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

第一

此時的許諾腦子一片空白，不斷來回高頻率替換的雙腿早已沒了知覺，一開始那抹錐心刺骨的疼痛漸漸麻木。

她聽到周圍安靜了一瞬，接下來爆發出尖銳激烈的大喊。

聲音嘈雜。

她聽不清在說些什麽。

許諾也沒那個心力去弄清楚場外的人在說什麽，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神經緊張起來。

除去剛才的踉跄她幾乎是立馬調整自己的狀态，死死跟在孫恬沁的身後，寸步不離。

陸辰和江戈追到許諾身旁，看到許諾一臉堅毅，他們都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想勸許諾放棄比賽資格的話沒有說出來。

他們都知道，許諾，一定會跑完這場比賽。

即使最後是爬，她都會一步一步爬到終點。

她用自己的行動在告訴所有人——0927，絕不認輸。

孫恬沁沒料到許諾受了這麽重的傷竟然沒有選擇退出比賽，反而一直咬住她不放。

她本就心不在焉，心思放在身後的人身上。

兩人離得很近，近到孫恬沁可以聞到血腥味。粘稠又濃烈的血氣直鑽入孫恬沁的鼻子，沖向大腦，令她幾乎作嘔。

她比誰都清楚，許諾的傷到底是怎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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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比賽，是她有史以來跑過最累的一場，身體累，心也累。

孫恬沁有意想甩開許諾，無論怎麽改變自己的速度，許諾就是緊跟她不放，像只幽靈。

許諾流了很多汗，臉上的汗滾滾滴落，四肢密密麻麻的汗珠緊貼皮膚，在許諾擡腿又放下腿的震顫下，汗珠逐漸彙聚到一起順着光潔的皮膚慢慢下滑。

途徑那幾道沒有閉合的傷口。

濕鹹悶熱的汗水滴進傷口，蟄得人生疼，猶如萬只螞蟻鑽入腐爛的傷口啃噬血肉。

痛感一陣接一陣，通過神經傳遞到大腦，試圖讓許諾停止工作。

許諾死咬着牙就是不肯停下，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雨越下越大，到後面幾乎是砸下來的。

迎面刮來攜帶雨水的大風，大大增加了這場比賽的難度。

許諾跑到後面幾乎要擡不動腿，四肢酸麻，沒有一點力氣。她的呼吸漸漸粗重不平緩起來，甚至帶了點喘不過氣的感覺。

看臺不遠處的胡拉堂在雨幕裏欣賞這出好戲，看到許諾受傷，他得意一笑，嘴角咧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如願以償的看到操場中央的江戈露出悲憤、惱怒又無可奈何的表情。

哈哈哈，還真是爽快。

胡拉堂饒有興趣看了江戈好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喜歡的人倒是跟他像，像匹烈馬。”

不懂變通。

圍欄外的人越來越多，即使下着這麽大的雨，也沒人走開。

大家都被許諾這種運動精神感動。

1500米是今天最後一場比賽，青陽中學的所有參賽者全部到位給許諾加油助威。

還有三位教練。

衆人沒想到會是這樣。

錦華：“隊長，你永遠是最棒的！”

陳三金難得沒有嬉皮笑臉，一臉氣憤地說：“你媽，我看那個女的就不是什麽好人。”

“剛剛我看到了，這個女的故意減速等許諾撞上去。”

“正常比賽誰會在這種時候減速。”

“我呸，黑心眼！”張子俊狠狠啐了一口，“都是運動員，不知道腿對我們來說多重要嗎？幹這種事，早晚沒有好下場。”

“可惜這種賽事沒有專業的攝像設備。”孫來是隊裏的老實人，人也聰明。

“就是有，也難給對方定罪。”沈嘉城突然說。

“為什麽？”

“這種事在長跑比賽很常見，尤其像我們這種不大不小的賽事。”

“你想想，就算一個人是故意的。但放到這種一堆人哄搶一條跑道的賽事，受傷當然在所難免。”

“而且，沒人規定中途不可以減速。”

沈嘉城目光沉沉，心中對這些勾當一清二楚。

這種事情除非對方自願認罪，否則你根本拿她沒辦法。

許諾只能自認倒黴了，不知道吳傾城會哭成什麽樣，她向來和許諾玩得好。

沈嘉城突然想到吳傾城。

陳思念今天沒有比賽，200米在明天，她特地留着嗓子給隊長。看到許諾受傷也要堅持跑，她突然很想哭。

要是她成績再好點就好了，隊長就不用那麽辛苦。

她黝黑扁平的臉上悄然滑過淚珠，許諾不在，錦華擔起隊內大姐的身份。

她注意到隊內最小的陳思念情緒不對，知道她擔心許諾，走過去一把摟住她的肩，替她抹去眼淚。

陳思念平時最愛哭，每次許諾都會發現，不會問她為什麽只耐心擦去她的淚水，在一旁默默等她收拾好情緒。

“思念，別擔心。”

“相信隊長。”

陳思念趴在錦華的脖子裏小聲啜泣。

“我們一起給她加油！”錦華跟隊內所有的人說，“一起大聲喊。”

“讓隊長聽見我們的聲音。”

“好！！！”

所有人齊聲回答。

“許諾！”

“加油！”

“許諾！”

“加油！”

“許諾！”

“加油！”

“......”

整齊劃一又高昂的加油聲讓其他學校的人都側目看了過去。

王力心裏擔心許諾，卻也看出許諾不想棄賽，只能站在外面焦急等待這漫長的1500米。

到這時候，名次不名次的對他都不重要了。他只擔心自己學生的健康，想讓她平平安安的。

許諾又跑過來了，加油聲更加熱烈。

許諾聽到隊友對她的鼓勵，還有王力拼了老命喊出來的那一句：“許諾！你會成功的！”

她的力氣不多了。

還有最後半圈，要是還不沖刺她一定超不了孫恬沁。

上周拉傷她沒怎麽運動，耐力微微有點下降。

加快手臂的擺動可以帶動腿部頻率的加快。

但她真的沒有力氣，手和腿在艱難擡起，她真的用盡全力了。

可她卻聽到隊友和老師的吶喊，整整齊齊。

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有個陌生聲音在喊：“0927，加油！”

到後面越來越清晰，幾乎整個操場的人都在給她加油。

他們都不約而同喊出那句：“0927，加油。”

賽場上，貼在胸前和後背的號碼牌就是她的名字——0927。

0927是她，她是0927。

餘光處，是一直跟随她的陸辰和江戈。

不知從哪裏突然迸發的力氣，許諾感覺心下一空，一股無窮之力“噌”地冒出，流進她的四肢百骸，仿佛驅散所有疲憊。

許諾渙散的眼神猛地聚攏，如同回神的女将軍，傲視全雄。

她加快頻率，手臂擺到飛起，在孫恬沁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徑直超越她。

場外幾乎沸騰。

孫恬沁也不是吃素的，咬緊牙關奮力追趕。

許諾進入沖刺階段，興奮讓她的大腦活躍起來，疲乏好像随之消失。

那種奇怪的、空靈的、舒适的感受是她從沒有體會的。

像是突破了什麽瓶頸，達到另一個境界。

孫恬沁始終在追趕她，許諾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不斷提速。

終點處所有裁判都翹首以望，醫生等在前方空地。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最後十米......

許諾長腿跨過白線，緊随其後的是孫恬沁。

兩人只差了一個身位。

全場起立發出暴鳴的鼓掌聲和歡呼聲。

圍欄外的隊友們相互擁抱尖叫。

許諾，0927，贏得了全場的掌聲和尊重。

許諾喘着氣，一手叉腰，受傷的左腿被染紅，身形依舊挺立。

眼神淡漠又厭世，俯視一切蝼蟻。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入不了她的眼。

江戈和陸辰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江戈知道，他完了，這輩子栽在她身上了。

至于陸辰，他早知道許諾有這樣讓人俯首稱臣的魅力，親眼再見還是心神震顫。

何止這輩子，生生世世都栽在她身上陸辰也甘之如饴。

*

許諾最後被醫生和江戈還有一堆人攙扶進了救護車。

江戈和王力作為陪同前往醫院。

陸辰沒有去，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漂亮的眼睛頭一次露出陰鸷暴戾的神情，他偏頭去看地上無人問津的第二名——孫恬沁。此刻的她癱坐在地，大口喘着氣，身上雨水汗水夾雜。

沒有人來扶她。

孫恬沁知道完了，不是第一名她從此會失去教練的寵愛。

再也不會有人欽佩她，沒人會圍着她轉。

她那該死的又無法填滿的虛榮心将會一直空虛。

為什麽？為什麽？那個人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能跑過她。要是她沒受傷......孫恬沁心裏忍不住去想，要是她沒受傷，今天絕不是拿第一那麽簡單。

她會被她甩在後面，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拉開半個操場的距離。

這對一個連奪好幾年冠軍的人來說是奇恥大辱。

陸辰居高臨下走到孫恬沁身邊，對她露出紳士的笑，朝她伸出手：“你好，需要幫忙嗎？”

孫恬沁想得入神，冷不丁聽到一陣好聽的聲音，她擡頭聞聲而望。

看到一個長相極其漂亮帥氣的男生朝他伸出手，氣質溫潤舒适。

孫恬沁常年混跡在體育生裏面，沒太見過這種幹淨純潔的男生，忍不住羞紅了臉。

她慢慢把手放到陸辰手心，掐着聲音說：“謝謝啦。”

陸辰冷眼盯着手裏那只令人作嘔的手，微濕黏膩又帶着人獨有的體溫，陸辰強忍內心的不适和惡心勉強維持自己的微笑。

“我帶你去別的地方休息吧。”

孫恬沁沒多想，點點頭。

路上，陸辰主動挑起話題轉移孫恬沁的注意力：“剛才的比賽真是太精彩了。”

“你跑得，”陸辰微妙的停頓一下，“非常好。”

濃重的尾音打在最後三個字。

孫恬沁空虛的心得到一些滿足，她向來享受別人對她的恭維和贊揚：“只有第二，要是沒有那個許諾我肯定是第一。”

陸辰的腳步微微加快，側目看向孫恬沁，眼裏帶着藏不住的危險：“你認識她？”

許是剛才陸辰的一番表現讓孫恬沁開始飄飄然，她說：“有人和我說過她。”

“可惜......腿讓我不小心劃傷了。”說的時候甚至帶着幸災樂禍的笑，一點沒有不小心弄傷別人的愧疚。

陸辰雙眸一凜，刻意彎着眼眸遮蓋他神色裏的滔天怒意和冷意。

空閑下來的那只手在發抖，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等到又過了幾分鐘，陸辰把孫恬沁帶到一處沒有監控也沒有人的地方，反鎖了門。陸辰重重甩開孫恬沁的手。

孫恬沁莫名。

陸辰再回頭看她時，臉上一片陰沉和冰冷，眼裏都是厭惡。

孫恬沁不明白他怎麽了。

陸辰從口袋裏拿出一片獨立包裝的消毒濕巾，發了狠的用力一遍又一遍擦自己的手。

等到手部皮膚一片通紅他才停下。

孫恬沁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她害怕得後退，陸辰就站在原地看孫恬沁的動作。

“害怕了？”陸辰突然說。

孫恬沁嘴硬：“怕？怕什麽？”

“你是故意的。”陸辰用冷沉的眼神一直盯着她，不放過孫恬沁的面部微動作。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孫恬沁不敢看他，被他那雙眼睛一看她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仿佛一下被披露在陽光之下。

“不承認？”

陸辰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刀，慢條斯理地在手上拍打起來。

長腿邁開，漸漸靠近孫恬沁。

“沒關系，你讓諾諾這麽疼，我也讓你這麽疼就好了。”

他手指劃過刀尖，拿刀的手逐漸往下，放在孫恬沁的左腿。

孫恬沁冷汗一滴一滴落下，陸辰嫌棄地擰起眉頭，又說：“該從哪裏開始呢？”

“這裏？”他把刀尖抵在孫恬沁大腿的裏側，微微用了點力，滑到外側，“還是這裏？”

孫恬沁簡直不敢相信有人這麽瘋，她崩潰大叫起來：“我會報警抓你的。”

陸辰嗤笑，滿不在意地說：“你覺得有用嗎？”

“有用的話，你為什麽還好好在這？”陸辰皺起眉頭，眼睛睜大一副特別無辜不解的模樣。

想讓眼前這個滿肚子壞水的人給他解答。

孫恬沁說不出話。

陸辰稍稍用了點力，孫恬沁的腿上霎時出現一道極細的紅痕，冒出幾顆血珠。

和許諾流的血比起來，這點根本不算什麽。

陸辰眼前浮現許諾整條腿都是血的場景，心髒抽疼。看向孫恬沁的眼神更加寒冷和嗜血。

見他又要動作，孫恬沁害怕地叫住他：“等下！”

“我我我，我有話要說。”她結巴起來，跑完沒有及時補充水分此刻嗓子幹澀，說話有點疼。

陸辰不理，自顧自低頭做自己的事。

孫恬沁真的害怕，立馬說：“是有人讓我這麽做的！”

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陸辰動作停頓，站起身問她：“誰？”

“我們學校的，叫胡拉堂。”

“和江戈有過節，不敢惹毛江戈。”

“看出江戈喜歡許諾，把主意打到許諾身上。”

孫恬沁沒說自己為什麽答應胡拉堂的事，耍了心眼故意不說。

陸辰當然知道孫恬沁的心思，放心，一個都跑不掉。陸辰的眼眶赤紅又犀利，發抖的手再也壓制不住，鋒利的刀落在地上，發出“哐當”的聲音。

孫恬沁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乞求陸辰放過自己。

陸辰拾起刀，低沉又危險地說：

“明天把他給我帶到這裏。”

“否則......”後面的話陸辰沒說出來，孫恬沁頓時領悟，一通點頭。

“肯定，我肯定把他帶過來。”

陸辰：“別耍心機，不然我下半輩子什麽都不幹也會一直盯着你。”

孫恬沁冷汗又是一身，滿臉驚恐，先前的傲氣勁早沒了：“明白明白。”

打開門，孫恬沁逃也似的走了。

陸辰黑眸幽幽地盯着孫恬沁，又看了眼手裏的刀。

轉身去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