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相框

相框

許諾坐在他旁邊，拿起酒精棉球輕輕擦在他臉上的傷口，又抹去嘴角的血跡。

全程陸辰一動不動，只有那一雙滴溜溜亮閃閃的眼睛毫不掩飾注視她的目光。

眼裏都是對她的滿心依賴。

許諾耳朵根有點熱，刻意忽略那道磨人的視線，輕咳了聲：“嘴巴張開我看看。”

嘴角有血跡，周圍沒有明顯外傷，裏面肯定破了。

陸辰張嘴，離她更近了點。

滿面都是他的灼熱氣息，許諾不太自在。她盡力維持心神，全身心的去看陸辰的嘴巴。

紅紅的肉，白白的牙齒還有和他一樣乖乖軟軟的舌頭。

許諾環視一圈沒找到傷口，她疑惑地撐起放在沙發上的手往前挪了一步，兩人幾乎臉貼臉。

許諾沒想那麽多，找不到傷口怕陸辰是內傷。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大拇指和食指直接捏住陸辰殷紅的下唇，微用了點力往下翻。

紅肉下果然有一道明顯傷痕，看樣子是打鬥時牙齒撞到下面的唇肉磕傷的。

口子有點大，甚至還隐隐有血溢出。

許諾急忙用棉簽給他止血按壓，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不流血。

怕陸辰覺得難受，她湊上去對傷口輕輕吹幾口氣，好讓傷口處的不适感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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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的口氣如同一陣甘爽的秋風，帶着桂花最後那一絲若有似無的香氣，拂過他燥熱的每一處。

這氣息讓陸辰癡迷，他的眼神逐漸不那麽清明，全身上下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被秋風吻過的嘴巴。

癢意從腳底板升起，騰得竄到心尖。

陸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許諾的額發，許諾這才反應過來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她松開手，指尖還殘留陸辰唇瓣的溫軟觸感和......一抹濕意。

怪她，她以前這樣照顧弟弟許琛習慣了。

“咳......咳。”許諾退開身，手握拳放在嘴前不自然出聲，“最近別吃辣的，你嘴裏有傷。”

“好。”

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二室一廳的房子瞬間安靜下來，只聽得到樓下大爺大媽搓麻将的聲音。

“你......”

“你......”

良久的安靜後，兩人同時出聲。

“你先說。”陸辰說。

許諾一只手抓着沙發上的墊子花邊，手指在上邊卷吧卷吧直到卷不起來又放開，白色的蕾絲花邊瞬間從她的手指逃開，恢複原樣。

“陸辰，上次的事我......”

她話還沒說完，被陸辰打斷。

“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我太着急了。”陸辰搶在她前面說出口，生怕聽見不想聽的話。

那他會很難受的。

就這樣吧，這樣也很好。

她對他不疏離、不排斥甚至會和他有肢體接觸。

他今天活得很開心。

許諾本來想和他說上次的事她的處理方式不太妥當，以後不會冷暴力他了。

還想和他說......她好像喜歡上他了。

沒想到對面的慫包一聽到她要說上次的事就害怕的不讓她說話，一點機會都不給她。

哼，膽小鬼！

他不是說要和自己好好談談嗎？吓成這樣。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和一個體育生去打架，還打贏了。

但是仔細一想，她自己又何嘗不是膽小鬼呢。

明明就是對陸辰有好感，卻一直不肯承認，一直在逃避。要說膽小，她恐怕沒比陸辰好到哪去。

陸辰腦袋瓜微微垂下，呼吸的熱氣打在許諾的脖頸，激起陣陣雞皮疙瘩。

他說完話就一直縮着脖子做鹌鹑，時不時又拿出他慣用的一招——偷瞄大法。星眸閃爍，幹淨到極致的眼睛裏只能看到許諾，叫人怎麽不心軟呢？

似是察覺到許諾的視線，他仰面露出一個如沐春風的笑。

那笑在乞求許諾不要給他死刑。

許諾讀懂他意思，惡趣味又冒出來。

他們倆都是高中生，不能早戀。

安安心心考個好大學對于現在這個階段的他們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人又那麽傻乎乎的，一直在這什麽都不知道。

許諾突然不打算告訴他。

她想知道這個傻子什麽時候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到時候......一定很好玩。

許諾越想越興奮，眼裏忍不住冒金光。

許諾打定主意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她又想起上次那幅畫，等哪天得讓他拿給她，定情信物呢。

說來也真是奇妙，她初中時候就關注即逝的流星，對他的作品一直有好感，沒想到幾年後會被本人親自畫自畫像。

更沒想到的是她居然喜歡上了他。

緣分真是偉大，讓他們在世界中相遇。

許諾戳戳他，“即逝的流星？”笑得一臉雞賊。

陸辰登時睜大眼，“你怎麽知道是我？”

“你猜？”許諾狡黠眯了眯眼。

陸辰大腦飛速運轉，唯一能讓他爆馬的只有......那幅他夾在書裏的畫。

陸辰“噌”地亮起眼，他的雙眼迅速彌漫近乎瘋狂的興奮和不可置信。

“那幅畫！”

“許諾，你什麽時候關注我的？”他笑得像個孩子，追問她。

許諾特別想笑，徹底明白自己的心後，她怎麽看陸辰都覺得他可愛。

想笑她就笑了。

許諾微妙地發現自己的心境和從前有點不一樣了。

“很早的時候。”許諾回想起那段難熬的時光，“初中。”

“這麽早！”可把陸辰高興壞了。

初中的時候他才剛剛開始畫呢。

他呵呵呵傻笑，臉都笑紅了。許諾側臉仔細看他，再一次感嘆陸辰的幹淨和真誠。

世界上最難得到的兩樣東西，陸辰都有。

然後，她也擁有了這兩樣東西。

想起什麽，許諾讓陸辰跟她過來。陸辰還在享受幸福的餘韻，立馬屁颠屁颠跟過去。

許諾把她帶到自己房間。

她的房間不大勝在整潔，放眼望去整個房間被她的衣櫃占了大半。

暖黃色的小床周圍堆滿她抓來的娃娃。

許諾拿出抽屜裏的另一只手機，朝他揚了揚：“作為交換我告訴你我的ID。”

許諾娴熟點進和陸辰相同的社交平臺，亮出自己的賬號給他看。

“喏，這個是我。”語氣裏還帶了點小驕傲。

勁勁兒的，更讨人喜歡。

陸辰拿過她的手機目不轉睛盯着屏幕舞動的身影，有時熱辣，有時溫婉，風格多變。

陸辰從沒想過許諾還有這樣一面，對她的愛意都要滿溢出來。

他喜歡的女孩，真的好優秀。

許諾的ID名叫打不死的七月。陸辰趕緊拿出手機搜索，然後大大的點了個關注。

寶貝似的看了又看。

“現在，這是我們倆的秘密。”

許諾靠近他，用手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示意陸辰保密。

陸辰連連點頭，非常認真的說：“我和諾諾的秘密。”

心裏有煙花在炸開，biubiubiu的那種。

他和諾諾有秘密了。

許諾看了他幾秒，“傻子。”

陸辰摸摸鼻子，呆頭呆腦。許諾說了他很多次傻子，但他從不生氣，因為他知道她不是在罵他。

和很多欺負他的人不同，那些人也會罵他傻子。許諾說他是傻子的時候，語氣有時親昵，有時感懷，有時又是恨鐵不成鋼。

與別人的感覺始終不同。

她對于他從一開始就是不一樣的。

房間裏的窗戶半開，些許的冰涼的風許是被少年少女之間純淨、溫暖的氛圍吸引特意溜進來看熱鬧。

越來越多的風跑了進來，淺色的窗簾漫天飛舞。窗戶連着書桌，桌上擺放着的相片被聚集起來的風推到，輕微的聲響打斷兩人的話語。

陸辰比許諾先一步走到桌前，長臂一伸，關上了窗戶。

他扶起倒在桌面的相框。

目光不由自主被上面的人吸引。

是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孩子，眼下有兩顆對稱的淺褐色淚痣。留着板寸頭，只能看到青黑的發茬，比光頭好不到哪去。

身上穿着寬寬大大的男士T恤和五分褲，眼神一片冷冽和空洞。

對周圍的一切充滿防備。

陸辰的心陡然沉了下來，他看得出來，這張照片裏許諾并不開心。

許諾走到他身後，看到他手裏的照片：“是不是很像個男生？”

她一臉不在意地說，甚至還能用以前的黑歷史打趣幾句。

“不像，”陸辰皺眉，“你好看！”他重重強調。

“哈哈哈，”許諾被他逗笑，每次看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心裏都覺得可愛得緊，“真的嗎？我以前一直這個裝扮，別人都說我像個男孩。”

“我爸媽也這麽說。”

許諾垂目，不由自主的又看了一眼照片上那個十足十假小子的人。

她沒什麽照片，家裏幾乎都是弟弟的相冊。這張還是給弟弟過十二歲生日時，李钰和許成帶弟弟去照相館拍照片，老板好心說再送他們一張。

她還記得本來許成想要弟弟再單獨拍一張，弟弟不願意。

李钰讓她去拍。

老板說父母可以一起入鏡。許諾那時還沒有和爸媽有過一張合照，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們。

兩個人推來推去都不願意和她一起拍。

最後，在老板看穿一切的目光下她拍下了這張單人照。

她心裏突然有點堵，她想起江戈說的話，不要一個人憋着。如果傾訴對象是陸辰的話，她想，也不是不可以。

“我爸媽不喜歡我，可能觀念比較傳統更喜歡男孩。”

“小時候，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後來才和父母一起。”

“沒和他們一起時，我對他們有很多幻想。”

“想着他們會像別的小朋友的爸媽一樣給我買好吃的好玩的，還有好看的花裙子。”

“後來去了父母那邊，一切我想象中的都沒有。他們連一個眼神都吝啬給我。”

許諾自嘲一笑，“他們總是圍着弟弟轉，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弟弟鬧人哭的時候，他們也只會誇他哭得聲音洪亮。”

“慢慢的，我開始模仿男孩的一切。”

“我用剪子剪了自己的長發，剪得和弟弟一樣短，換上男生的衣服。”

“他們果然多看了我一眼。”

“我那天嘗到了甜頭，恨不得這輩子都是這樣。”

“完全忘記了自己以前是個愛美愛俏的人。”

留着男生的頭發，穿着男生的衣服讓許諾在學校裏不倫不類。她面上不在意那些異樣的眼光，心裏還是忍不住難過。

但是她想，沒關系，爸爸媽媽已經開始愛她了。

一切都值得。

現在想想她以前真蠢。

俨然變成一個“男孩”的她被爸媽更加頤指氣使地要求幹更多的活，他們好像把她當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孩。

卻又有什麽不同。

同樣身為男孩的許琛從來不被要求幹任何家務。

假的永遠是假的。

她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男孩。

不管是父母眼裏亦或是她自己心裏。

但她願意沉睡在自己編織的夢裏，她試圖洗腦自己。

這樣，日子才不會那麽難過。

後來發生的一件事讓她徹底親手粉碎夢境，跌回殘忍的現實。

想到那件事，許諾打住話頭沒有再說下去。

陸辰知道她小時候活得艱難，卻沒想到這麽難。他聽到過許諾說夢話，還有那次器材室的害怕。

都和她的父母有關。

陸辰的心開始泛起絞痛，他放下相框，一把抱住許諾：

“諾諾，有我在，以後任何人都傷害不了你。”

他抱得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