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

十三

根據歸麟閣獲得的情報，巫岚住在楓鳴鎮十裏之外的楓林深處。

江西晴接下任務的當天，就讓程如雙歸還了她的包袱和毛驢。她賣了毛驢，又向程如雙借了一筆錢，買了一匹快馬，将包袱系在馬身上。她帶着碧心的書信，日夜兼程地騎馬趕路，不出半月，便抵達了楓鳴鎮。

這一日，風輕輕飄着，絲絲細雨如煙如霧，鎮上蒙着一片細紗。

江西晴沒有閑心坐在茶肆裏聽雨烹茶，她冒着微風細雨，策馬狂奔，穿過數條街道，猶疾風橫掃般沖出了鎮子，朝那處楓林飛快趕去，一刻也不敢遲疑。

一個時辰後，江西晴騎馬來到了楓林附近的一家酒店。她下了馬，向店家讨要了一塊幹淨的布，抹幹了臉上滴淌的雨珠。

酒店後邊就是大片大片的楓林，林中不方便騎行，江西晴只好付錢讓店家看照她的馬，并囑托店家給馬兒喂點幹草。招呼完這些事，江西晴便獨自走入了楓樹林。

林中草木繁盛，鳥啼聲不止。

江西晴施展輕功，越過重重樹木，很快她就瞥見了前頭不遠的地方升起了渺渺炊煙，還有一片茅屋頂。看見這些情景，她便篤定這就是了。

江西晴正欲施展輕功飛過去，忽然兩耳微動，聽得一陣激烈的争執聲。她不由得停下腳步，側耳細聽，只是距離太遠，她也聽得不十分清楚，只是覺得這聲音分外耳熟，且來者不善。

江西晴朝那茅草屋走近了許多，她悄無聲息地飛上樹梢，在大片楓葉的遮蔽下隐藏身形，透過枝葉間的縫隙窺視着茅草屋前院子裏的幾個人。

只瞧了這一眼，江西晴險些大叫一聲，從樹上掉下來。

這來人有兩個，其一竟然是許久不見蹤跡的白天翁。另一個是跟在他身後的一個青年，他腰上別着一把細彎刀，頭發卷曲，頭上梳着幾條長辮子，長相野蠻粗魯，皮膚古銅色，看上去不太像是赤州人。

巫岚身披紫紗衣，脖子上挂着一串銀鏈子，腰間挂着一個竹囊袋、一個深藍色的荷包。她站在屋門前臺階上，雙目平靜無瀾地望着他們。她的旁邊站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這個少年據江西晴所知，是一直侍奉巫岚的藥童，名叫陳茸。

只聽白天翁大聲叫喚道：“巫姑娘，好話我已經說盡了，你最好乖乖跟着我們走，否則我只好采取武力手段，強行把你帶走。你也不希望有人受傷或者死亡吧？”

巫岚還沒開口，她身邊的陳茸倒忍不住跳腳罵道：“呸，你個壞老頭，別妄想帶走巫姑娘。你要是敢傷害巫姑娘，碧心和闕冰師兄不會放過你的！”

Advertisement

白天翁哈哈一笑，随即眉毛豎起，厲聲道：“毛小孩，一邊去，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就算是碧心和闕冰來了，他們也奈何不了我！一句話，你到底跟不跟我們走？不走的話……葛铮！”

青年身形一晃，地上落葉翻飛飄轉，只見他人已臨近陳茸身前，伸出左手抓住陳茸的肩膀，拽着他往後退至白天翁身側，右手唰得一聲拔出細彎刀，刀鋒架在陳茸脖子上。

陳茸只是個不會武功的藥童，面對葛铮根本毫無還手之力。他看到那把烏亮的彎刀，吓得兩腿戰戰，差點跌坐到地上。他提心吊膽地盯着葛铮手中的刀，生怕他一刀下去，他的脖子就見血了。

巫岚微微蹙眉，目光要緊地盯着陳茸，嘴上仍是不說一句話。

白天翁見此，心知巫岚頑固，不會輕易松口，想來只能先拿陳茸開開刀，吓唬吓唬她。既已想定，白天翁從容地轉頭對葛铮道了一個字：“殺。”

這話何止巫岚聽了心裏發緊，躲在樹上觀望多時的江西晴也看不下去了。她怎能容忍白天翁在她面前動手殺人，又怎能讓白天翁帶走巫岚？不然盛東風長老的解藥問誰要去？這樣豈不是平白丢了兩條人命！

江西晴正想跳下楓樹救下陳茸，巫岚卻在此時終于開口了：“他死，我死。”

這話說得極平靜淡然，仿佛她已接受了自己口中的結局。

葛铮的動作停住了，他瞄了眼白天翁的臉色。

白天翁卻不為所動，只當巫岚是在逞強。

“死——呵呵，說的輕巧，我可不會讓你就這樣輕易的死去。葛铮，殺了他，讓巫姑娘見識見識什麽是死！”

咻——一顆鐵丸于袖中飛出，精準打中陳茸握刀的右手，江西晴從樹上落下來，持刀飛身撲向葛铮。

葛铮失了彎刀，頓時大驚失色，情急之中一掌将陳茸推送出去，翻身躲開了江西晴劈下來的那一刀。

白天翁看清突襲之人，施展輕功騰到半空中，瞅準江西晴的天靈蓋，毫不猶豫拍出右手一掌。

江西晴此時一刀劈空，已穩穩落于地上，擡頭就見白天翁的右掌懸在她頭頂之上，已近在咫尺。她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完了！”

與此同時，巫岚擡起手，袖口對準白天翁，射出一支極細極短的箭。

那極細極短的箭釘入白天翁的脖子，“呃呀！”白天翁發出一聲痛叫，收了手，轉個身落到了地上。

葛铮撿起細彎刀，急奔向白天翁。

“師父，您沒事吧？”

白天翁右手捂着被釘住的地方，摸到那如銀針般的細箭，果斷将它拔出脖子，捏在指間看了看，看完就将那細箭丢在了地上，踩在腳下。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個血點。

江西晴得救了，站在原地向她道了聲謝。

巫岚點點頭，未說話，轉身面向了白天翁和葛铮。

白天翁正在氣頭上，惱恨半路殺出個江西晴，壞了他的好事。他放出狠話道：“江姑娘，我曾經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你反倒不領情，竟一次又一次地壞我好事！我沒來找你算賬，你還敢主動送上門來，真是不怕死！”

江西晴心裏已經有了計量，她朝白天翁走了兩步，故作鎮定道：“誰死誰活還不一定呢，我可是和歸麟閣的人一起來的，我不怕你。”

白天翁眼睛瞅着江西晴，緩緩開口道：“你……莫不是想要詐我？”

江西晴心中閃過一絲慌亂，面上仍然雲淡風輕道：“詐你？呵，有必要嗎？”

葛铮遞上一顆鐵丸，呈到白天翁眼皮子底下，朗聲道：“師父，你看這是什麽？她就是用這個小玩意打傷了我的手。”他露出右手腕，果然就見腕上一片淤青。

江西晴擡頭瞥見葛铮手上的鐵丸，心中暗笑道：“原本只是撿這個玩意拿來玩玩，沒想到今日還能派上大用場。”

白天翁接過鐵丸仔細端詳了一番，冷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歸麟閣閣主獨有的鐵丸暗器。怎麽，是歸麟閣派你來的？想想也是，那日你逃出西來山莊，一定是投靠歸麟閣去了。遠水救不了近火，當時只有他們能救你。不過話又說回來，歸麟閣找巫岚幹什麽？”

江西晴收起金鱗刀，目光坦蕩地望着白天翁，微微笑道：“這就不勞煩你操心了。”

她沖巫岚說道：“巫姑娘，請随我來，閣主就在楓林前面的酒店裏等你。”

白天翁臉色驟變，沉下臉道：“歸麟閣閣主親自來了？”

江西晴道：“那是自然！巫岚姑娘是閣主要見的人，我絕不會讓你帶走。你還是趁早放手，莫要糾纏！你若是想和閣主為敵，盡管放馬過來。”

白天翁将信将疑地瞪着江西晴，腦中将她說的話想了一遍又一遍，思考其中真僞。

巫岚略一思索，便知江西晴是在使計诓白天翁。她故意說道：“碧心前天傳信于我，說會有客來訪，原來就是你們。”

有了這句話，白天翁對江西晴的那番說辭已經信個七八分了。他思慮良久，覺得不宜再與他們糾纏下去，便對她們道：“哼，今日暫且放過你們。”

他又轉過頭，特意看向巫岚道：“我還會來找你的，你別想跑！”

說罷，白天翁甩手扔出一包毒粉，這包毒粉落到巫岚面前炸開，墨綠色的粉塵在空氣四處飄散，形成了一股墨綠色的霧氣。

白天翁和葛铮師徒二人施展輕功，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江西晴見此，連忙跑向巫岚，早就躲到一邊的陳茸也趕緊跑了過來。

巫岚用長袖遮住口鼻，沖他們兩個大喊道：“別過來！”

江西晴聞言，生生剎住腳步，站在遠處。江西晴見陳茸還要上前，眼看他就要進入那片毒霧中了，她急忙施展輕功飛到陳茸身後，将他一把拉過來道：“你幹什麽？沒聽見她說不要過去嗎？有毒！”

陳茸撇過頭，焦急喊道：“可是……”他話未說完，毒霧很快就散去了。

巫岚放下長袖，走到陳茸面前，平淡地說道：“沒事，我會解毒。”

陳茸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真的沒事嗎？”

這回巫岚沒有回答他，她略過陳茸，神色冷漠地望着江西晴道：“多謝。”

江西晴注意着巫岚的臉色，關心道：“你……真的沒事嗎？”

“你的手在抖。”巫岚拿眼神打量着江西晴，瞥見江西晴眼中的淚花，她有些疑惑，“你……哭了嗎？”

“哎？”

江西晴這才注意到她指尖的顫抖，她用力收攏五指，攥緊拳頭，又即刻攤開。她好像從未感受到，她跳下楓樹時，手握緊刀，劈下去的實感。

她舉起手摸了摸眼睛，發現眼睛有些濕潤。想到剛才有驚無險的那一幕幕場景，她默默別過臉，心中暗道：“丢人吶，我居然被吓哭了！我怎麽連巫岚都不如！人家一點事都沒有！”

不過那并不算吓哭，那是劫後餘生的後怕。首次遇到窮兇極惡、武功高強的歹徒，江西晴沒有當場哭出來就已經很堅強了。

她強裝的鎮定和勇敢，在危機時刻顯得并不遜色。作為一個行走江湖之人，以後這種場面她只會越見越多。總有一天，她會克服心裏的不安和恐懼，習慣面對危險。

到那時，她不再緊張和不安，不再害怕和恐懼，她會握緊手中的刀，無畏無懼地對抗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