣去阻止別人的對園子的毀滅。

他一切被毀了,王禮始料未及的遲鈍:“母親,你在做什麽!”園子中場景,再怎麽阻止也挽留不回來了。

母親哀痛:“孩子,你被妖怪迷惑住了啊!”

原來他那幅畫早被母親發現了,畫裏女子,踞于秋千上,發絲如墨随風飄曳,頭上點落些花瓣。

在她不在的日子裏,王禮每天都要做自己不開心的事,一開始是對花草自言自語,後來她逐漸成了自己的救贖,是唯一可以喘氣,言說的對象。

王禮覺得自己瘋了,來期說,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在無邊的暗日中,他抑制不住他那顆凡心,畫下了她的樣子,傾注了自己的心思。落下一行字:“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他想和她日日久久,年年歲歲的長相見啊!

母親卻說道:“從未在院中見過此女子,你一定是被妖怪迷住了。”

王禮痛苦:“她不是妖怪!”

“法師說的果然沒錯。”

“她就是院中的妖精幻化而生。”

這些王禮通通不認同,她明明不是妖怪,是最純淨的不懂世事的靈魂,她明明懂他的文字,懂他落魄,是他所有情感的傾屬,為他心中無邊落日,永不下垂的希望。

就像春天,萬物的開始,永遠都有希望!

那些他精心培育的花草盡皆被打爛割斷。施以毒劑,踐踏無一是好。

他感覺自己的心也碎了,他急切呼喚着她的名字:“來期,來期……你還在嗎?…”

他娘只是驚恐的看着他道:“這裏哪裏有人,你瘋了?!”

她的決定果然是正确的。毀掉這裏,斷絕他的心思。

他怎麽呼喚她的聲音,都沒有反應,驀然察覺,她早就消失了,往日的秋千被割斷藤蔓。廢棄在雜草中,絕望甚至,他原地痛哭。

和父親死之日一樣,明明是草長莺飛的季節,全部離他而去,不尋蹤跡。

他一連在園子裏找了好幾日,這個春日,比往年的冬日都要寒冷。

怎麽勸他都不走,後來還是他暈倒在了園子裏。

他生了一場重病。幾乎一病不起。王老夫人慌了,急忙把書拿在他面前:“兒啊,我同意你去科考了,同意你去了。”

“你別這麽吓我好不好!”

“娘以後再也不燒你的書了。”

“沒事…娘,我再也不看書了,看書有什麽好的。”他只是死死盯着院落的方向。執念未散。

書中的長安離他越來越遠了,一如夢不到的長安,和再也見不到的春靈。

何時,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他不懂,也再也不會懂了。

這場病幾乎要走他的生命的時候,他卻奇跡的好了,他沒有在向王老夫人提起科考一事,反而每天翻起了賬本。

他終于用他做生意的掙到的第一筆錢。重新修繕了後院。院子裏的一切比以前還做的還好了。

王老夫人想阻止。想問他是不是還賊心不死,可是每天看着他在生意場上進進出出。

只能不停地感嘆道:“孩子終于長大了。你父親留着的基業真的只能靠你了。”

“你這樣,九泉之下的爹也可以安心了。”

這可是他當年拼下的家業,她怎麽能讓自己兒子放手。

随着時間流逝,王禮做的越來越好了,生意場上。游刃有餘,名利場上,貪婪失道。

他在修剪後院的時候對花草,起初會說:“我今天…又做了我不喜歡的事。”

他罕見的濕了眼眶,“今年的科考過了。朝廷此後三年才會招人,那些書本的內容我忘得一幹二淨了。”

“今日…我為了談下那件生意。做了不恥的事。”

“我好像變了…”

“如果再見,你還能識我的樣子嗎?”

後來,他再也不來了。

王家的家業做的越來越大了,別人都說了他年紀輕輕撐起這麽大家業是個商業奇才,只有他自己知道,不過用盡手段,不罷目的,人終究會活成自己讨厭的樣子。

母親又開始操心起了他的婚事,“別人都抱孫子了…你什麽時候成婚啊?”

“你那表妹不錯,你小時候見過的。”她給他介紹着各種女子。

而那表妹,身世凄楚,未婚夫是一名醫館的醫生,卻因為診施錯誤,害死了她的父母。更讓母親最為心疼。“這孩子真的太可憐了。”

他垂下眼眸:“兒子沒有成婚的打算,生意繁忙,我沒有時間。”

哪有人不成婚,她驚恐的看着他。“你是什麽思想,往日讀書給你讀傻了?”

生意再忙也得顧及終身大事啊。他充耳不聞,一連幾日沒有回家。

“我看他就是讓我一把年紀不得安生…”婢女們都哄着老夫人。“公子也是生意太忙了。”

又是過了幾天,有婢女跑過來對他說。“公子不好了…老婦人要自殺了!”

他放下手中的算盤,匆匆趕去,她指着白绫道:“你不成婚,讓我怎麽對面對你死去的父親,倒不如…跟着他一起了!”

“兒子願意成婚。”

想到前幾日對那表妹的調查,他垂下眼睛。像沒了靈魂的傀儡一樣:“全憑母親安排。”

婚事很快就進行了。果然是他的表妹王雙玉,老夫人笑着說,“這是你表妹啊,你看出落的多亭亭玉立一姑娘。”

她因為家裏的失落,再一次重新振作過來,她欣喜的看着面前俊朗的男子,年紀輕輕,又這麽大家業,她捏緊了衣袖,“表…表哥。”

他沒有反應。都是王夫人在旁邊提醒,他如夢初醒回了一句:“表妹。”

如果她,就好了。他又想她了。可惜她的面容在夢裏越來越不清晰了。

……

後院經過這麽多年修繕。又一年春天,春靈破損的靈力也重新聚齊。

她想自己終于可以見到他了。

時間過了好久,她看着他依舊給院子剪着枝牙。他好像不是那個青澀的少年了,變成了青年俊郎模樣。

凡人都會逐漸老去,歲月怎麽給他留下變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明了自己的心事,她想和他每次都見面。

她快步興奮的跑過去:公子…”

只要找到定春珠,她就可以。可以四季都在,他們可以品文論學。

她可以勇敢的帶他走,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可是這一次,他的眼裏卻再也沒有倒映出她的身影。

他身體穿過她的靈體,她喃喃道:“公子,看不見我了嗎?

“公子,該去換喜服了。”下人催促道。

她聽他講過的穿喜服,就是要成婚了,“公子這是要成婚了?”她看着滿堂的紅綢。突然感覺到了一絲絲陌生。

本來春靈想過的,他若娶得自己喜歡的人,她肯定是為他歡喜的,可是現下她後知後覺擦眼睛,竟然落淚。

春靈落淚,竟引得屋外風雨飄忽灑落紅堂,卷起紅綢。

賓客交錯間,王禮正和人交談着,那人想必是王禮的長輩,“哎呀,王禮這孩子以前就愛讀個書,現在怎麽不看了?”

王禮游刃有餘的接過話:“那是少年不懂事,我前幾日再去翻書,倒覺得那些文章,迂腐無趣的很。”

“聽說隔壁,因科舉屢次不中又瘋了一個?”王禮幾分嗤笑,“倒是和我那小叔差不多,不懂變通,買一個不就好了。”

他轉而想起:“以前家裏條件不好。”

正逢一大官特來賀喜,王禮轉頭和他附勢:“大人,以後多多仰仗了…”

那官秒懂:“都是相互照應…”

春靈也學過這個詞,叫官商勾結,“他不看書了?”

她實在不能接受他的轉變,以前的王禮不是這樣的,她楞楞的跟着他走流程。

迎花轎,拜天地。送洞房。

賓客交錯,她看到了一處算盤,上面有他的氣息,可是她一碰,手就被上面的世俗名利氣息燙傷。

他的眼睛不複往日清澈,也是這樣,所以他再也看不到她了。

至于她想的長相見,屋頂上有燕子築巢,一年一朝。

她擡頭看着燕子飛過,如同梁上燕,他和別人,歲歲常相見。

她又一次哭泣,可這樣的他,全然不是當初的樣子,到底是什麽改變了他。

王禮他真的開心嗎?

笨想着書中用感情說露水情緣,她試着模仿體會人間,可現實往往是,人和靈從來只有相識的緣分,卻沒有繼續接下來的勇氣。

卻道當初少年郎,興之鑿鑿說要考取功名,改變這世道。不過最後也融入世間。

而她因他而困,偷偷識了字,懂人心,卻不能接受人心易變遷之磨。

這樣的婚事,選在她蘇醒的春天。

最後看了一眼已經修複好的秋千,她沉睡了多年沒有在出現。

夢裏,他們找到了定春珠,他笑着同她說自己金榜題名。終于能施展抱負,做自己想要的事了。他如同蝴蝶,自由到沒有任何風雨可以阻止他的翅膀。

再後來,小女孩從秋千上摔下來的時候。“那是他的孩子。”

她救了她,小女孩也能看到她。“你叫什麽名字?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啊?”

“我叫來期。”

來期來期,不曾歸兮,沒有歸期。

“好漂亮的姐姐啊…”王湘回頭興奮的告訴王夫人道:“娘親娘親,我今天在後院看到一個姐姐了。”

“我發現,只有我看的到她,別人都看不到。真的好神奇啊。”

“她真的好美啊,美的就像水晶做成的人一樣。”

王夫人激動了起來。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她聽老夫人臨死之前告訴過他,王禮曾被一妖女迷惑。

王湘說道:“她就是爹爹賬房畫上的女子啊。她可漂亮了。”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都說他們夫妻恩愛,相敬如賓,她其實知道,原來他早就見過自己和他的一商人朋友在一起,也知道她早就懷了那個未婚夫的孩子,而他也只是正好需要個孩子來讨老婦人歡心。

她和孩子只是他眼裏的工具,他不愛她,他心裏早就有了那個妖女。

她捏碎了自己手中的珠子,這是當時老夫人請來的法師打算送給王禮的定春珠。

法師說:“書生容情寄山水,妄想萬物靈偏愛,生風生靈。”

“你看看,他禁锢的靈魂已經病了。”

“我已經在雷峰塔下,看過人妖情了,這一次,我想懂一次感情。”

他把定春珠給老夫人,老夫人面色蒼白,她記得自己那弟弟幾次落榜,也曾瘋癫大喊:“八股論文入我障,妖蛇纏我心!”

“書看多了都是病啊!王禮他怎麽不明白……”

老夫人把定春珠藏了起來,卻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把珠子遞給她,“雙玉,替我給他吧,他喜歡那個園子,這個珠子可以讓園子的花草永遠盛景…”

“我一生好像都沒怎麽注意過他的意見…”她抱着丈夫的靈位死的,她終于可以去見他了,“王禮很厲害,撐起了那麽大的家業,比你做的還好。”

王禮因為老夫人的死匆匆回來的。她又一次藏起了這顆珠子。

她看着前來給她送丹藥的灰袍人:“使者,我想請你幫我除掉院子裏的妖。”

灰袍人說她不是什麽妖是靈,且一點都不好除掉,她一點都不想聽,“她什麽時候死!”

灰袍人看着畫中女子,突然感嘆了一句,“竟是如此,夫人你心願可以達成了。”

灰袍人從畫中取出她的靈,關在鏡中世界每日被雷電劈打,他告知王夫人,“不出七七四十九。她就會受盡折磨,徹底散靈。”

王夫人雖然看不到她,看到滿園花草的枯萎,就知道她在經歷怎麽的痛苦,她滿意的笑了,“請使者加大酷刑。我要讓她早點死!”

這偌大家財和王禮,都不是一個賤人可以搶走的。

院子發生了異常,王禮才恍然大悟對這裏的忽視,天天不停地找人來看。試圖救活這個院子。

他日常對着畫說:“春天了啊,為什麽我還是看不到你?”

王夫人讨厭他為此奔波,但是因為王禮開的價格過高,還真來了不少人,她叫上裝鬼把人趕跑。偶爾也遇到真正有修為的人,就讓黑袍使者出手。從此沒有人敢接這個單子。

她以為他是真心接受她,以為自己有個好歸宿,怎麽甘心,被他如此利用…蹉跎一生。

……

此刻長夜漫漫,所有人聽着故事都有些沉默,只有陸九檸順着那筆墨來源去了。

“小師妹,你去哪裏?”

她找到了那筆墨的源頭,居然來到了王員外的房,她取下畫,想要撕碎它,卻怎麽都不行。

身後的幾人也陸續趕來,他們看到了鎖春靈的筆墨正是出自畫中。

許敬壤阻止她的舉動:“撕不碎的,這是聊齋筆作畫的……”

衆人驚愕,聊齋筆正是可以圏禁人的靈魂的東西。

王員外也遲遲趕到,見衆人複雜表情,解釋道:“那副畫被母親燒毀後,我…太想她了,叫人尋了不會褪色的筆,我重新上繪。”

“有什麽問題嗎?”

衆人欲言又止,正所謂卦不能算盡,意不能說明,聊齋筆的困靈,只能由下筆者親自解決,才能作數,他們不知道王員外是不是有意的,顯然他們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也只能做好分內事,拿錢就好了。

在所有人離開後,陸九檸走前倒是向王員外提了一句:“春靈,不喜歡有算計的地方。”

王員外突然怔住,指間流出大片大片淚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說這畫每日在賬房,她看到這樣的我,該多麽寒心。”

那一刻,陸九檸知道了,這人知道的。

……

堂庭山幾人思想分為幾派,為此紛争,王員外是否有意禁锢春靈?

“春靈本就厭惡世俗,又每日被困賬房,看着這樣的王員外,不知道有多心寒啊?”

有人說你不懂感情啊:“是心疼啊。”

心疼昔日有抱負的少年郎,捧書就可以感化萬物生靈,如今卻在名利場中失去自我。

這世間,有人受困,飛不出八股論文,有人欲念成災,束縛繭中,其心老矣,化不成自由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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