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通透伶俐人

蕭瑾煜出了長樂宮正殿,這才揉了揉眉心。一遇到周慕仙,全是糟心事。他現在懷疑,欽天監當初真的有認真核對入宮衆臣之女的生辰八字嗎?若是果真核對了,周慕仙這個女人,怎麽入的宮!

剛想到這個名字,餘光就瞥見了殿角出現的鬼鬼祟祟的身影,蕭瑾煜冷哼一聲,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出來。”

“呵呵,陛下。”周慕仙扯開一個十分勉強的笑臉,磨磨蹭蹭從陰影處走了出來。她扭扭捏捏地捏着手裏的手絹,低垂着頭顱,眼睛四處亂瞄。

一看到她這幅模樣,蕭瑾煜就有些火大,他不悅地看了她一眼,滿臉嫌棄:“鬼鬼祟祟,不成體統!”

“臣妾失儀,望陛下贖罪。”周慕仙十分識時務,她趕緊行禮,做小伏低。

她認錯認得太快,反倒讓蕭瑾煜一肚子的訓話沒法發洩,憋了一口氣,蕭瑾煜火氣更大了,他剜了一眼周慕仙,冷哼了一聲:“好自為之!”然後,一甩袖子,長揚而去。

見他走遠了,周慕仙這才直起身子,她撇了撇嘴,翻了個白眼。脾氣這麽暴躁,也不怕着急上火?他們家老爹和大哥,都是暴脾氣,也沒這麽暴躁!哎,估計是人參鹿茸吃多了。

算了,她一個大女子,做什麽和這種心眼兒比針尖還小的皇帝計較,得不償失。還是太後人好,自己眼光就是毒辣,一眼就擇中了伯樂。

殿宇內,太後悠悠地撥弄着手中的瑪瑙珠串,長長嘆了一口氣。

“哎,這相看兩厭的,可如何是好?”

竹雨彎身,笑道:“這皇上的态度且不說,關鍵還在修儀身上。若是修儀她能上心,一切也就好說了。”

“誰說不是呢。”

雖然她是希望皇帝沒有子嗣,可卻不能不給他多尋一些伺候左右的人。不然,那群閑來無事的谏官,又不知道怎麽編排她了。

而選擇周慕仙,無疑是目前比較穩妥的做法。她無心奪寵,更無心要個一兒半女。如此,就比較好掌控一些。

試問,偌大的後宮,有幾個女人不想争得聖寵,不想一朝懷有皇嗣,一步登天?

“太後也不用心焦。左右修儀還小,孩子心性,又不通世故。趕明兒大一些,自然就知道了。”竹雨道。

“她雖活潑伶俐,卻不是孩子心性。”太後看了一眼竹雨,語氣頗為意味深長。

跟在太後身邊這麽多年,竹雨又豈是愚鈍之輩,抿唇一笑,“到底太後眼光精準。別看修儀年紀不大,卻是個通透人。如今宮中的這些個妃嫔,就屬她過得最如魚得水。”

太後斜斜倚在身後的軟靠上,漫不經心地撥弄着珠串,“偌大的後宮,什麽人沒有?她成天東溜西竄,在衆人眼前晃蕩。身居修儀之位,卻不招人忌憚,也不招人嫉恨。能在後宮中立足穩妥,豈是等閑之輩?”

是啊,竹雨點了點頭。這後宮中,她陪着太後,兢兢戰戰幾十年,不知遭了多少明槍暗箭,風裏雨裏,殚精竭慮,這才得到如今這般高枕無憂、尊貴榮耀的位置。後宮的勾心鬥角,血雨腥風,比之朝堂,有過之而無不及。

即便如今宮中妃嫔稀少,那明争暗鬥卻也沒有随之消弭。那幾個妃嫔,每天鬥得跟個烏眼雞似得,太後豈會不知?只不過,沒惹出什麽大事,沒有出格的事,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然而,這個周修儀,卻絲毫不卷入争鬥之中。和誰都能笑嘻嘻地說話,見誰都親切。雖然不得皇上青睐,甚至是讓皇帝厭煩,卻絲毫沒有被人落井下石地欺淩。一來,是受了太後和周家的護佑。二來,就是憑着自己的本事了。

想到這些,竹雨搖了搖頭,“修儀也是個伶俐人,又聰明通透,怎麽就不肯花心思在皇上身上呢?”

“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處。開始時,我以為她是存了私心,想通過我來接近皇上,攀上高位。這麽久了,我左右觀察着,她竟然半點這份心思都沒有。對我,卻是真心實意地伺候,沒有半分虛假。”

也不怪乎太後不理解。入了宮廷的,哪個不是想法設法攀附上皇帝,她自己也是這麽想的。自然,理解不了周慕仙的意願,是以任她再如何聰慧,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所以,太後才真心喜愛修儀,對她疼寵有加。”竹雨笑着道,“我還沒見太後這麽疼寵過誰呢,連榮親王和溫陽公主都靠邊站了。”

榮親王蕭銘灼和溫陽公主楚翎砂是華太後親生的一對兒女。溫陽公主今年十九,已經招了驸馬,立了府邸。蕭銘灼年方十六,然當今陛下特別恩典,在他十四歲就允許其自立府邸,封了榮親王。

“可不是。”太後臉上露出笑意,“這孩子,又伶俐又體貼,又會逗趣,還花樣兒多。我多少年了,也沒這麽高興爽利過。”聰明伶俐卻不攻于心計,體貼逗趣,卻不阿谀谄媚,活潑好動,卻不張狂傲慢,以後或許還能夠為己所用,這樣的人,如何不喜歡?

“修儀的确是個是個妙人,也不知周尚書家,怎麽養出這麽個伶俐人的。”竹雨笑着附和。

滿朝上下,誰不知道周拓是個大老粗?他家夫人穆紅英,也是将門之後,在整個帝都賀城,再沒有比穆紅英還要豪爽不拘小節的貴夫人了。如今,居然養出這麽個機靈通透的,真是稀奇了。

華太後摩挲着串珠,沒有說話。

“太後,我可以進來了嗎?”一個活潑歡快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太後和竹雨相視一笑,說曹操曹操到。

“進來吧。”

話音剛落,周慕仙活蹦亂跳地蹦跶了進來,不複剛才老鼠見了貓似得拘束膽怯。她腳步輕快地踱到了太後面前,嬉笑着道:“太後,咱們走吧。”

華太後笑着點了點頭,語氣裏全是縱容,“好。”

周慕仙和竹雨一左一右攙扶着太後,往流芳閣走去。

慢慢悠悠,有一下沒一下地,三人邊走邊聊。平時這段路,走起來不過一刻鐘。三人這樣速度到了流芳閣,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到了閣上,已經有幾個宮裝美人在那裏嬉笑玩鬧着。

見了三人走來,急急忙忙過來請安。

“拜見太後娘娘、周修儀!”

“不必拘禮,”太後揮了揮手,“哀家今天也來湊個熱鬧。你們且随意,哀家有修儀陪着就行了。”

“諾!”幾個妃嫔謝了安,卻也不敢肆意玩笑,都拘謹的站在一邊。

其實這也難怪。畢竟位份擺在那裏,哪裏敢無拘無束?

當今皇帝陛下,後宮不充裕。總共一個德妃,一個淑妃,一個修儀,一個昭容(李芫),還有兩個婕妤,三個美人。位份最高的是副相趙襄禮的嫡孫女趙德妃。其次就是戶部尚書劉奕之嫡次女劉淑妃。然後就是周慕仙和李芫。兩個婕妤,三個美人,也都是重臣的嫡女。

總而言之,沒有浪費一個位份。

而流芳閣的這三個宮裝美人,其中,一個婕妤,兩個美人,家世、位份不高,人也膽怯,在後宮之主華太後面前,自然不可能放得開了。

華太後豈會不了解她們的心思,于是便揮手,示意她們散去。

左右自己在,她們也是沒有心情賞花賞草,不若讓她們離去,大家都輕松自在一些。

幾人得了示意,明顯松了一口氣,規規矩矩退了下去。

等她們都下去了,華太後這才笑着道:“這樣清清靜靜也好,走,仙兒,咱們也去學着古人,垂釣合歡花!”

“難得太後有興致,仙兒自然是舍命陪君子的,只是……”周慕仙眼珠轉了轉,一看就是在打什麽鬼主意。

“什麽?”華太後笑意盈盈地問道。

“只是,”周慕仙促狹一笑,滿臉揶揄,“太後可要當心一些。萬一哪個花靈樹靈的,看着太後儀态殊異,不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将你釣了去。那可就得不償失,釣花不成,反被花釣了~”最後幾個字,故意将音調拖得又長又高,抑揚頓挫,還一臉調侃地拿眼望着太後。

“你這丫頭,連我都敢調侃了!”太後故意板着臉,“竹雨,還不撕了她的嘴!”

“哎呀,太後居然都不讓仙兒說實話了!”周慕仙趕緊伸手捂住了嘴,故意岔開無名指和中指,從指縫裏說道:“以後,仙兒再不敢說話了。”

太後沒繃住,噗嗤一聲笑了,“竹雨,還愣着做什麽!”

“諾。”竹雨笑着應了,作勢上前捉周慕仙。

周慕仙和竹雨嬉鬧着讨饒,“再不敢了,還望姑姑饒我一饒吧!”

“你還知道讨饒?”太後沒好氣地說道。

“仙兒最怕疼了,可不要讨饒不是?”周慕仙又皮猴着攀上了太後的胳膊,“太後,咱們趕快釣花去呗。免得待會兒日頭大了,曬得人眼暈。”

“還不都是你鬧得?”太後點了一下她的額頭。

“是,都是仙兒的不是。為了賠罪,今天就罰我多釣一些桐花,然後将太後整個寝宮都擺滿桐花,熏得香香的。”

“嗯,這主意不錯。”太後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心道這孩子真有心。她一向喜歡桐花,花色溫雅,花香輕暖,既能養人,又不流于俗。此番仙兒陪着自己過來釣桐花,比宮女采摘回去擺放着更有一番韻味。

在不經意間讨好自己而不刻意,如春風化雨,這孩子,很是聰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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