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中）

3（中）

南山看到眼前發生的事情，覺得不太舒服，本能地想離開這個院子，于是和爸爸打了一聲招呼，“爸，我出去走走，你去嗎？”

爸爸和姐夫大眼瞪小眼，正愁不知道尬聊什麽才好，聽到這句話簡直像死刑得到了赦免，一秒都沒耽擱，從板凳上站起來，跟着南山走了出來。

父女倆走出家門，走進田野裏，沿着蘿蔔地的田埂慢慢走。綠油油的蘿蔔地一片連着一片，看不到盡頭。往年這個時候蘿蔔早就推完了，地應該空出來養着了，今年天氣不正常，雨水多得不得了，收成的時間也往後推了一個多月。

“路上堵車沒？”

“就出城那裏堵了一會兒”

“你姐夫沒說什麽吧？”

“說什麽？”

“你姐沒和你說？”

“什麽？”

“她給我打了三萬塊錢，叫我把你這事兒好好辦辦。”

南山折了一根草，一下一下敲打着田埂邊上的植物，心不在焉地回答：“沒說”。

一陣尴尬的沉默。

“你別怪你媽”“你別怪我姐”

父女倆同時對對方說出這樣的話，突然倆人都覺得有點好笑，噗嗤笑了，對話也正常起來。

“你媽習慣了，過慣了苦日子，幾十年了，讓她改，改不掉的。”

“我知道。姐也是為了你們好。”

“我知道，她就是想家裏好，她和你媽一樣，都希望家裏比別人更好......你還好吧？你姐說的那個獎，是啥獎？”

“就是我先前寫了一部小說，最近得獎了。”

爸爸有點激動，他聲音有點提高了，手不自覺地薅着草尖尖，“好，好，好得很。有出息，十一有出息。”

“爸，不是什麽大獎......我姐幹嘛非得張羅這些啊？”

“咦，可不能胡說，那鎮中心校的校長都和我說了，你得的是文學類的大獎，他們還要叫你去學校給教師們開講座呢！晚上吃飯，你舅舅肯定很高興，一定會誇你！”

聽到這話，南山心裏有點來氣，“我得獎關他什麽事！輪得到他高興嗎？”

“不要這樣說話！”

“爸！你們又不是靠着他活的，何必處處看他臉色！”

“農村的人情世故你不懂......”

“農村人也是人啊，‘誰對我好，我就和誰好，誰對我不好，我就不搭理他’，不應該嗎？真是搞不懂你們，他占你們便宜都占出瘾來了，你們就天天傻乎乎地上趕着，去做免費勞動力！”

“十一，不要這樣說話。你奶奶死的時候，要不是你舅舅，我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

又是這句話，千年不變，總是這句話。南山聽得鬼火冒。

“又來了，那都幾百年前的事了？要報的恩情要還的人情，這麽多年還沒還夠？我看我媽是怕生了兩個女兒沒本事給她養老送終，想和人家一起養一個兒子！”

爸爸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正在撫弄小草的手僵在原地，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拍拍手，說，“該去忙活晚飯了”，便轉身走了。

南山看着爸爸的背影，小小的佝偻的身軀，常年勞作被曬成古銅色的皮膚，還有一只高一只低的褲腳，光腳穿着一雙快開口的皮鞋，鞋跟上都是紅泥。

這一刻，她的心裏也升騰起來一種疼痛和憤怒。

雖然不知道和華姐的憤怒是不是同一種，但是回家還沒一個小時，這個家裏的兩個女兒，就都已經發過一次怒了。

吃晚飯的地點并不在家裏，家裏坐不了那麽多親戚。豬和羊都是在舅舅的“志誠養殖基地”宰殺的，那裏地方大，并且鎮中心校和鎮長什麽的，南山根本不認識的那些人，他們今晚也會來......舅舅最樂意別人上他那兒去。

養殖基地在離村子大約兩公裏的一片山坡上，整個基地接近正方形，很開闊。

東面是上基地的水泥路；西面是中草藥種植區；北面是林地；南面是兔圈、豬圈、和雞圈。再往南一點兒就是崖面了，站在崖上望下去，是進村的盤山道路，落差大概 12 米。

舅舅一家就住在基地的正中間，修了一個正方形的院子，同樣很開闊，坐十幾桌人都沒問題，光是廚房就修了 2 個。看來早在建蓋這座院子的時候，他就計劃好了，要迎四方賓客。

晚上 7 點半左右，天黑了，山林變成了幽暗的黑色。在大山的海洋裏，一個幽暗的大正方形，嵌套着人聲鼎沸燈光明亮的小正方形，慶祝南山得獎的筵席，開始了。

“來來來，我先說，我先說兩句！”

舅舅端着酒杯站了起來，和他同桌的是鎮長、鎮中心校的校長，姐夫林标、舅舅的大兒子劉志、小兒子劉誠，還有鎮長帶來的兩個人，他們那桌擺在了院子正中心的上席。

南山則和爸媽華姐凡凡一起，和舅媽她們坐在廚房門口的一桌。

舅舅的話吸引了正在熱熱鬧鬧吃飯的衆人，大家都放下了筷子，看他要說什麽。

“三姐家的老二，小十一，獲得了‘青橄榄文學獎’，啊，這個獎，是很有分量的一個獎，啊，恭喜我的姐姐和姐夫，培養出來這麽優秀的兩個女兒，啊，為我們劉家山争光，啊，為我們，劉家山的小娃娃們做榜樣！來，十一，你站起來說兩句！”

南山沒想到他會突然點到自己，她才不想在這種場合站起來說話，只想逃跑。她熟練地把臉埋在媽媽的肩膀上，使勁擺手。

同桌的幾個舅母、嬸嬸見狀笑了起來，媽媽有點尴尬，使勁扯她，想把她扯開，又着急地對着中間的那桌人賠笑。

華姐什麽也沒說，只是自顧自吃飯，給凡凡夾菜。

舅舅“哈哈”笑了一聲，接着說，“那我們請我們親自莅臨的王鎮長說兩句！”

王鎮長扭捏了一下，站起來開始發言，看來是早有準備，嘩啦啦倒出來一堆辭藻。但他具體說的什麽，南山一句都沒聽進去，她的臉通紅，看着桌上一碗香酥快見底了，拿起碗說，“我去廚房給大家添點菜”，便借機躲進了西南角的廚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