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修文
修文
顧星舒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息,緩緩睜眼瞥了納達爾瑪一眼,只見其形容枯槁,衣衫褴褛,衣袖邊緣尚存斑斑血跡。他心中已然明了,卻僅是語氣平靜地開口:“你實在不該孤身一人前往。”
“我的孩兒那年才不過三歲,他們沒了父君,人人都罵我的孩兒是野種,可只有顧将軍願意教他們識字,還送了很多大楚的玩意兒給他們。”
納達爾瑪并不回答顧星舒的問題,只是像許久不見的好友一般傾訴衷腸。
顧星舒默默聽着,其實他很意外納達爾瑪會親自去找段巒統,可他也忘記了納達爾瑪其實是個非常有膽識的女子。
納達爾瑪絮絮叨叨講了很多,顧星舒無心聽她訴說,迷迷糊糊都快睡着的時候,突然聽到納達爾瑪說了一句話,瞬間驚醒了。
“我連冀州城都沒有出去。”
顧星舒瞳孔地震,顧不得身上痛撐起身子看向她:“什麽意思?”
納達爾瑪今日未佩戴面巾,她的容顏,即便是顧星舒在前生亦曾贊嘆不已,堪稱罕見的美人。然而,此刻她的臉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疤痕,甚至使得她的五官也扭曲變形。
她的雙眸透露出迷惘與疑惑,眉宇間又似乎隐含着一份不懈的掙紮。
“我不清楚你到底是誰,我只能告訴你,你們被段巒統發現了,當然,也包括我,我們都走不了了。”
顧星舒握緊了拳頭,鎮定道:“你剛剛說出冀州城,那你的傷……”
“當晚我從這裏離開就準備往帝都去,可剛出城就遇上了埋伏,那些人都穿着夜行衣,不确定是誰的人,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們同樣也是大楚人。”
顧星舒大概是受了涼,忍不住咳了幾聲後又問:“很有可能是段巒統的人,他不讓你們出冀州城,說明也怕你們出現擾亂他的計劃。”
“他想當皇帝,我不會助他。”納達爾瑪眼中迷茫一片,她說,“我當年答應過顧将軍,永不犯大楚,也不會踏入大楚一步,若不是為了尋仇……”
顧星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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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公子,冀州已經不是我族人可留之地,至于你說的那些,我會親自去驗證。”納達爾瑪起身背對着顧星舒,“我暫且相信你,不過我也不會幫你做什麽。”
“等等!”顧星舒又咳嗽了幾聲,着急道,“若是段巒統發現你要離開,定然不會放過你,我雖不能幫你什麽,但可以暫時保證你們安全。”
納達爾瑪眼中露出意外,不過也只是轉眼即逝:“想拿我命,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能力。”
兩位人士忽然急匆匆地闖入室內,他們在納達爾瑪耳邊低聲急語了幾句,顧星舒注意到納達爾瑪的面色霎時變得蒼白如紙。
“顧公子,我提醒你一句,冀州知府并非一頭弱牛,若是你們沒有十足把握,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話罷納達爾瑪快步離開了,走到門口後她突然停下,從懷裏拿出一把匕首扔給顧星舒,“能不能活着看你自己造化了。”
顧星舒想追也追不上,還有很多疑問都沒來得及得到驗證,眼睜睜看着納達爾瑪走了。
他本想從納達爾瑪嘴裏套出賬本的存在,卻沒想到他們不僅暴露在了段巒統面前,就連納達爾瑪自己也自身難保。
沒過多久,顧星舒聽到外面腳步聲,似乎很匆忙,顧星舒不确定是誰,左右看了看,最後撿起匕首托着疲憊藏在了柴火後面。
接着門被大力踢開,進來幾個黑衣人,顧星舒打量着他們,突然一直劍毫無征兆向他躲避的地方刺來,顧星舒用盡了全力才翻身躲開。
“你們是誰?”顧星舒手握匕首橫在胸前,警惕地盯着面前圍過來的人。
那些人并不說話,只是拿出畫像看了眼他,随後向他走來。
顧星舒不是他們的對手,或許他是,顧衡卻不是。
此時,身體遭受創傷加之空腹未餐,幾回合交鋒後,他已無力招架,被擊倒在地。肩頭遭受重壓,随即脖頸處傳來一陣劇痛,旋即再度陷入昏迷。
為首那人拍了拍顧星舒的臉,見沒反應才道:“告訴大人,人已找到,納達爾瑪跑了。”
“是!”
……
近來,帝都連遇暴雨傾盆,皇宮之上,層層烏雲密布,似有無數愁緒籠蓋四野,仿佛蒼穹也在默默預示着即将降臨的劫難。
順藤拿到的地圖非常詳細,楚蕭知道這是顧星舒的功勞,一時間喜上眉梢,就連見到段淳兒都覺得挺順眼。
有了地圖,接下來就等着劉文韻的消息了,若是拿到賬本,那麽在冀州百裏以外的段笑天則立馬趁夜行動。
然而,帝都始終未收到劉文韻的書信,這使得楚蕭一時陷入了困惑之中,無法洞察,無從詢問,冀州的情形如何,帝都對此一無所知。
“皇上,文公與顧公子會有計劃,我們不可盲目行動,否則得不償失。”
楚蕭來回走動,聞太傅說的話他自然清楚,他也清楚顧星舒不會是個無腦蠻子。只是距離收到地圖如今已過六天,若是冀州有什麽變動,帝都自然不能行動。
“太傅,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楚蕭臉色深重,語氣冰冷,“如果這次不能連根拔起,那麽來年,整個大楚都會是刀下亡魂。”
聞太傅拱手朗聲道:“皇上,老臣已準備好,随時聽令!”
楚蕭悄無聲息地緊握藏在身後的拳頭,轉瞬即逝的八日之後,他将迎來登基的第十年。十年光景,如夢如幻,他失去了摯愛的顧星舒,失去了慈母,失去了大楚國的十幾位忠臣良将,更兼十幾萬無辜百姓的生命随風而逝。
他負重前行,忍受着無盡的恥辱,這一切,只為今日能将大楚的癌瘤徹底鏟除。這一次,顧星舒必将生還,他的忠臣、他的子民,都将得以安享太平!
冀州。
崔桦發現劉文韻不見是次日晌午了。
他吩咐順藤摸瓜繼續去查探顧星舒的消息,自己則喬裝出去打聽消息。可倆人到了晌午也未回來,最讓他奇怪的是這劉大人居然至今還未醒來。
他的大腦命令他保持冷靜,于是他前去尋找劉文韻。然而,他在門口等待了許久,卻始終沒有聽到任何回應。崔桦心中湧起一股不安,于是他推門進入,卻發現劉文韻早已不在房內。
屋內淩亂不堪,顯然遭受了洗劫,桌上的水杯已經摔得粉碎,散落一地,四周還留有明顯的打鬥痕跡。
崔桦迅速跨入屋內進行查看,卻發現劉文韻不在房內。地上殘留的血跡讓他心頭一緊,據他所了解,劉文韻身為文官,并不會武藝。
他蹲下摸了摸地上的血漬,還未幹枯,顯然時間不久,他出門後這裏就有人來了。崔桦來不及多想,接着去了自己房間與順藤摸瓜房間查看,都被翻過,可人都不見了。
“不好!”崔桦輕聲咕哝,未來得及整理任何物品,便匆匆忙忙地撤離了那個地方。
顧星舒下落不明,現在連劉文韻和那倆兄弟也不見了,崔桦不能擅自離開冀州,否則顧星舒若是出來找不到人接應。
這些人似乎在尋覓某種寶物,至少,他目前處于安全之中。在迅速作出決定之後,崔桦挑選了一家熱鬧非凡的客棧安頓下來。當下,他必須設法向帝都傳遞消息。
正當他陷入困境之際,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崔桦立刻警覺地繃緊了神經,悄無聲息地将匕首握在手中藏于身後,緩緩移步至門前,客氣地詢問來者。
“誰?”
“是公子需要大夫嗎?”
是黃太醫的聲音,崔桦并未放松警惕,打開門一看,果然是黃世從。
“大夫,在下有些隐疾不方便透露,可否進來說話?”
崔桦錯身讓黃世從進來,沒等他開口,黃太醫先開口了。
“公子不必多問,劉大人被人劫持而走,顧公子現在下落不明,老臣馬上得回帝都面聖。”
崔桦了然:“大人請稍等。”
崔桦快速拿來紙筆,将冀州發生的變故盡數告知楚蕭,想了想他又多寫了一份信給顧守恒,如今顧家已經無退身之地了,既然摻和進來了,那便大膽往前走吧。
顧星舒沉睡了漫長的一日一夜,身上的刀傷痕未能得到及時的救治,兩處傷口均已化膿感染,全身痛楚難當,以至于他已辨不清時光的流轉。
在朦胧的意識中,他覺得自己似乎還活着,心中湧起一絲慶幸,顧星舒暗自松了一口氣,慶幸自己尚存于世。他緩緩試圖移動身體,發現自己并未被束縛,但即便如此,他也幾乎無法動彈分毫。
試着伸展開腿,不小心踢到了一個人,顧星舒努力想看清楚,可實在使不上勁,身邊還有一個人,是誰呢?
納達爾瑪嗎?
難道她也沒逃出去?
顧星舒急切知道外面情況,他和崔桦已經過了三天約定,然而他現在沒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如果楚蕭盲目發兵,冀州百姓定然成了炮灰。
他咬着牙用力踢身邊的人,試圖喚醒她,如果是納達爾瑪最好,這樣他還能……
“嘶……”
顧星舒的思緒被打斷,通過聲音辨認,這……不是納達爾瑪。
“劉大人?”顧星舒不确定地問了一聲。
劉文韻形容枯槁,狼狽至極,與顧星舒的狀況如出一轍。然而,他的神智相較顧星舒要清明得多,一聽到顧星舒的聲音,他立刻霍然站起,目光投向他。
“顧……顧公子,你怎在這裏?”
顧星舒努力睜開眼睛,他感覺自己在發燒,目光有些渙散:“這裏是什麽地方?”
劉文韻起身觀察裏的一圈,這裏只有一小塊窗戶,但看不清外面的亮光,門上了鎖。
“這是地下。”
顧星舒心中掠過一絲失望的陰影,他原本以為自己得以重獲自由,豈料依舊身陷囹圄,更令人意外的是,連劉文韻也遭到了囚禁。
劉文韻在微弱的光線中走近,細心查看顧星舒的傷口,炎症已明顯。無奈之下,他只得撕下自己衣衫上幹淨的一角,為顧星舒草草做了臨時的包紮。
“我遇到了襲擊,這裏應當是周成的地盤。”
顧星舒着急道:“其他人呢?”
“崔公子應當沒被發現。”劉文韻知道顧星舒在擔心誰,主動講了,“他當時不在,倒是你的兩個仆人在,只是他們發生了打鬥,現在身在何處老臣也不知。”
顧星舒心急如焚,若是崔桦有個三長兩短,他該如何向顧平交代,還有順藤摸瓜這兩個孩子,他答應過會保護他們的,現在卻害得大家都下落不明。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那兩孩子很機靈,不會硬碰硬。”劉文韻看出了他的顧慮,“現下最重要的是我們需要自救出去。”
顧星舒迅速恢複了鎮定,意識到劉文韻所言非虛,他試圖起身,只見劉文韻及時上前,将他緩緩攙扶,讓他得以斜倚在那冰冷的濕牆之上。
“三公子傷勢很重。”劉文韻想了想又道,“公子不該私自行動,這樣對皇上來說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顧星舒心煩意亂,沒心思管楚蕭怎麽想。
“這裏是地窖,如果我猜的沒錯,這裏就是周成養藩屬人的地方,只是不知這地下通往哪裏?”
劉文韻見他不接話,也沒再繼續:“這裏很潮濕,也有生活過的痕跡,我們現在出去很難。”
何止很難,顧星舒想,甚至可能他們都會命喪這裏,楚蕭連他們的屍體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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