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修文

修文

“黃兄!”文祖福驚叫一聲,摘掉頭頂的菜葉上前幾步,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楚蕭笑着說:“聽說你們因為我被拉來游街,我要不出現,那多不夠意思。”

文祖福一臉感動,過來拉住楚蕭,手上的雞蛋清順便抹在了他的衣服上:“黃兄果然夠義氣,我文祖福沒交錯朋友!”

楚蕭:“……”

顧星舒後退一步,從楚蕭胳膊裏出來,望着他內心複雜道:“你不該來。”

“無妨,出了趟遠門回來聽說你被下獄,原因還是因為我送你那件狐裘,本是好意,并無想到會讓三郎惹來這般禍端。”

顧星舒望着那真切的眼神,确有愧色,他連忙轉開視線,心想愧不愧不也是你下的命令麽,聲音有些排斥:“你來了也只是多一個人被罵,回去吧。”

楚蕭沒離開,而是與他們一起往前走。

獄卒也沒管,反正有熱鬧看就是,至于挨打的是誰,他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倒是百姓開始議論紛紛,畢竟楚蕭長得或許脫凡。

“這人誰啊,長得這般俊俏。”

“文老板之友,與他同一路數,面貌俊秀又如何,終究不過是個翻牆窺探女子沐浴的輕薄之徒。”

楚蕭:“……”

“你們什麽眼神?就他這樣的還叫俊俏?能和我清州賽李逵好看?”

楚蕭歪頭掃了眼那塞李逵,粗犷的長相,有一雙豆兒眼,且那又壯又高,實在下不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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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衆議論紛紛之際,手腳亦未停歇。顧星舒或許表面看起來細皮嫩肉,不堪一擊,因此他身上僅剩爛菜葉的“關照”。而楚蕭與文祖福的情形則大相徑庭,他們不僅享受到菜葉子的“眷顧”,更有花生、瓜子、小石子,甚至臭雞蛋,四處飛來,使得兩人全身沾滿。

顧星舒就這麽默默走着,時不時看着楚蕭被打的悶哼一聲,心情沉悶得像梅雨天氣一樣,一層厚厚的烏雲籠罩在心頭。

他想楚蕭這是何必呢?

在寵信你時,能将你捧至九天之上,然而一旦翻臉,又會将你踢落無底深淵,他因此畏縮不前,再也不敢接近這個人半步。

可今天情況不同。

百姓下手沒個輕重,以往也是念他是顧守恒之子不敢計較,如今被親爹拉出來示威他才明白,顧衡和文祖福幹的那些事情雖不至于傷天害理,卻讓百姓實實在在恨得牙癢癢。

以前敢怒不敢言,今天可不同。

“嘶!”

楚蕭那上好的絲綢衣服此刻已經髒的不成樣子,頭上頂着各種菜葉子以及蛋殼,額頭上不知何時已經被雞蛋砸出了青痕。

顧星舒站在原地,看着百姓像惡鬼一樣往他們身上扔東西,像瘋子一樣恨不得撲過來将他們撕碎,他忍無可忍,他沒幹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憑什麽?

“夠了!”

一聲憤怒讓衆人頓時停下,楚蕭回頭去看顧星舒,發現顧星舒也正在看自己,他愣了愣,突然笑了笑,前去拉住他的手。

“你走中間,這樣他們就打不到你了。”

顧星舒被那個笑容給激怒了,他甩開楚蕭的手,鐵鏈發出碰撞的聲音:“我說夠了!”

楚蕭輕抿唇角,默默低頭,神态間流露出孩童般的委屈與無助。

顧星舒往前走幾步,看着百姓說:“我顧衡,在過往幹的那些事今日一筆勾引,我并沒害人之心,只怪年少無知走錯了路,今日你們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但不要傷及無辜!”

文祖福是三人裏面最慘的一個,就連那最珍貴的金算盤也被弄髒了,聽到顧星舒這麽說他突然眼紅了起來。忽然看到自家小娘子正站在人群中着急的看着他,生怕別人發現會連累小娘子,趕緊對着他搖搖頭。

“嘁!怎麽了?這樣你就受不了了?”

“對!你偷我家老母雞,把我家牛尾巴割斷的時候怎麽不說!”

顧星舒:“……”

“還有我家地裏的糧食,也是讓他放進去田鼠給我吃的!”

“還有我!”

“啪啪啪!”

顧星舒站出來說話不但沒有起到制止作用,反而讓百姓出手越來越重,眼前那菜葉像傾盆大雨一樣讓人睜不開眼睛。

楚蕭過來站在他身邊,不知為何,百姓看到這樣俊俏的男人心生敬畏,試圖往顧星舒身上扔雞蛋的人不生生拐了個彎扔在了文祖福身上。

文祖福:“……???”

清州百姓站滿了整條街,有膽怯的,自然也有膽大的往楚蕭身上扔,他們沒見過當今聖上是何模樣,更不知在他們眼中如此妖豔俊美的男人就是他們口中的暴君。

顧星舒猛地回過神來,眼見局勢漸漸失控,心中焦急萬分。他深知,如此下去,不僅同伴們将遭受打擊,就連楚蕭身為皇帝,若有閃失,亦将由顧守恒承擔所有後果。

不容多想,他迅速邁步,堅定地擋在楚蕭身前。在楚蕭尚未有所察覺之際,顧星舒已将對方緊緊護在懷中。

他帶着手撩不方便,只能擡起胳膊将他的頭護住,口中再次不滿道:“你不該出現在這裏!”

楚蕭呆若木雞。

他愣在當場,腦海中回蕩着一個聲音,揮之不去。

“你不該出現在這裏!”少年說,“你跟着我只會吃更多的苦。”

一陣回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楚蕭甚至恍惚不知此刻是何時。

“別打了,皇兄饒命啊,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那是他第一次遇見顧星舒的時候。

他母妃是皇後身邊的宮女,從皇後母家陪嫁給了皇上,一直伺候在身邊。但因為有一天順安帝吃了酒,不知是見色起意還是蓄謀已久,于是将她要了。

後來便封她為妃子,但是,是一個連奴婢都不如的妃子。

直到生下他以後,母妃周氏才有了地位,從皇後宮裏搬出來,單獨住在了其它地方。

奴婢生的即使是皇子也不尊貴,況且還是順安帝這樣子嗣衆多的情況下。所以他們母子倆人在皇宮生活的并不是很好,甚至說很慘。

周氏住的地方是最偏遠的,距離冷宮也就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那院子小的只有一個廚房,兩間簡陋的卧房,但那裏有個楚蕭最喜歡的地方,那就是牆根有個狗洞。

沒人管他,也沒人想起他這個奴婢生的皇子,皇後偶爾派人過來教訓母妃,他們也只能受着,敢怒不敢言。

他最大的興趣就是從那個狗洞裏鑽出去,然後去帝都玩,他和百姓家的孩子打成一片,他可以得到夥伴給他的食物,因為他和母妃在宮裏吃的連宮女都不如。

或許有人會辯稱他是皇子,認為順安帝無論如何也不會如此對待親生孩子,然而事實是,順安帝子女衆多,且以風流著稱,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下如周氏般幸存已屬不易。

他從沒指望過順安帝給他任何保護,直到那天他的人生裏出現了一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人——顧星舒。

那日他依舊像往日那樣從狗洞裏鑽出去,準備找小夥伴們去河裏摸魚,多的拿去賣了,剩下的可以拿回來讓母妃煲湯喝。

但沒想到的是他前半身剛爬出去,腦袋就被太子踩在了腳下。

太子母妃是最受順安帝寵愛的,他享受的一切都是全天下最好的,所以他身邊也有很多人跟随着他吃香喝辣。

他們幾個侮辱他,打他,踩踏他的尊嚴,甚至幾個比他大了好幾歲的皇兄們在他身上撒尿!

那一日他以為自己快被打死了,他哭着喊周氏的名字,被迫跪在地上喊太子爺爺,求他饒命,但換來不僅是更大聲的辱罵,還有更狠的毒打。

帝都王國就是這樣,弱肉強食,出身尊貴的注定要比他站得高,他注定也要被人踩在腳下肆意妄為踐踏。

就在他無助的時候,忽然有一雙溫暖幹燥的手将自己拉了起來,接着他還沒反應過來,太子等人已經被那人打趴下了。

那個少年看他挂着兩道淚痕,無語道:“趕緊跑啊!還發什麽愣呢!”

于是他便被少年拉着跑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到太子一行人,他們才停下。

倆人氣喘籲籲坐在巷子裏,心髒“砰砰砰”跳的非常快,回過神後楚蕭才仔細看這個人,年紀與他相仿,但皮膚沒他白,臉上髒兮兮的,好像不曾洗過臉。

楚蕭第一反應是他好好看,雖然未行冠禮,從他身上能看到風度潇灑,英姿挺拔這樣的字眼,有點像江湖俠客的意思。

“看什麽?被打傻了?”少年顧星舒問他。

楚蕭搖搖頭:“……謝謝你。”

“哼,打不過你不知道跑啊?還跪在地上叫人爺爺,你叫他爺爺,難道不怕你真爺爺從墳裏跑出來打死你這個不孝子孫麽?”

楚蕭目不轉睛盯着他看,半響才憋出來一句話:“……跑了還會被打的。”

少年顧星舒淡淡掃了他一眼,好像對他這窩囊樣兒實在受不了起身走了。

沒一會楚蕭也跟了上來,顧星舒跑,他就跟着跑,顧星舒躺在樹下乘涼睡覺,他就跟着躺下睡覺。

顧星舒罵他沒出息,跟屁蟲,楚蕭也不反駁,反正就跟着他,走哪跟哪。

顧星舒告訴他不該跟着自己,也不該來這裏,皇宮才是他的家。但楚蕭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擡頭問他,你在說什麽?我不曾讀書,理解不了你的意思。

最後顧星舒直接放棄了,跟着就跟着吧,不差他一口飯吃。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挨過太子打,因為有人保護他了。

雖說太子以及皇兄們都來找過他麻煩,但被顧星舒偷摸收拾了幾次後再也沒來找過他麻煩。

“住手!禦林軍在此,我看誰敢再動!”段笑天突然帶着禦林軍出現在清州,顧星舒一看心道:遭了,瞞不住了。

百姓見狀也不敢再扔東西,有的已經扔了出去,聽到此話還保持着扔東西的姿勢,李順德見楚蕭被顧星舒護在懷裏,但身上被扔得髒亂不堪,長舒一口氣立馬過去跪下請罪。

“皇上恕罪,奴才來晚了。”

接着段笑天也跪下:“參見皇上,臣救駕來遲了!”

“皇……皇上?”

“這這這……這位是皇上?”

“他是……皇上?皇上怎麽會來清州?”

百姓看着跪在地上的禦林軍,後知後覺才撲通撲通全部跪下,剛才打的有多兇,罵的有多厲害,這會就有多慫。

顧星舒僵硬的四肢挪開,接着也跪在了楚蕭面前,低頭不語。

整條街只有文祖福和楚蕭兩人站着。

他頭戴幾縷菜葉,周身盡是蛋液斑駁,連臉頰上也殘留着未拭去的蛋黃跡,他愣在當場,震驚得無法置信自己所聞,猶如晴天霹靂擊頂,又仿佛從頭至尾澆下了一桶冰水,全身酥麻不仁。

文老板看着跪在楚蕭面前的顧星舒,又看了眼盯着顧星舒看的楚蕭,怎麽都不敢相信這人居然是當今聖上!

“你……你是皇上?”文祖福依舊不敢置信,他吞吞吐吐道,“你不是帝都來的商人嗎?怎麽會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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