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章

第 68 章

酉時五刻, 日落風冷,韓志禺一得知西區邊緣的鬼宅之事,便想到何家一出事, 何姜最早找上的同盟就将是韓家,飯都沒吃便馬上穿回朝服馬不停蹄地趕去東宮。

此時的高瑱正在案牍前看密報, 身側坐着謝如月, 案前站着畢恭畢敬的青級影奴青坤。

韓志禺得召進來時便看到高瑱神色莫測, 眼神冷如檐上霜,早已不複從前的清澈少年意氣。

他的腳步頓了剎那,不合時宜地在心裏懷念不久前明眸含笑的殿下。

韓志禺之前一廂情願地以為高瑱的轉變是因韓宋雲狄門之夜, 畢竟那一夜韓家集體損失慘重,韓貴妃一殁,韓家跻身世家上流的夢想徹底破滅,對于高瑱而言, 喪母喪權首痛, 身體重傷次痛,是故面目改、氣質變。

韓志禺起初是這麽自欺欺人地堅定的。

直到高瑱在某人走後逐漸與他疏離,再到他看到高瑱身邊忽然出現一個謝如月,一個在左唇外側刺了一顆朱砂痣的末流四等影奴。

東宮夜晚淫靡縱欲的醜事傳到他耳中時, 韓志禺心驚肉跳, 心痛難當,妒忌與痛苦相生。

他知道高瑱什麽意思, 他怨怪他。

當初高骊索要謝漆的要求經由吳攸的口轉達出來時, 韓志禺也在現場,親眼看着原本文雅的高瑱驟然發怒到發狂。

那是韓志禺第一次看到高瑱如此喪失理智地怒吼。

“我已失父母, 再失體康健,我只剩這一個謝漆, 讓我交出他?絕不可能!”

彼時吳攸面對他的失控怒火尤為冷靜,甚至唇角微笑着向韓志禺看過來,仿佛在向他說——你看啊,你韓家的主子,你全族的忠誠,你滿心的戀慕守護,他不放心裏,反而心裏去放個卑賤的影奴,這成何體統,你還不管管?

他在吳攸那樣戲谑嘲諷的目光裏無地自容。

他是高瑱的表兄,年長他幾個春秋,不僅是他本家的手足、竹馬、還曾是他伴讀,從前高瑱回韓家小住,回回都是他陪伴他促膝長談,夜燈高照,他曾是與他最親近之人,焉能不知高瑱後來的細微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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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會察覺不到殿下看着那人時眼裏流轉着的勃勃欲念。

怎會看不出他在那人面前扮乖示弱,為了多讨取那人的關注和保護,不惜扮演着楚楚可憐若小女的溫良假象。

他又怎會不知殿下而今因羽翼未豐而忍耐,一旦來日殿下掌上位,只怕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與那人修成正果。

韓志禺憎惡着,忌恨着,警惕着那人的存在。

好不容易等到高骊的橫加幹涉,他幾乎是毫不猶豫、欣喜若狂地勸慰殿下:“若獻謝漆得東宮有何不可?得罪新君有何裨益?先權後情豈不正乎?不得東宮豈告貴妃娘娘之靈?”

結果他卻看到殿下在他眼前落淚。

他只能顫栗着握住殿下的手,換了說辭:“吳攸與高骊來勢洶洶,殿下何不如避其鋒芒,韬光養晦?高骊于長洛毫無根基,何不如令謝漆暫立高骊之側為耳目?他若忠于殿下,必願為殿下肝腦塗地,他若初心不負,來日必願重回殿下身後。”

結果他沒想到殿下還是不肯,流着淚決絕顫聲。

“謝漆是我的。誰也不能奪。他要奪,我便藏,對外宣告,他不屈受辱,觸柱而亡。便是在別人口中,謝漆縱死也是要死在我掌中。”

韓志禺沒料到突如其來的幹涉竟會讓激發高瑱強壓已久的占有欲,更沒料到,文清宮寝宮的地下有密室,從前韓貴妃用來處理宮閨密事,現在高瑱要用來藏匿……或者說囚禁一人為禁|脔。

那天高瑱要喂那人一杯迷魂湯,韓志禺就在文清宮的地下密室裏等着,等着那人昏迷,幫高瑱完成他的心願。因高瑱流了許多淚水,因高瑱苦苦哀求他相助,因高瑱除了求他之外無計可施。

韓志禺都下定決心強迫自己堅持了,結果卻在密室裏聽到了謝漆對高瑱說了長長一番話。

“不是你棄我,是謝漆棄你……”

“高瑱,從今以後,你找其他人給你提燈吧。”

韓志禺感覺到了自己卑劣的激動。

殿下何其驕傲之人,竟被如此劈頭蓋臉地直白羞辱拒絕,以他傲氣,往後決然不會再糾纏。那人性剛烈,既認定自己被放棄,眼下甘願一斷四年情分,往後也決然不可能回頭再續前緣。

他急匆匆走出密室去到高瑱身邊,看着他摔倒在地上,傷腿都不顧的淚流模樣,心疼得無以複加,又慶幸得難以名狀。

啊,真好,那人主動離開殿下了。

殿下可心無旁骛了。

我可為殿下提燈了。

韓志禺當時是這麽慶幸的,直到後來,他看着高瑱性情漸變,沒有如他設想的那樣更倚重、依賴自己,反而去調|教一個除了身份之外毫不相似的粗陋替身。就因那四等影奴是謝漆下屬,有此一子在,謝漆有與他藕斷絲連的可能性,他便那樣倚重,甚至于帶到床帳中去,發洩着謝漆看不到也不在意的怒火。

失去謝漆一事,他仇恨在高骊身上,怨恨在吳攸權上,甚至還怨怪到他這裏。

好像謝漆義無反顧地走了,緣由都在別人身上,是外力“拆散”了他們,而絕不可能是內部。

絕不可能是他自己造成。

韓志禺先前在自欺欺人,而高瑱更甚。

到現在,韓志禺也沒能想通,謝漆之出走,對高瑱而言到底是好是壞。

對于他自己,究竟是福音,還是不可挽回的打擊,他也不清楚了。

韓志禺腳步微沉地進來拜見,高瑱看到他便放下手裏的密信,揮手讓青坤退下,而後朝他揚起熟悉的客套微笑:“表哥來了?這個時間點怕是還沒用上晚膳吧?外間霜重夜寒,快來暖爐身邊坐坐,孤讓如月給你備上膳食,待會我們一起用。”

韓志禺看着他唇邊那抹文雅依舊而無溫度的笑意,而聽着他那锵金鳴玉、富有感情的聲音,覺得割裂,覺得悲傷,而無計可施:“多謝殿下。”

“如月,聽到我方才的話了吧?”高瑱伸手慵懶地環過身旁謝如月的腰,語氣輕快透着寵溺,“你幫我去小廚房囑咐多備一份晚膳,表哥喜歡吃石髓羹,你看好禦廚們,莫要讓他們犯懶。還有魚兜子,我知你愛吃,下午囑咐過了,今晚我們一起用。”

謝如月耳尖微紅,急忙應了是,有些慌張地起身來朝韓志禺行禮,随即步伐不穩地退下去了。

謝如月行禮時廣袖微敞,韓志禺眼快,看到他左腕內側有個不淺的吻痕,裹在不重的牙印裏,泛濫着夜間淫靡或白日宣淫的欲。

韓志禺沒有太多波瀾,終歸只是一個“如”,只有在看到這人臉上那顆朱砂痣時心中難以克制驚濤,那才是“月”,不知何時才能讓高瑱淡忘的“月”。

謝如月踏出殿門,高瑱唇邊笑意變淺,但眼神認真了兩分:“剛想傳信請表哥來東宮避一避,表哥就自己來了,我們還真是心有靈犀啊。鬼宅之事如今已在六大家裏遠揚,我們之前與何姜有所往來,現在當真是尴尬。”

韓志禺勉強回到正事上,慶幸地嘆了口氣:“幸而殿下還沒來得及與何卓安定親,否則現在騎虎難下。這些年裏,何家派出的女郎數量實在不少,其他家就算本家沒有何氏妻妾,旁支也有不少,現在何卓安出事,若她只是被重創,我等還能收漁翁之利,但眼下看吳攸、梁奇烽,還有皇帝的表現,怕是要讓何家永無翻身之地。”

高瑱眉頭微皺:“梁家再大膽也不敢一口氣吞下何家,只有吳攸……看起來,他是真要把何家拆骨入腹了。可他吳家這幾代以來本家都是一脈單傳,旁支無甚出息,之前宋家偌大的一塊兵部讓他吞下已經夠撐了,現在何卓安這麽大一塊膏腴,他切了又能分到哪裏去?怎麽分才能徹底消化?何家縱橫百年,底下的職缺可不是鬧着玩的,若有一處關節崩斷,不提長洛,只怕晉國的六十九州都要受波及。”

韓志禺起初想的和他差不多,只是他兩個月前在東區籌辦外族朝拜的各項工程,和不少的代閨臺寒門子弟接觸,想法有了轉變:“殿下,吳攸親代閨臺一派的平民由來已久,我只怕,他是準備讓權寒門了。”

高瑱緩緩擡眼,一雙桃花眼中盡是鄙夷:“讓權寒門,他怎麽敢,就憑……”

他想到什麽,輕嗤道:“就憑先太子娶了個寒門出身的梅念兒,是以他也要效仿我那大皇兄麽?寒門出于彈丸之地,所出之子平庸微陋,若不置身于世家沃土,哪裏有資格接管晉國各部的權杖?”

韓志禺輕聲細語地同他說起之前在東區認識的許開仁、梅之牧、劉篆等人,解釋起這些寒門子弟的能耐之處,甚至是那燭夢樓的謝紅淚、謝青川姐弟兩人都非同尋常,絕不是他們一直以來以為的愚昧淺薄形象。

高瑱越聽眉頭越緊:“表哥,你到底想說什麽?”

韓志禺頓了頓,語氣依舊輕緩:“臣是以為,自韓宋雲狄門之變故以來,七姓去一宋,剩下六姓人才凋零,我們韓氏尤其嚴重,本家拿不出多少才俊。眼下皇帝身邊的內閣俱是寒門侍筆,吳攸與代閨臺往來親密,眼下有意抓住何卓安騰出空缺,而明年春秋科考一經變通,只怕到時那批寒門子都将後浪拍岸。我們韓家世代入禮部,明年正是放異彩之時,與其現在扶助大勢已去的何卓安,不如早做準備,挑選适當的寒門奴為我等所用……”

高瑱沒等他講完便否決了:“與賤民共治天下,滑天下之大稽。”

韓志禺知道世家睥睨由來已久,他亦如是,若非之前在東區被許開仁的文章、梅之牧的匿名策論驚到,他也仍會俯瞰腳下蝼蟻。

他看着高瑱此時臉上的傲氣,心中雖有些急切但并不惱,反倒萌生了幾分呵護意和成就感。他需要他。他不得不需要他。

韓志禺循循善誘,充滿耐心地詳談。如今何家大柱中空,旁支敗類,眼看着即便吳攸不伐也難擋梁奇烽垂涎已久的脍刀,屆時何家一倒,韓家難分其膏腴,便将愈發沒落。來日高骊膝下有子,那高瑱今日的太子之位,又能穩到什麽時候?

當然,高骊除了一己蠻力不見什麽長處,除了留駐長洛的一些粗蠻北境軍,即便有子嗣,真想坐穩皇位也不是易事。皇子之中還有高沅,高沅自己不足懼,但是梁家這幾年風頭太盛,倚仗着一個梁千業打造出的煙草商路大掠其財,假如梁家再籠絡武将,假以時日未嘗不能和吳攸抗衡,一旦梁家起勢,高沅必将被推出來競博帝位。

屆時,寡財缺人,薄權無兵的韓家要如何成為高瑱的後盾?

擁抱寒門賤民并不丢人。高瑱與韓家是共生,寒門對于韓家是寄生,等級分明,不過驅策他們為韓家的看門石獅而已,每代科考用一代,三年一換,或舍或廢,便不足為惕。

高瑱有被說動,只是神色仍然糾結,還有芥蒂與恥辱。

韓志禺趁熱打鐵,抿了抿唇,咬咬牙道:“殿下想想謝漆,他不也是賤民之身?殿下當日能容忍、挽留萌生二心的謝漆,自不是心胸狹隘之輩,及今日的太子少師謝如月,殿下都是能任善用,既如此,何不如将這份廣博之心,稍放些許?”

他在偷換概念,霜刃閣不是寒門,是世家之脔奴,謝漆更不是寒門子弟,得青眼的理由更不是為了共治鞏固韓家。

他就是想這樣颠倒黑白地勸解,偷梁換柱地曲解高瑱對那人的執念。

高瑱這一回沉默了,面無表情,眼神放空。

韓志禺安靜地等着。

這時謝如月在門外恭敬地請他們用膳,高瑱才恍過神,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牆上挂着的一盞發皺花燈。

韓志禺自然知道那花燈是被那人澆過迷魂湯才發皺,醜陋,破舊。這盞燈挂在東宮裏,照在謝如月那顆朱砂痣上,交纏出具現化的濃稠扭曲的壓抑吞噬欲。

“用膳吧。”高瑱起身來,聲音平靜,“我未曾與人分食過,今晚和表哥試試。”

韓志禺知道他答應了,既松了口氣,又堵了口氣。

*

漫長的十一月十二日落幕,謝漆一覺醒來時,枕邊沒有人了,他先是怔怔地摸摸那微涼的枕邊,再眯着眼看看寝宮中的天色,感覺眼下才寅時七八刻,高骊這就爬起來出去了。

謝漆慢慢把起床氣推出身體,抱住腦袋嘿呦鹞子翻身起來,昨天在高沅那幾乎沒怎麽睡,這會一到天澤宮就睡得不知昏天黑地,竟然連高骊起床都沒能察覺,作為影奴而言真是失職啊。

他起來下地取外衣披上,三兩下整理好衣冠便出門去。

天還早,日未出,禦前宮人們跟他問好,還帶着些許打盹的黏糊音色,只有踩風見了他便精神奕奕,一副見了親爹的模樣。

謝漆直覺不對,招手和他到僻靜地說話:“我昨天不在,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踩風看左右無人,扯開衣襟給他看脖子上的淤痕:“恩人啊,前天你跟九王一走,陛下就跟困獸似的吓人,找不到你就這麽把小的拎起來了,你看看這,喉管都險些被掐斷喽。”

謝漆看他那淤痕确實不淺,先找藥塞給他:“你受罪了,可還有別處受傷?其他人呢?”

踩風收了小藥瓶,把高骊一天半裏的異樣詳細地跟他說了,包括被禁止亂宣揚的殿前海東青殺人之事,總結道:“陛下跟變了個人似的,雖然以前也兇,好歹是兇于物,這回一對人動手更瘆人了,小的都怕那薛成玉不長眼睛被陛下一腳踹死。”

謝漆謝過他告知,轉身連忙回去側衛室,一聲哨聲出,大宛帶着其他小影奴的鷹而來,張姓的小影奴們也趕到了。

謝漆就着踩風告知的那些怪事問他們,聽了小影奴們的口述之後,知其不假,便更擔憂。

他心裏打着鼓,又去找了薛成玉,詢問他昨天晚上謝紅淚進宮,高骊是個什麽狀态。

薛成玉二話不說把自己昨天晚上記的手稿給他看,只見開頭就是一句:“禦前侍衛謝統領不在,帝心神飄忽,魂飛天外,縱花魁娘子在前,天籁之音繞梁,曼妙之姿淩波,帝皆耳目閉塞,意興闌珊,黯然傷神。”

謝漆:“……”

他擡頭看一下這個模樣十分呆直的起居郎,忍不住先問了個別的問題:“薛大人平時是喜歡看話本,讀閨臺詩嗎?”

薛成玉眼睛流露出詫異:“謝大人看出來了?”

謝漆失語,總覺得起居郎這手稿的文筆潤色看起來很像坊間的三流戀情話本,跟正史的端肅春秋筆法一點也不搭邊。

如果哪天他在坊間看到了高骊和自己的化名話本,他肯定第一個跑來質問薛成玉。

謝漆咳了咳把手稿還給他,還是直接問起昨天高骊的異樣,薛成玉思索片刻,用文人式的華麗比喻給了個感受:“昨夜陛下确實神思恍惚,如中空之蘆葦,在周遭再罩了一層中空之竹筒,兩相空空,無魂無神。”

謝漆概括:“行屍走肉?”

薛成玉呆:“啊對對對!”

謝漆謝過他,随即臉色沉重地蹲守在天澤宮外,左思右想着等高骊回來怎麽收拾他才比較妥當。

高骊那邊度過了一個必須得用兵荒馬亂來形容的早朝跟午會。

鬼宅一事剛出一夜,吳攸和梁奇烽雙管齊下,一個用手下的文人儲備去散布消息操控輿論,上午時就把鬼宅事傳播到了民間,百姓苦雪利銀久矣,消息所到之處都引起了極大的憤懑。

一百六十九個死者背後更是牽扯出了龐雜的民間交際網,不少人相攜着到官府去認領已腐的屍身,認得出是失蹤已久的家人者便在官府門口嚎啕大哭,認不出的便以此為案例去催官府,想要找出自家失蹤者。嚎哭之下,悲聲沖天。

梁奇烽帶領大理寺和刑部徹查何家名下的錢莊,連夜抓了一堆何姓旁支、何宅家奴,不知是嚴刑拷打出假罪,還是逼供出了真惡行,總而言之,整理出來的案薄十分厚實驚人。錢莊雪利銀高利是一回事,何家人以索利為正當理由,結果在私底下大量動用私刑、奸淫擄掠才是更觸目驚心的累累罪行。

這兩派人是勢要将何家碾到地底裏去,但何卓安雖然被停職,身後也還有不少的人脈,姜雲漸和其他與何家有千絲萬縷的盟友在朝堂上負隅頑抗,且姜家在吏部根深葉茂,操控着朝堂大半的調遷,一站出來參與罵戰,一張口便倒出了衆多其他官吏的把柄,堪稱當堂不停放炮仗。

此外還有中立的,不知道在混什麽水摸什麽魚的派系,在高骊眼中,朝堂上就是幾股有毒的面團揉在一起瘋狂攪和,誰也不服誰,狂甩太極拳。

早朝吵,下午禦書房更吵,熙熙攘攘的人頭擠在不大的禦書房裏,還有一波沖到內閣裏和侍筆們理論,亂轟轟地幾乎要吵翻天靈蓋。

高骊聽了足足一天的無意義黨争,聽到最後才發覺這群混賬東西沒有幾個去辦正事,滿門心思想的都是何家如果倒塌,多少空出來的職位能分到他們手上,多少被抄被查的何家錢莊能落到他們囊中。為此他們可以說出世上最動聽的高潔高德話語,也可以罵出最不堪入耳的髒話,上一秒可以是為民請命,下一秒便能變成我取你狗命。

高骊意識到這一點時煩透了,怒發沖冠地起身,拎起幾個嗓門大內容虛的官員丢了出去,回來後一吼門窗嗡嗡。

“一百六十九個死者,怎麽就沒人提這一群人的債要如何解決!”高骊氣得一腳把那大書桌踢翻了,好歹還留了點力氣,沒把它踢裂只是踢出個跟鬥,“關于他們所背上的利債,死後是不是一筆勾銷?他們生前償還過了多少數額,該不該對其家屬補償?因為雪利銀而被強迫賣房賣田、典妻賣子的又該怎麽賠償?吵吵吵!何卓安是跑到天邊去了還是何家的大宅子搬到海角去了!都給朕看這些死者問題該怎麽解決!”

他一個嗓門頂一百個人,一吼所有人都被震得頭皮發麻,便是吳攸也驚在原地呆若木雞。

高骊單手把倒仰在地上的大書桌拎起來高舉,猛力正面掼在原位置,省得叫幾個侍衛宦官過來搬桌子正型,桌重逾數百斤,砸到地面上時地面都被帶得小規模震動,渾如地裂而來。

衆人耳膜與腳下皆嗡嗡,在威壓下一時死寂。

高骊伸手在書桌上猛拍繼續吼:“現在都啞巴了嗎!現在怎麽不開口了!白吃的幹飯都吃到狗肚子裏去了是吧,怎麽解決?戶部管戶籍管錢的站出來!裝你他娘的死啊?!該哭墳的時候盡假上吊,該上供的時候盡哭墳是嗎?!”

群臣俱懵:“……”

最後還是吳攸冒着雞皮疙瘩出來調兵遣将,點名道姓指出能對死者的善後事件處理妥當的官員出來。

高骊怒着一張悍匪臉聽了半晌吳攸的調配,這才覺得有些滿意,擦擦大書桌染上的塵埃,檢查了一番沒看到裂縫,于是又坐回龍椅上:“行,你們繼續吧。”

一幹人等不約而同地心想這還怎麽繼續,吳攸第一個端不住臉皮告退,挑架的領頭一走,直接就帶走了一波追随他的門生,其他人更是不想再繼續和皇帝在密封的空間裏呆着,紛紛口幹腿軟地告辭了。

結果轟然之間,禦書房一走為空,剩個小內閣還待着幾個侍筆。

唐維最淡定地收拾滿桌的混亂折子,其他幾個侍筆偷看高骊的眼神複雜至極,個個都大氣不敢出一口。

最後唐維照舊是最後一個走的,挂着兩個一夜未睡的黑眼圈,跟他簡單說了一下鬼宅之事的進度,直到今天中午他才從那裏趕到宮城來,說到如今已有五十三具新近的屍體被其家人認領帶回去入土為安,高骊便沉悶地點頭:“唐維,你也累得慌了,回去快點休息。”

唐維笑了笑:“應該的,那麽,陛下,臣先告退。”

他行過和往常不太一樣的禮,臉色雖疲倦,腳步卻輕快地離開了。

高骊等人全走散了,坐在椅子上發呆了半晌,最後才擡手揉揉頭痛欲裂的腦袋。

難受。

窒息。

想見血。

想殺人。

揉完了腦袋,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索書桌的暗格,結果掏了個空。

也正因為掏了個空格,才脊背發寒地回過神來。

高骊觸電似的跳起來,心中不住默念着要命要命,念到最後變成了謝漆謝漆,于是撒開腿趕緊離開禦書房,小跑沖回天澤宮。

一回到天澤宮,他便看到踩風和小桑正忙碌地備膳食,一衆宮人看到他都屈膝行禮。

謝漆就在最前頭。

高骊心中那驅之不去的陰霾和戮念,一時之間都消失得幹幹淨淨,他快步上前去,也不管其他人還在現場,薛成玉的筆還在刷刷刷,當即就把謝漆拎起來抱進了懷裏。

踩風備銀箸的手一抖,小桑則迅速卸掉貨,趕緊拽着他的袖子猛提醒,衆人一起駝着背彎着腰,小心翼翼地飛快溜出去了。

薛成玉雙眼炯炯有神地還在那裏看着帝與侍,不要命地快速畫簡筆輪廓,踩風折出去大老遠,發現這竹竿還戳在那裏,趕緊彎着腰跑過來把他拉出去了。

門一關,謝漆騰空的腳便不适地晃了晃:“抱完了嗎?陛下,大獅子,你這一身蠻力,箍得我骨頭疼。”

高骊不答話,仗着身高和力氣的優勢,抱着謝漆的兩手往上一送,便将他扛到了肩上去,如此扛着他,昂首挺胸地在天澤宮飛快地走了幾個來回。

換在別的時候,謝漆定然要對他一頓拳打腳踢,三兩步跳到房梁上去對他捏鬼臉。念在今天他必然在朝堂和禦書房受雙重折磨,回來時總該發洩發洩怒氣,便乖順地由着他奇奇怪怪的舉止。

他也想看看他還能幹出什麽不合常理的,與往常大相徑庭的,與性情完全相悖的舉止來。

高骊走到第五個來回的時候,還沒聽見他說話,發熱的大腦這才冷卻了幾分,趕緊換手把他打橫抱在懷裏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一時腦子不清醒,欺負我們謝漆漆了。”

謝漆因倒吊了一會兒,臉上有些血色,眼前略略發暈,視線還沒清醒就被他捂到胸肌上去摩挲,心裏更沒脾氣了:“我沒事的,你好點了嗎?”

高骊心裏開花,抱着他直接盤腿坐在地上,低頭先捂住他一頓啃咬亂親。

謝漆被咬得唇角有點疼,微微蹙着眉躲開,啞聲問:“你不餓麽?從半夜奔忙到現在,不累不餓麽?”

高骊铿锵有力地答了個餓字,粗魯的大手扯開了他腰帶,熱騰騰地抱住他的腰,低頭埋在他身上到處親和咬,亢奮又洩憤,模樣好似一只野獸。

謝漆被咬得不住吸氣,也沒聽他停下,索性咬着牙不說個疼字,想要看看他還能弄到什麽程度。

高骊親咬完正面,忽然不過瘾似地将他抱着一個翻身,一舉将他壓到了地毯上,撈着他又按着他,撕開他衣衫露出半個後背,随即埋頭對着他後頸又啃又磨。

謝漆繃緊了蝴蝶骨,兩手抓住身下的地毯,心裏複雜的感情幾乎要潑出來。

當真是異常。他大概會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

高骊厮磨了半天,把他上身弄得一片狼藉,最後看着他大片白皙肌理上的那些深紅淺紅痕跡,目光纏綿如同在看一件自己的藝術品,這才滿意地把他衣服攏回去,貼着他耳朵粗喘着說:“好餓,我們吃飯去,謝漆漆餓不餓?冷不冷?”

謝漆冷淡道:“冷什麽,被你弄得熱得慌。”

高骊笑開,語氣像惡作劇得逞似的快意,他抄起他,邁着醉拳式的步伐抱着他到飯桌去坐下,剛才一通瞎鬧還不夠,這會愣是還不讓他從腿上下來,箍着他要他在自己腿上一起用食。

他單手抄着謝漆,胳膊長的好處便是一手縱攬他半身,可以愈發緊貼着擁抱他。他另一手去拿小碗的清火湯,殷勤地遞到謝漆嘴邊:“來,謝漆漆,你先喝一口。”

謝漆看了他一眼,十分順從地喝了一小口,高骊心情越發好,就着他喝過的地方,把剩下的半碗湯一飲而盡。

喝完他也不知道怎麽的,一個興奮就把那碗猛地摔在地上了,聽到碎片裂開的聲音愈發高興,而後心滿意足地摟着謝漆一起吃飯。

謝漆眼睛掃過地上的碎片,安靜地小口吃飯。只是坐在別人腿上畢竟姿勢別扭,他只要稍微動彈一下,便被高骊箍得更緊。

謝漆吃得不多,高骊相反,單手抱人單手吃飯其樂無窮,謝漆手空下來後看不過,便直接給他布菜,高骊稍愣了愣,摟他摟得更緊。

“老婆。”

謝漆手抖起來,掀開眼皮擡頭又看了他好幾眼。

高骊樂呵呵地把他布的菜全部吃完,而後眼睛亮閃閃地看着他:“我吃飽了老婆,老婆對我真好。”

謝漆嗓子眼發癢,掏出帕子仔細地給他擦擦,低聲道:“不許這麽叫。”

“哦。”高骊改了口,“那叫你,我當家的,我炕上的,嘿嘿。”

謝漆神情愈發冷靜,專注地看着他,把他一毫一厘的微妙變化都收進眼裏。

高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三年前,有一年秋天,霜重,北境真的很冷,冷到寒意紮進骨頭裏,人在荒原上走,每一步都好像能走出骨頭的碎渣子。那年我們紮了一個好大的營,棉被濕噠噠地幹不了,毛襖沾了霜捂得人渾身痱子,大家就只好穿着破單衣,互相依靠着用身體取暖。那時候,袁鴻就很喜歡唐維,他去把他抱過來,敞開衣襟貼着他取暖,吃飯一起吃,睡覺一起睡,那年秋天過去,不少人都得了風寒風濕,他們倆就沒有。”

說着高骊自己解開衣襟,露出半個胸膛,把謝漆捂進了懷裏:“那時候我要是有你,我也那樣抱着你,一定不讓你生病。”

謝漆貼着他胸膛,認真地聽着他不規律的心跳:“那真是謝謝。”

高骊又生氣又好笑,大手摸到他腰間去輕輕捏了一捏:“說什麽傻話啊說這個,你是我媳婦,媳婦好,當家的你好。”

謝漆道:“你好。”

高骊被他逗笑了,樂不可支地抱起他去書桌那廂坐,分開他兩腿跨坐在自己身上,面對面地又把他捂進懷裏:“謝漆漆,我的謝漆漆,這世上有好多東西都容易讓人生氣,有好多爛人渣滓容易讓人憤怒,只有你是例外的,獨一無二的,我一看到你就像看到冰川上的月亮,我怎麽一看到你心裏就這麽美啊……”

“因為你吸食煙草了。”

高骊心滿意足、饕餮飽腹的愉悅心境戛然而止,混亂的大腦一瞬間放空,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刀切開了他與極樂之間的臍帶。

他那飄飄乎的雙腳驟然從九天上墜下來,踩到了一片污泥的地裏,他聽到謝漆的聲音回蕩在身前,他臂彎裏還抱着他,戰栗了片刻才回神過來,今晚弄的都是些什麽離奇動作,心驚膽戰地低頭時,對上了謝漆黑嗔嗔的雙眼。

“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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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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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