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露面

第020章 露面

确切地說,被安置在郁青乾坤袋裏的那株靈草并非三千年,而是兩千八百年。

不過邬九思曾和道侶提過,靈植的藥性不僅有年份一個影響因素。若是在那洞天福地長成,一百年的植株也能起到尋常三百年才有的功效。相應的,若是種子不幸落到了一個靈氣枯竭的地方,哪怕長上五百年,也可能連下品丹都煉得勉強。

而以他的大方,能給道侶準備的自然不會是後者。郁青從前不曾多想,現在才模糊意識到:“九思需要發布這種懸賞,說明哪怕以太清峰的底蘊,他給我那株風露雲英也極是難得。”

這樣的好東西,竟到了自己手上。

青年喉嚨發幹。他不是不知道“道侶”對自己好,可從前去想,總覺得這份好只是尋常。畢竟整個天一宗都知道,諸多峰頭的主事者當中,數太清峰那位脾氣最佳、待弟子們最為大方。名聲傳出去,多少新弟子都希望拜入其中,也管邬九思叫一句“少峰主”。光憑這句稱呼,他們每個月拿到的月例靈石就比其他峰的弟子要多。

還有從前外出的時候。郁青不曾被邬九思救過,可對方在滄瀾河救人的事是曾實實在在地發生的。甚至對方此番傷重,也是為了救下那些與他一起離開宗門的太清弟子——他對所有人都好,所以郁青并不特殊。

可眼下,曾經的認知被打破了。

郁青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自己對邬九思來說,似乎的确重要。偏偏這麽“重要”的人,竟然直接離開對方。

“沒關系,”他匆匆自我安慰,“我這不是要把風露雲英還回去嗎?對,東西就在船上,馬上就能拿到了。雲英丹無人能煉,可丹藥這種東西,說白了就是凝出天材地寶中的藥性。直接服下靈植,雖然沒經萃取,效果差了一些,但也總是有用的。”

抱着這些心思,郁青深吸一口氣,檢查過自己身上僅有的一張隐匿符。接着,他又踩住逍遙步,快速而悄然地進入船中。

雖是停靠狀态,船上廊道中的人卻比此前靈船航行期間多出許多。郁青從他們身旁穿過,起先只是慶幸自己的隐匿符好用,到了後頭,心情卻是逐漸緊繃。

他從諸人的對話中聽出一件事:這些修士,竟十有八九都修陣道。換句話說,他們來到此地,便是為了修補調整靈船上的禁制法陣。

這倒也是常事。但凡能做跨州生意的船行,最重要的生意經便是能夠平事。縱然有那原先帶着血海深仇的修士一同上了船,要厮打起來,也必須得外頭的州界空間。其中固然有被船行勢力威懾的緣故,但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他們在船中根本沒法出手。

對各個法陣的保持、維護便是船行的頭等大事,何況這一趟航行中真的出了亂子,可不得比從前更要上心?

然而,陣這種東西,歷來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自己布出的隐匿陣也受到影響——郁青牙關咬緊,再度加快腳下速度——穿行良久,終于到了記憶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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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識若流水般朝四面八方湧去,同時,青年屏住呼吸,一半小心、一半忐忑,終于找到了自己布下法陣的隐秘地方。

……不對。

郁青的手指猛然扣緊。

周圍的靈氣走向果然發生了變化!雖然乍看起來,乾坤袋依然處于靈陣的庇護範圍之內,可誰也說不準,袋子是不是已經被人發覺了。

郁青近乎無法想象這樣的結果。

他是懷着“救下邬九思”的心情回到玄州,偏偏最重要的那株靈植已經被人奪走。去碧落城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一句自問:“如果到底找不出任何線索,我還要回太清峰嗎?”

再往後,心情在短短時間內大起大落。“龍血”靈植依然不知所蹤,他卻找到了其他能幫到邬九思的方法。加上被“邬九思好像比我原本以為的真心許多”的念頭沖擊,歡喜,茫然,踟蹰難安——無數思緒徘徊在郁青頭腦當中,最終彙聚成一個念頭:

“這些都不重要,等我把風露雲英拿到手再說。”

可是,如果連這一步也無法達成呢?

郁青喉結滾動一下,他聽到了清晰的“咕嘟”聲。此外,他心跳“咚咚”作響,耳畔嗡鳴不斷。加上廊道盡頭傳來的、有陣修在附近做事的講話聲響,郁青想要靜心思索一番都是奢求。他只能咬着牙,朝自己道一句“不管了,先探探再說”,便将手朝藏乾坤袋的地方伸了過去。

沒敢用正常手段去解除法陣。萬一他一個沒控制好,連帶周圍其他變化了的陣法一并改變了,後頭又沒拿到乾坤袋,郁青自認自個兒怕是很難走出這條船。

“沒關系,”他自我安慰,“那袋子畢竟是認我為主的法寶,只要還在一定範圍之內,我總能将它召來——有了!”

若有一面鏡子立在旁側,此時此刻,鏡面便正好能映襯出郁青明亮無比的眼睛。他快活極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滿腦只剩下一件事,便是“邬九思能度過眼下難關”。

一個輕輕的聲音冒了頭,在他心底講:“就算他度過了,也與你沒有什麽關系,你這麽開心做什麽?”

“的确是這樣。”正在高興的、捧着乾坤袋的青年安靜片刻,也輕輕地回答,“但我就是高興啊。九思他對我好,對我特殊……阿娘沒了之後,他是頭一個這樣的人。”

過往人生裏,他想要的東西無一不需要自己去争、去搶。多半是拿不到的,少數能到手的時候,也要膽戰心驚、生怕轉眼就被旁人奪走。可在太清峰、在邬九思身邊的時候不一樣,邬九思是個好人,待人好時總是不圖求任何回報。這也就算了,郁青又忽然發現,這個“好人”,待自己要比待其他人更好。

他畢竟不是鐵石心腸,自然會有所感動。

也有了些許放松。

“在龍州那會兒,我還沒見到所謂‘天榜’任務,可見那東西就是我在船上的時候發出來的。若是我不曾找到寒潭中的靈植、不曾出山,自然也不可能知曉他要風露雲英。如此一看,所有事都是環環相扣。

“或許我這趟出來,根本就不是為了給他送‘龍血’,而是僅因這個。

“讓他熬過這一場。對,邬九思畢竟沒有因我而死。”

抱着這些心緒,郁青笑着把掌心的乾坤袋從隐匿陣中拿出。接着,他的表情瞬時僵硬。

此時此刻,乾坤袋竟是被打開的。

……

……

“幾顆極品靈石沒了,上品剩一小半,中品還剩大半,下品……呃,下品之前沒放在乾坤袋裏,一直都是我自己拿着。

“法器方面,織雲蛛蛛絲手套沒找到,其他天級法器也沒得七七八八。品階低一些的導師和靈石一樣,保留了六成。哦,法衣和盔甲都被留着,但有一雙離火靴丢了。

“靈符上,所有之前用來畫混淆符的空白符紙都丢了,但有一些雜七雜八的符還被留着。對了,所有攻擊性的符是不是都在……”

和印象裏的數量對了對,郁青不太确定地得出結論。

“功法倒是都在。不對,我記得還有幾枚玉簡。裏頭的東西不算珍重,但那些玉簡倒是品質頗佳。”

青年開始搞不明白,那打開乾坤袋的人究竟是怎麽想的。

揪了揪自己頰邊垂落的細辮,郁青暫且壓下困惑,将目光轉向諸多靈植。

和其他東西不一樣,靈植這邊低階的沒了的更多。像郁青在龍州山嶺當中自己采的那一批,近乎已經消失殆盡了。反倒是高階,十個有九個都留着。

他稍稍一想,便猜出幾分緣由:既是高階的寶貝,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放在外頭。每一株珍稀的靈植,都自帶了個能夠隔絕所有氣息、裏裏外外都靈陣彌補的寶盒。有些寶盒甚至分為裏外兩層,若非事先知道的人将其打開,怕是會被認為只是一棵普通植株。

放風露雲英的盒子便是這般。都是邬九思的準備,原先是對道侶的細心體貼,到如今,竟像是要救他一命。

郁青捧着寶盒,怔然看了良久。又扭過頭,再看隐匿陣的方向。

強烈的情緒又一次湧了上來,是熟悉的不甘心。縱然郁青知道,如果自己此前不曾将乾坤袋留在船上,如今怕是要連風露雲英的影子都找不到,可他還是忍不住想:“為什麽偏偏是我如此不走運。”

罷了,現在想這些也沒用。還是琢磨琢磨,要怎麽把風露雲英送到太清峰去。

……

……

半日後,天一宗。

太清峰上,值守弟子眼看一道流光從自己眼前飛過,沒入少峰主的洞府。

洞府當中,邬九思原先正在運氣。既然郁青還活着,靠《鴻蒙陰陽訣》找到對方的念頭便又一次從邬九思心頭湧了出來。只是他的心境到底變化,不再是從前的焦灼憂慮。更多是想在找到“道侶”之後問一句,你是不是當真不曾有過一分真心。

這時候,他耳畔忽而多了一道嗓音,正是:“邬真人,鄙人萬豪商會萬千鈞。”

邬九思眼皮顫了顫,緩緩睜開雙目。

緊接着,他聽到:“您懸賞的風露雲英被人送來了。年份不夠,不過藥性頗足。”

“……”仙君舌尖抵着上颚,一動不動靜聽。

“那拿來風露雲英的修士正在外頭喝茶,”萬千鈞最後講,“天榜上只說報酬詳談。您看,是讓商會的人代為出面,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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