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賭一把
第017章 賭一把
驚,懼,疑,三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又彙聚成警惕。
郁青騰身而起,掌心扣着劍柄,視線死死落在來人身上。這一看,他心頭戰栗卻是又多了幾分。
那人分明已經被自己發現了,卻未露出半點懼意。相反,他還在悠然擡手,觸碰盒中草葉。
自始至終,都未看郁青一眼。
這只能說明一件事。對方的實力遠遠高于郁青,以至于他對郁青的一切反應顯得不屑。區區一個築基,連随身的寶物被人拿走了都毫無反應,如何能對他造成威脅?
若是識趣一些——
郁青的牙關開始顫抖。
若是識趣一些,自己應該現在就走。來人當真是那心狠手辣之徒,便該在拿乾坤袋時順便取走郁青性命。他眼下尚且能呼吸、會能恐懼,已經是對方發了善心。
不過,要是這份善心的對象并不識趣,想來對方也不介意給郁青些教訓。
更多冰霜覆蓋過來,青年睫毛顫動,眼前景象逐漸模糊。
心頭的天秤在傾斜,一方是自己,一方是邬九思。
郁青甚至不明白,此時此刻,他為什麽會把邬九思放在天秤另一端來衡量。一定要說的話——他心頭出現了朦朦胧胧的念頭——是,這趟折返玄州,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讓邬九思得救。可是,一個虛無缥缈的“龍血”猜測,真的會比自己的性命更重嗎?
青年扣着劍柄的手越來越松。
終于,他最後看了桌邊的人一眼,接着便扭過頭,目不斜視地下榻、往屋門處去。
态度鮮明。無論是寶盒中的靈草,還是被那人擺在手邊的乾坤袋,他都不打算再要。房間也直接讓出,當做對方饒自己一命的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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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怕自己後悔似的,這一路,郁青走得極快,連逍遙步都使了出來。眨眼之間,人已經到了屋外。
靈船各處都布了明光陣。雖是夜晚,廊道之中依舊是一片亮色。這點亮色落在青年眼中,照出一點濕潤痕跡。
就是這樣了嗎?
郁青側頭,去看身後屋門。
他不敢用神識去窺探那人的行蹤,也能想象到自己一旦這麽做了,怕是連靈臺都無法保住。然而,郁青莫名又覺得——
“你瞧不起我。”
他輕輕地、顫抖地說。
像是在和屋中的人講話,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瞧不起他,所以不要他的命也無妨。瞧不起他,所以不會在乎他出門之後又做了什麽。
郁青閉上了眼睛。他懷疑自己晚間吃的那頓靈膳有些不對,否則自己怎麽會像現在一樣,暈暈乎乎,毫不理智。放着活命的機會不要,又一次抽出了腰側靈劍。
動手的那一刻,郁青扪心自問:“如果他拿走的是其他東西,”而不是有可能救下邬九思的靈草,“我會這麽做嗎。”
他也不知道。
……
……
這本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夜晚。靈船安靜、迅速地在兩州之間航行,不曾再遇到風暴。不出意外的話,明日傍晚,船只便能抵達玄州港口。
有那為辦事而去的,這會兒在認真計劃下船以後的行程。也有那本就是玄州出身、即将歸家歸宗的,心頭雀躍更多,倦意倒是幾近于無。
忽然,這些不同修為、不同道途、不同來路的修士齊齊噤了聲。
衆人或是沉默觀察,或是已然起身、往自己覺得異常的方向前去。極短的時間內,整艘靈船都“動”了起來,無數神識鋪展、交織。若是這一幕能以肉眼得見,怕也是一幅壯觀圖景,只缺了某位畫道修士将其記錄。
“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霜色是從何而來?”
“莫非又有風暴出現?不對,眼下場景分明與從前不同……”
無數疑問、無數猜測與無數窺探當中,一聲驚響驟然傳出,叫道:“怕不是哪樣高階靈植現世!這等威力,怕是有千年、萬年道行!”
話說得極快,一聲落下,而後便再不剩什麽痕跡。
饒是如此,還是有修士在最短時間內尋到了開口之人。奈何神識覆上對方識海,卻不曾得到任何回饋。靈船各屋之中,不少人皺起眉毛。片刻後,驚覺:“不對!”
原來被他們找到的“人”,本身便是一個誘餌!再細看,那分明只是一個符紙疊的巴掌小人。只是單看它此前竟能讓衆多身在靈船上房、身份貴重的尊者大能都有片刻迷惑,便知其不凡。這麽個好東西,竟然只被用來引走大夥兒的注意力嗎?
一時之間,衆多修士心頭更是火熱。
有高階靈寶在船上的事兒,多半是真的!至于那發現之人為何要傳話出來,也很好解釋:對方自己沒有能力奪得秘寶,又不願看“靈植”從眼前飛走,幹脆便把事情挑明,将水攪渾!
這種時候,便該能者居之了!
愈多人沿着霜凍開始找尋,倒也當真距離郁青方才出來那間房子越來越近。終于,第一個按捺不住的人出現了。“屋中的道友,”一道傳音遙遙落來,隐在暗處、注視一切的青年不由皺了皺眉頭,先往嘴裏塞了一塊兒丹碎,“既然得了寶貝,何不拿出來,讓大夥兒一同觀看?”
自然無人應聲。
數息過去,原先的“好聲商量”成了冷笑。伴随一聲“轟”響,早被冰霜覆滿的屋門竟是直接炸開!無數冰淩往四面八方飛濺,靈船廊道上登時多了一串窄洞。這卻不曾引起諸多修士的半點在意,他們的心思已經完全被屋內的人、人手上的盒子吸引。
唯有一人不同。
那人正是郁青。
他清楚地知道,雖然自己借着唯一帶出來的靈劍,破了靈船上的隐匿陣法,讓“龍涎草”氣息外洩、将水完全攪渾,可當下的自己,完全沒有和衆多修士競争的資格。
把身上的混淆符摘下來、臨時改成開口紙人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要他在一衆實力遠遠超出自己的修士之間搶到靈植寶盒,那是純屬為難。
前頭費那麽大工夫,他也不過是想要趁着場面混亂,努努力,把搶靈草之人完全不曾在意的乾坤袋拿回來。
作為邬九思當初給郁青準備的又一件天階法器,這袋子有一個最大的特點,低調。除了郁青這個在上面烙過印記的主人,也就只有那些境界遠高于煉制者的修士能看穿袋子裏有多少好東西。然而以這些人的修為,正常情況下,他們會需要搶一個築基修士的靈寶嗎?
想到這兒,郁青又開始覺得自己倒黴。
他不知道這袋子到底出于邬長老、聞長老中那位之手,也不知它是他們怎樣境界時的煉器産物。可結合金絲面具的情況看,防住化神之下的修士總該沒問題吧?自己怎麽就那麽寸,偏偏碰到一個能看穿它的?
青年幽幽地嘆了口氣。接着,便開始打起精神,自我安慰:“沒關系。這會兒那群人都一心一意想帶走靈植,肯定沒心思留意邊兒上的乾坤袋。船上又有防備打鬥的禁制,他們想拿東西,十有八九便要想辦法把那奪寶人引走——到那時候,就是我的機會。”
他的判斷是對的。
前頭吐出的氣還沒落在地上,郁青便見一道璀璨華光從自己身前竄了出去。速度快若閃電,他甚至沒分辨出那究竟是個什麽,耳畔已經多了一道驚呼:“我的法器!”
顯然,前面出手的修士已經失敗了。這卻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數息之間,郁青近乎是眼花缭亂。不知是不是達成了某種協定,衆多修士竟是齊齊出手,無數靈鞭、金繩乃至彩帛從四面八方湧現,一同卷向屋中修士手中的寶盒。郁青還聽到了一聲模糊的“吱”響,定睛一瞧,自己乾坤袋所在的桌子下面可不是多了一只通體雪白、唯獨鼻尖粉嫩的尋寶鼠。
他心跳都漏了一拍。難道自己會栽在這麽一只靈寵身上?千算萬算,都沒算出——
“吱!”
前一息還在聞嗅、張望的尋寶鼠忽地不動了。
那些已經來到奪寶修士面前、與寶盒只有多則數尺,短則寸餘距離的法器也不動了。
如此僵持片刻,尋寶鼠瑟瑟發抖,那些法器則像失去掌控一般,一個接一個地落在地上。
被接連挑釁,奪寶人到底失了耐心。但見他身形一閃,郁青尚未看清對方去向,便覺周遭靈光大作。
他愣了愣,驀地反應過來:怕是船上禁制終被觸發!
換句話說,機會來了!
郁青心頭狂喜,卻還是耐着性子,繼續潛伏在側。眼看周圍法陣一再閃爍,青年的心髒也跟着“怦怦”跳動。半是歡喜,半是憂愁。終于,眼前走廊回到最初狀态,奪寶人卻還不曾出現——
郁青咬一咬牙,用上自己最快速度,腳踩逍遙步,沖入屋中,一把抄起桌上乾坤袋!
袋中雖能容納萬千,從外觀上看,卻也不過是一圈大小。拿起之後,郁青輕輕松松便将其送入懷中。接着,他絲毫不曾停留,轉身便從屋子離開。一路奔逃,一直到周圍漸漸沒了人聲,這才逐漸停下。
喘了口氣,來不及看看周遭情況,郁青第一時間将乾坤袋再度拿出。
他的手指又開始顫抖,動作卻沒有停下。用最短的時間,郁青取出自己擁有的所有與那裝了“變異龍涎草”的盒子一模一樣的寶盒,而後又掏出一疊空符。
若非他剛剛整理過袋子,這一切定然不會如此輕松。只是眼下,郁青又沒有時間慶幸。
他在心頭不斷問自己:“你真的要這麽做嗎?如果被發現了,你……”
“可也不一定會被發現。”郁青心頭又道,“如果這棵靈植真的能救九思,我——”
只不過是再賭一把而已。
他已經贏了一次,興許也可以贏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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