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

十六

夜深露重，花園中升起了淡淡薄霧。

巫岚靜坐在床榻上，手中依然捧着今日她看的那本毒方。書中內容，她已讀過一遍又一遍，早就爛熟于心，她卻如食髓知味，不知餍足。若無人打擾，她便不肯将目光從毒方上移開。

屋門輕啓，一抹清香流入屋中，一個妩媚動人的女子晃動着身影，于暗處走來。

巫岚聽到屋內微弱的笑聲，目光停住了一瞬，片刻後，她的目光繼續游走，她繼續咀嚼着書中的藥方。

碧心笑着嘆息一聲，往巫岚床前一坐，勾了勾唇道：“我的好岚兒，你呀你，要說別人是武癡，那你就是個毒癡！都到這個份上了，你怎麽還有閑心讀書？這書你不都是都看過了嗎？”

她飛快地伸出手，想奪過巫岚手中的書，偏偏這個時候，巫岚眼睛奇尖，動作極快，愣是讓她躲開了。

碧心掃興地縮回伸出的手，搖頭道：“唉，岚兒，你怎麽還是這般無趣。大晚上的，看書傷眼，還是放下書，早些休息吧。”

被碧心這樣一攪，巫岚也沒了看書的興致，她合上書，正眼瞧着碧心道： “來此何幹？”

碧心的臉上挂着迷人的微笑，眼神卻透露出深深的擔憂。

“岚兒，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萬紅枯的人，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上你？為什麽他們都想要把你帶走？”

“我不知道。”巫岚蒼白的眼眸中微微透着亮光，然而光中無神采，“吳清平襲擊我時，沒有說原因。白天翁來找我時，只是告訴我，我是萬紅枯的人，我應該跟他走。”

“不可能，你絕不會是萬紅枯的人！”碧心聽了卻直搖頭，她斬釘截鐵道，“我撿到你時，你不過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萬紅枯可沒有年紀這麽小的教徒。”

“我也不信。”巫岚垂眸道，随後緩緩擡頭，她沉靜得如同一汪碧潭的眼睛凝視着碧心，“告訴我……我是誰？”

“這……”碧心面露難色，似是不忍回答這個問題，“你以前從來不問我這些。”

“我失去了小時候的記憶，既然失去了，也沒必要去了解。但是現在，我的過去找上了我，我只能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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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想知道嗎？其實我也不知道你失憶之前的事，但有關于你過去的一點東西，我仍然記憶猶新。”

巫岚注視着碧心，沒有說話，碧心明白了她的回答。她只好講述起這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我年輕時，曾游歷天下，尋遍各地奇花異草，珍奇毒藥。十多年前的某天夜裏，我偶然間誤入了一片充滿瘴氣的樹林，樹林裏有一條黑色溪流。當時我好奇這溪流的來源，便順着溪流進入林中，發現林中倒挂毒屍，遍地殘骸。我越往深處走，瘴氣越濃，直到我看到一個小女孩雙目無神地坐在一棵枯樹下，我停了下來。那個人就是你，巫岚。”

“我喊了你好幾聲，你也沒有回應。我就走過去碰了碰你，結果你閉上眼睛暈了過去。雖然我那時已經有闕冰這個弟子了，但他不在我身邊，我孤身一人，正好想找個人作伴。而那裏又過于危險，我出于好意，同時也是為了給自己找個伴，就把你抱走了。”

“我帶你走後，我發現你中了一種我在古書上見過的一種蠱毒，這蠱毒叫噬心蠱，配方早已失傳。以我的本事，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都沒有辦法給你解毒。這蠱毒到目前為止，對你沒有造成什麽實際傷害，只是會讓你吸引各種毒物。”

“我收留你的前半個月裏，你每天都沉默寡言，神思恍惚，你一入睡便便噩夢連連，每次做噩夢，都會啼哭不止。我擔心你再這樣下去會發瘋，所以我給你服下了一種能夠忘掉過去的藥。

“你服藥後，昏迷了三天，醒來時，你已經完全記不得前事。我從此給你取名巫岚，收你為徒，将我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岚兒，你天資聰穎，又與毒物相互吸引，心有靈犀。不瞞你說，你是我最得意的徒兒。這話，你可千萬不要說給你師兄聽，不然他會酸的。

“如果不是你主動提及，也許這個事，我一輩子也不會說出來。”

碧心漫長的陳述結束了，巫岚的心卻久久沒有平靜下來。她沉默了很久，聲音虛弱道：“我還能恢複幼時記憶嗎？”

碧心露出痛心的神情，輕輕搖了搖頭，道：“沒有恢複記憶的藥，只有讓人失去記憶的藥。岚兒，別怪我，當時你的情況很危急，我若不采取措施，你真的會失常，淪為一個瘋子。”

巫岚輕輕說道： “我不怪你。”相反，她很感謝碧心讓她忘了當時她不能承受的痛苦。但是現在，她要去找回丢失的記憶了，無論那記憶多麽黑暗、殘酷，她都将忍受。

她閉上眼睛，沉浸在黑暗中，她在黑暗中游走了一陣，觸碰到了一個光點，片刻後，她睜開眼睛道： “你在哪裏撿到了我？”

漆黑的記憶中，空洞虛無。她要親手把自己的記憶重新填上。

碧心道：“我記不清了。時隔多年，我哪裏還找得到當年的那片毒屍林，我只能說個大概方位……你讓我想想……好像是在羌蕪城周邊一處山林裏。”

巫岚暗中記下了這個地點，随後說道：“明日我要回去，一個人。”

碧心道：“這怎麽行？你現在應該好好休養生息。我不許！”

巫岚道：“我能解毒。”

“你能解毒？”碧心氣笑了，“我和闕冰兩人聯手都不能解開白天翁給你下的這個毒，你說你能解？”

巫岚撇開目光道：“我累了。”

碧心起身，佯怒道：“得得得，一說你不愛聽的，你就要趕人了。行，我不管你了，随你，都随你！我幹嘛要操這個心，我有這個空閑被你氣，不如多去找幾個情郎！你這個不省心的孩子，氣死為師了！”

巫岚聽着匆匆遠去的腳步聲，确定碧心是真的生氣了。她知道，碧心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她不會插手她自己的事。她把毒方墊在枕頭下，吹滅了床頭的燈。她躺下身子，阖眼睡去，祈願一夜無夢。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都是睡中無夢，睡得很清淨。但不知道為何，自從知道有關于自己失憶前的事後，她有點擔心會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