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修文

修文

顧星舒雙眸赤紅，微微擡手，再次将褲腿輕輕卷起，其病情猶如野火燎原，若是不妥善處理，不出幾日，恐怕連明日初升的陽光都将與他無緣。

他迅速平複情緒，心中有不甘，亦不願向命運低頭。

顧星舒先是把褲子脫了，随後他直接将艾草置于腿上緩緩熏烤，接着小心翼翼地挑開腐壞的肉質，意圖将那壞死的部分割除。

然而，劇痛讓他無法一次性完成手術，只能一點一點地處理，待疼痛稍減再繼續。

如此，顧星舒閉門謝客，獨自一人蟄居室內三天，飲食起居全靠春竹放在門檻外，他再一瘸一拐地自行取進。

冀州北口

順騰先是去找了冀州知府周成，因為段笑天說過，如有緊急情況可去找周大人幫忙，但當順騰過去的時候，他連周大人影子都沒見到就被趕了出來。

眼看天快黑了，順騰只得偷偷跑出城，就這麽徒步走了兩天才到達了北口。

然而到了北口城門一樣也進不去，他只能再次趁着黑夜找地方翻進去，北口滿大街都是濃煙滾滾，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藥材味。

街上基本沒有一個活人，月亮雖圓，卻不見人影走動，如果不是知道這裏有大軍駐守，順騰甚至懷疑自己走進了鬼城。

他甚至都來不及恐懼，因為他清楚這瘟疫有多厲害，顧星舒腿傷那麽嚴重，他們居然過了這麽久都沒發現，實在是他的失職，若是顧星舒有個三長兩短，他也不活了！

“什麽人？！”

順騰聞聲吓得立馬停下，轉身就見幾個舉着火把的禦林軍走了過來。

“這麽晚了不回家在這裏做什麽？”

順騰走近看了眼他們，不認識，他着急道：“大哥，我有急事找段将軍，我家公子病了，求他救救我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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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人相互看了一眼，又問他：“你是段将軍什麽人？”

“我家公子是段将軍朋友，我們……我們是從清州來的，大哥，求你了，帶我去見見段将軍吧！”順騰說着已經帶上了哭腔，他膽子不大，可心裏的責任大于膽小。

“你說是将軍朋友我們就得信嗎？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冒充朋友想問将軍拿藥材。”

“不是的，我們有藥材，我不要藥材。”順騰甚至從懷裏拿出了顧星舒給他的錢，捧在手心裏，眼淚糊了一臉，“我有錢的，我就說幾句話，絕對不會耽誤将軍太多時間的，各位大哥行行好吧，求求你們了。”

“我聽他口音也不是冀州人，說不定真是将軍朋友。”

有人看了眼他的腳，嫌棄道，“跟我們走吧，你最好老實點，不然今天就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謝謝大哥，謝謝大哥！”順騰擦了擦臉上的淚，連忙跟了上去。

段笑天此刻也忙得抽不開身，他們晝夜巡視，士兵也有許多被感染的，又要兼顧百姓，防止百姓鬧事，哪有時間休息。

剛坐下一口熱水還沒來得及喝，順騰已經向他撲了過來：“段将軍，快救救我家公子！”

衆人連忙拔刀，段笑天借着光看清楚他的臉後才擡手止住：“你是……三公子身邊的人？”

順騰連連點頭。

“有什麽事起來說。”段笑天扶起他，說：“你不好好照顧三公子，跑來這北口做什麽？”

“段将軍，我家公子……求求你救救他，我在冀州找不到好的大夫，你這裏的太醫可不可以先借我們用一下，先救救我家公子。”

段笑天聞言心裏一驚：“三公子……何時的事情？”

“已經好幾天了，我是實在沒辦法了才來求你，大公子找不到，我只能來找你了。”

段笑天原地來回走動，顧星舒的身份特殊，不管皇上對他是一種什麽心思，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負不起責任，思慮過後拿起佩劍就往門外走。

“你們留在這裏盯緊，我去趟冀州，若是有人鬧事給我直接關起來！”

“是！”

順騰聞聲立馬跟了上去，走了一段路後段笑天才問道：“我這裏沒有最好的太醫，我只能先找一個大夫去看三公子，會騎馬嗎？”

順騰點頭：“會！”

“很好，你帶上大夫先去，我随後就到！”

順騰帶上大夫走後，段笑天寫了一份親筆信快馬加鞭讓人送去了帝都，兩日後，楚蕭一睜眼便收到了段笑天的信。

——皇上，事發突然不得已為之，三公子瘟疫纏身，冀州大夫有限，人在冀州福來客棧，請皇上定奪。

楚蕭衣服都沒穿，光着腳便往外快步走去，一邊吩咐道：“傳黃太醫，備馬！”

只是過了五天時間，顧星舒已經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他把腿上腐爛的肉全部剜掉，可是腳上的再也沒力氣處理了，受傷的那條腿血淋淋的癱在床上，身下的被褥被汗浸濕了一半，被血染紅了一半。

這個時候他幾次都想開口喊春竹給他遞杯水，可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手裏的匕首掉落在腳踏上，沒來得及處理的血順着床沿留下，而放在腳踏上的水盆裏，裏面全是一坨一坨被剔除掉的爛肉。

顧星舒大概是痛得麻木了，目光看着房門很久後便失去了意識。

順騰帶着段笑天分配的太醫快馬加鞭來到冀州，卻在城門口被冀州守衛阻攔無法進城，不論順騰怎麽求饒撒潑，十幾個守衛都不放行，最後甚至要将順騰和大夫抓起來關進了大牢裏。

可順騰怎麽會就此罷休呢，顧星舒還等着他帶太醫過去是要看病救命的，于是他搶了一個守衛的刀，劫持了一位守衛這才進城。

剛進城順騰還沒走遠，段笑天随後也趕到了。了解到是事情原委後段笑天也顧不得問罪，架起大夫就往客棧趕去。

大夫急匆匆過來替顧星舒治療，然而這種情況太棘手，他看着顧星舒那滿目瘡痍的腿卻無從下手，

要不是迫于段笑天的刀威下，那大夫大概就要逃跑了。

許多麻煩接二連三發生，顧星舒染上瘟疫的事情很快被客棧老板發現，當天就帶着幾個手下要把他們一行人趕出去，兩撥人起了沖突，段笑天不得已再次用武力鎮壓。

房內的顧星舒依舊昏迷不醒，大夫不敢随便動刀，醫術也不夠精湛，他只不過是一個獸醫，因為瘟疫缺大夫，于是就被抓去臨時看病了。

但從衆人緊張程度來看，躺在床上的這位公子非富即貴，他貿然不敢動手，只得拖着。

楚蕭來得比段笑天想象的還要快，等他帶着黃太醫和李順德到達客棧的時候，才不過傍晚時辰。

“我們這裏不住店，勞煩幾位趕緊走吧！”

楚蕭目不斜視，盯着老板問：“姓顧的住哪個房間？”

“我說了今兒……哎你給我站住！”

楚蕭沒理他，看了眼樓梯馬上帶着人上樓，那掌櫃子想要阻攔，卻被李順德擋住了去路。

“店家若是不想丢了小命，最好裝作什麽都沒瞧見。”

李順德雖是太監，但他是楚蕭這條龍身邊的人，服侍龍王久了，他即使是只兔子也讓人生産敬畏。

随後他扔下一錠金子，轉身跟着上了樓。

碰巧楚蕭剛上去便碰到了出來看熱鬧的文祖福，見了楚蕭吓得差點跳起來：“皇……”

随後段笑天等人也跑了出來，以為又是老板鬧事要趕他們出去。

楚蕭擡手制止了段笑天行禮，問道：“三郎在哪？”

文祖福一指楚蕭面前的門：“就這間。”

楚蕭二話沒說就要推門進去，文祖福跑過來攔住了他：“皇……爺，三郎現在見不得人，有事你告訴我。”

楚蕭已經非常不耐煩了，他一刻趕歇趕過來，生怕顧星舒會出個差錯，所以此刻對文祖福也談不上什麽友好：“讓開！”

文祖福愣了愣，旁邊的曹子秋也是見過楚蕭的，瞧見楚蕭生氣了，趕緊過來拉走了文祖福。

“看着門，誰也不許進來。”話罷楚蕭推門進去，黃太醫緊随其後。

文祖福也要進去，李順德把門關好擋在門前面：“文老板，爺說了，誰也不許進去。”

“你們是來給三郎看病的嗎？”文祖福又不眼瞎，要是看病他自然不會攔着。

“文老板知道就好。”

段笑天心裏嘀咕：還好提前告訴了皇上，若是三公子出個差錯，他定吃不了兜着走。

房間裏，楚蕭已經站在床邊說不出話了，顧星舒此刻的樣子和他腦海裏那個人死去的樣子重合在了一起，一瞬間，心髒又像失去顧星舒一樣心痛陣陣襲來。

跟着身後進來的黃太醫顯然也吓了一跳，但他不是因為顧星舒那雙眼睛無法看的腿，而是那張慘白被汗侵透的臉。

“顧……顧将軍？”

楚蕭回神，戴上了黃太醫準備好的面巾，這是專門用藥浸泡過的，可以預防瘟疫傳染。

“有辦法治嗎？”

黃太醫驚訝一掃而過：“回皇上，顧……這位公子自己已經處理了一些，雖然粗糙，但方法是對的，我現在替他處理腳上的腐肉。”

“好。”楚蕭坐在床邊，拿出手帕替顧星舒擦汗，低聲道：“你也覺得他很像一個人，是嗎？”

黃太醫斟酌了一下才道：“無人可比顧将軍。”

楚蕭沒說話，黃太醫知道他這句馬屁拍對了，于是也不多廢話，出門吩咐了需要的熱水以後親自端了進來，開始準備清理傷口。

“皇上，等會可能會讓他感到痛，要不給他咬個毛巾以防咬到舌頭。”

楚蕭接過也是用藥浸泡過得毛巾，輕輕掰開顧星舒的嘴讓他咬住：“開始吧，盡快，他身體本就不好，朕怕他會受不住。”

“是。”

黃太醫如今在任太醫院禦醫一職，也是楚蕭最信得過的人，所以此時他并未勸楚蕭出去外面候着，當他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心裏就有了答案。

在顧将軍未出征之前，有那麽幾次他替顧星舒診斷過身體，原因自然不可言喻。

腳上筋脈複雜，肉又少，黃太醫即使動作再輕，也會讓昏迷過去的顧星舒感到疼痛。

楚蕭見人冷汗直冒，心痛難耐，他握住顧星舒的手，輕聲在他耳邊講話試圖緩解他的疼痛。

只是剛剛看了一眼那血淋淋的小腿，再也沒有勇氣往那邊看。好在他此刻是背對着皇太醫，看不到他用什麽方法處理，只是感覺到握着顧星舒的手漸漸收緊，他額頭上都出了汗。

“好痛……好痛啊……”

“不痛了，很快就好，不痛了，不痛了。”楚蕭輕輕順着他的胸口，一邊又輕聲安慰他，“小舒，小舒，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不知怎地，楚蕭感覺到了握着他的手突然一松，頃刻間又立馬握緊了，接着顧星舒竟是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只是視線不清晰，眼神有些呆滞。

“小舒？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