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人物

第64章 人物

那道傷疤微泛白, 能看到細細的縫合痕跡。李以喬很明顯稍微慌了。

刀片靠上手腕的位置已經壓了下去,聞錦連忙說:“唐惟,別沖動,放下。”

呼吸裏飄着一股沉重的味道, 而緊張也來勢洶洶毫不留情随着刀口往下, 唐惟是來真的, 不像是逗着李以喬玩兒。

牆上的鐘表滴答作聲,到整點了。

李以喬緊盯着唐惟的手腕, 眼色深不見底, 像是湖底的黑洞,空蕩、寂寥,沉重。

“放下。”

她聲音很輕,聞錦聽到了些妥協的味道。

轉過去看時,她看到李以喬嘴唇泛白,睫毛像是蝴蝶展翅, 輕撲扇着,帶了些水氣上來, 那眼睛裏有一道光, 那道光像是從湖底投射出來的,帶着些水珠。

李以喬緩緩閉上了眼睛,睫毛就這樣拖拽着一顆眼淚掉了下來, 她側首同時把唐惟手裏的合同拿走了。

到桌邊, 抽出筆, 手腕在抖,筆尖劃過紙張頁面沙沙的聲音在空氣裏漂着。

再轉過來時, 臉上剩了淚痕,那顆眼淚好像從未來過。

“拿着, 走。”李以喬聲音很緊,合同扔給聞錦,心口起伏一瞬轉到了桌邊,也不看她們。

透着這扇窗看大門外,送唐惟來老宅的司機靠着車頭點煙,動作娴熟悠閑。

唐惟這時候才轉過去看李以喬,手腕也垂下,修眉刀“啪噠”一下跌落在地上。

她調整着呼吸,慢慢對李以喬說:“我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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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以喬打斷她:“唐惟,你也走。”

聲音裏有顫抖的鼻音。

李以喬沒有被任何人威脅過,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她會選擇魚死網破,唯獨不會被人掐着命脈,而唐惟成了她此生唯一一個例外。

這一刻,她是真的有想過,不再因為那一句“大小姐,回國見。”而再執着。

唐惟跟聞錦一塊兒下樓的。

聞錦去注意她的傷口,她卻将手放進了衣兜裏,目視前方說:“我沒有傷到。”

“謝謝。”聞錦有時候覺得自己嘴挺笨的,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些什麽,但剛剛唐惟那舉動吓到了她是真的。

她認為從重生到這裏,是體驗了一次死亡,她現在看來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為那将預示着永遠不會再見到所愛的人。

“唐惟,下次不要沖動。”聞錦聲音微微響,下臺階時擡起頭吹風。

天色暗沉了下來,空氣裏有濕意,看樣子快要下雨了。也就是在說完這句話之後,衣兜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唐惟說:“有時候忽然發現,還活着,就挺奇跡的。”

這句話聞錦也适用。

“這句話,很有趣。”聞錦笑了笑,“你怎麽知道我合同被轉讓的事情?”

“楊詩詞給我了電話。”唐惟把聞錦送到門口,腳步停下,“好了,我就送你到這兒。”

“你不走嗎?”

唐惟朝着三樓窗戶看一眼,紗簾一角順着縫往外飄着,隐約能見到,在窗後,李以喬還站在那兒,錯着視角看她們。

“我還有點事情。”唐惟嗓音溫和,視線放在聞錦手上的合同,“宋亦泠跟我說了一句話,你要不要聽?”

“嗯?什麽?”

“她說,不管你在哪兒,過多久,她都會等你。”

聞錦沒聽懂,當即還愣了一秒。

這話怎麽宋亦泠不自己說,情話還這樣告訴唐惟,難怪李以喬恨她。

“她怎麽什麽都說?”聞錦眉毛皺了皺。

唐惟笑:“你害羞了?”

“那倒不是。”聞錦着實有點,不過嘴硬。說完了這些,她把話題拐回去,“改天我再找你,今天謝謝你,我現在得去機場,先不聊了。”

“路上小心。”

聞錦帶着合同離開了,坐上車後,她又一次朝着唐惟看去,唐惟正朝着反方向走,步伐輕盈,風輕輕揚起長發,像是一陣路過人間的輕煙。

雖然她不知道唐惟回去找李以喬做什麽,但一定是有理由的。

唐惟這樣的姑娘,是個特別的存在。

聞錦收了目光,打開手機看,置頂的一條就是宋亦泠發來的。

她回[唐惟讓李以喬簽了解約合同]

也就是在回完這句話以後,心髒開始砰砰的跳動,好似忽然漏掉一拍,心神不寧。又一次看向手機屏幕宋亦泠發來的消息。

她擡首:“先去機場。”

這種感覺似乎不太好,好像和某一個瞬間有點重疊,但她又想不起來,是哪個瞬間。

在去機場的路上,聞錦閉目養神,天已經完全黑透了。

..

正是天黑月亮高挂的時候,氣溫也陡然下降十幾度。

劇組在做安全準備,宋亦泠剛穿上防護裝備在旁邊等着,風沙泱了她一臉,發絲裏都攪着沙塵,她單薄的衣衫在荒漠裏顯得凄涼。

“亦泠,這替身沒到,你自己可要注意安全,一會兒跳上這破木架子站穩了,跳記號點。”副導演手持對講機,再三強調。

“嗯,我會注意。”

她把身上的毛毯給小旗。

就這樣,開始拍了。

宋亦泠後脊椎被裝備硌得刺痛,她手往後移動了一點位置,道具老師問她需不需要拿個軟墊,她點頭:“拿一個吧。”

“亦泠老師,您待會兒上去的時候,有一根橫梁不能踩,支撐點在前面第一根做了記號的柱子上,到時候會吊着,您只需要做個動作就好了。”

“嗯。”

又過了十分鐘,裝備都穿戴好了。

攝像機在滑軌上準備好了,她吸氣目光看向十米高空的橫梁,聽到打板,威亞上升,她往上跳去,瞬間整個胸腔喘不過氣。

只待躍上說好的記號點方才能有喘息地機會。

當她在空中往下時,所停的方向離原本記號點偏差一米,她要移動,但她沒想到身子往下降,她猝不及防地停在橫梁上,選擇一個位置落腳。

這和原本劇組說的不太一樣,沒有将她放在該在的位置上。

她轉過頭看攝像機。

誰知道咯吱一聲,腳下開始晃動。

她屏住呼吸不敢用力。

監控器後的導演視線緊緊皺在一起,看着宋亦泠移動腳往前。

宋亦泠剛走一步,晃動的幅度變大,預感不妙,手裏的道具劍穩在前方保持平衡。

導演騰地站起來對講機靠近,立馬喊:“快!要塌!”

旁邊也跟着站起來:“保護宋老師安全!”

“安全墊!”

在話音一落時,忽然,宋亦泠腳下的橫梁瞬間散架坍塌,那瞬間眼眸驚慌,到嘴邊的話還沒喊出來,“哐當”一聲巨響。

四周黃沙亂舞,一陣灰塵揚起攪翻天地,所有人都在驚詫中看着橫梁倒塌。

宋亦泠只覺得腦袋陷入混沌,後背撞上硬物,一股氣流湧入胸腔。

瞬間胸部以下的部位麻木僵硬,動彈不了半分,只能聽到鼻息,意識變得模糊。

現場頓時進入混亂。

..

“砰”

司機追尾。

聞錦在車上睡着了,猛然一驚坐起來。

心髒狂跳,慌亂得很。

車窗上蒙了一層細雨,糊了窗外的景,隐隐約約能聽到刺耳的喇叭聲。半響,她還沒緩過神,拿起手機看,宋亦泠沒有回消息。

電話撥過去。

響了兩聲,提示不在服務區。

聞錦越發心不安,司機正下車和後邊的人理論着,兩個人看形勢正在争吵。

噪音往她煩躁的心裏注。

她挂上口罩,把帽子戴端正,拉開車門跨出去,跟司機說:“你先處理,我打車過去。”

一邊說一邊攔下後邊一輛空出租,司機停下了争執,先提醒:“聞小姐,我先把行李給你.....”

聞錦在他的聲音裏上了出租,後半段她沒有聽到。

頭也沒擡說:“到機場,趕時間。”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

而此時的劇組現場越發混亂,救護車的聲音和紅光像是荒漠裏的一朵血色玫瑰。

“不要動,不要亂動!”

“有呼吸,擔架。”

“快,先聯系宋老師經紀人!”

“沒有信號......”

“車!開出去!小劉,留下清理現場,拍攝暫停。”

“夏制片,現場出事了!”

聞錦到機場時腦子還是亂的,她将頭發從頸窩後撩出來,脖頸上的項鏈吊墜在她的動作裏晃了幾下,壓彎的發絲垂在胸前。

到現在,她已經打了不下十通電話給宋亦泠。

給小旗也打了幾通,甚至連宋亦泠的化妝師她也打了。

眼皮也跟着不停地跳,在候機廳她撥通了毛黎的電話。

毛黎一開口:“怎麽樣?你一直沒給我回電話,李以喬什麽意思啊?”

聞錦現在心裏煩躁,沒有時間理這件事,索性也就沒回毛黎的話,直接問:“你有《屠蛟》劇組工作人的電話嗎?随便誰的都行。”

“怎麽了?”

“宋亦泠沒接我電話。”

“很正常啊,在荒漠裏拍戲哪來的信號,不是說等你到了小旗在機場接你,你急什麽?”

雖然是這樣,但聞錦還是莫名的慌張,整顆心髒像是被剝皮一般難受,渾身的血液冰冷,胸腔內空蕩得很。

“你找找,給我發過來。”

聞錦掐斷電話,食指揉着太陽穴,眼皮如同抽筋一般跳個不停。

不到兩分鐘,電話發過來了。

聞錦剛準備回複,另一通電話忽然殺進來。

來電顯示:小旗。

接通時,手腕輕微發抖,她擱到耳邊,電話那頭很吵,小旗的鼻音裏帶着哭聲,霎那間心髒像是失去跳動,她險些握不住手機。

“怎麽了?”

小旗穩着呼吸,抽泣說:“聞錦老師.....亦泠姐受傷了,直升機剛到,現在急轉回京華醫院搶救。”

聞錦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

這件事到楊詩詞的耳朵裏,第一時間要關心宋亦泠的傷勢情況,而後才是找劇組查明受傷的原因。劇組演員拍武打戲受傷的不止一兩個。

早年時聞錦也從馬背上跌落過,再往遠處說章璋也曾拍打戲從二樓跌下傷了腰,2007年影後拍跳船戲份腿被壞掉的甲板劃傷留了疤痕。

這些都是意外。

但有的是不是意外都能查到。

小旗在急診室門口哭,劇組派了留在京華的工作人員過來,沒幾分鐘被遣散了。

樓下全是記者徹夜堅守,網絡鋪天蓋地的報道。宋亦泠受傷的事情傳的很快,畢竟劇組人多。

“劇組簽合同怎麽保證的!危險戲份要替身上場,現在都沒人提前幫忙試光走戲,直接讓人上?你們到底專不專業?”

楊詩詞的聲音響徹走廊。

導演跟着一塊兒回來的,點着頭應:“是是,那我們也沒辦法,亦泠老師趕時間,她明晚要走,替身明天才到,我說不拍,關鍵是這她着急,出現意外我們都不願意這樣。”

“這種情況你們應她?你是導演還是她是導演?演員安全放在第一位,這事情沒完,我跟你講!”楊詩詞聲音在抖,發絲上都是愠氣。

急診室外有人提醒,聲音小點。

她此刻才咽回了話。

手腕剛垂下,在走廊的盡頭處,高跟鞋急促的聲音噠噠傳來,聞錦外套半邊滑到了肩線的位置,闖入急診室外,雙目都是通紅。

消毒水的味道是淩遲,鞭策着她的心髒。

一見到楊詩詞,眼淚往下滾落,她聲音顫抖問道:“怎麽樣?”

楊詩詞不說話,喉頭緊得很。

聞錦又看向小旗,紅徹的眉骨輕微動了動,多說一句話渾身都抽搐的疼痛。

“醫生到的時候已經失去了意識。”小旗的聲音顫動,臉上的淚珠往下滑落,眼睫毛宛如被涼水浸泡過一般。

聞錦收緊了手,一種強烈無聲的情緒往心髒深處壓,吸氣屏住呼吸,不讓自己情緒崩潰。透過ICU病房的玻璃,什麽也看不到,一道淺藍色的簾子隔住了她和宋亦泠。

她怕,怕到想沖進去,想見宋亦泠。

越忍着,她渾身越開始細微顫抖,睫毛跟着顫動,眼淚啪嗒往下滴落。

“怎麽受傷的?”聞錦吸回眼淚,視線一直在玻璃上,玻璃反射了她的影子,搖搖欲墜,她用手背把眼淚抹去。

導演這時候上前解釋:“亦泠她趕時間,所以把明天晚上的夜戲挪到了今天。我說了替身明天才到的,讓她等等她不聽,搭的場地客棧木樁,位置太高,亦泠高空緊張,一直晃踩錯了地方.......從上面掉下來了,砸壞了搭好的木架。”

“有沒有提前檢查?”

“檢查了,當時檢查沒有問題,早知道我就再等等,說什麽也不會讓她拍。我哪裏知道亦泠十米高空會緊張。”

“她有說過她恐高嗎?”

“沒有。”導演撓頭,想了想,“但道具小劉給她穿防護的時候,她要了個墊子。”

“是,她有恐高,上一次拍戲吊威亞的部分王導提出用替身,她自己上的,所以身上帶了三個軟墊。還讓導演組檢查了房梁支撐點好幾次。”

聞錦一邊說一邊看向導演,繼續問:“她讓你們檢查了?”

導演當即愣了一下。

“有,她也讓我們好好檢查了,檢查的時候我就應該要注意的,當時檢查沒有問題,我說了好幾次不能踩橫梁,她可能緊張沒有記住,一心又想着離組,偏神了。”

“十米以內的高空她都基本不會上。”

聞錦緩緩地擡起眼皮。

楊詩詞和小旗也慢慢看向了導演。

導演停頓了一下,說:“讓檢查的時候她手抖,我沒注意到,當時劇組也忙......”

“她沒有恐高,幾十米的高空都吊過,也很習慣,不會主動要墊子。”

聞錦打斷,嗓音是極其堅定,整個身子也慢慢轉向導演。

導演這時候緊張了:“她可能是着急離組,沒記住我們的提醒踩錯了位置。”

“她不會記不住。”

導演呼吸緊了,垂在褲縫邊的手腕開始細微發抖:“聞錦老師,話不是你這樣套的,再怎麽樣我也不會故意讓演員受傷,這等事對我有什麽好處?”

“但你在推卸劇組的責任。”聞錦目光筆直看向他。

宋亦泠是着急走,但不會為了快速拍完戲就敷衍劇組的安全設施,更不會對自己不負責不記清楚劇組的話。

聞錦聲音逼向他:“我要看監視器的畫面,你讓人馬上傳給我,道具組安全組的名單全部發給我。”

氣氛變得越發緊張,導演目光裏滿是慌張,不停地躲閃着聞錦可怕的眼神。

她頓了頓補充:“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能少!錄播我要看,是不是意外,我看了就知道了。她今天要是有半點事,你!夏韻,所有安全組的人,都等着吃牢飯!”

這時,急診室門開了。

“哪位是家屬?簽字。”

聞錦連忙上前,一出聲,所有的情緒崩塌,哽咽到呼吸抖動。

“醫生,情況怎麽樣?”

剛剛築起的高牆好像是一瞬間坍塌成廢墟,這扇門裏什麽也看不見,只能聽到裏面醫生交流的聲音。

“情況危急,馬上要手術。”

筆到聞錦手裏,她手一直發抖,眼睛往下垂,眼淚滴落到筆尖上,糊了墨。

握不住筆,一點力氣也擡不上來,她甩了甩筆尖,墨水全聚集到筆頭,顫抖的手腕試了兩秒才扶住筆。

醫生垂下眼皮看她一眼。

“換一位家屬簽。”

“我來吧。”

一道清透有力的女音從左耳廓傳來,聞錦視線被眼淚模糊了,一雙手從她手心抽過圓珠筆,拇指和食指的夾縫銜接處碰上她手背,有繭。

字跡穩當滑過,她循着動靜望過去。

邊上的女人個子高她一個頭,長發挽在腦後,細眉的弧度上稍帶些嚴肅,一身黑衣敞着扣子,褲腳紮在皮靴裏,微低着頭認真凝視筆尖的位置。

而這眉宇和宋亦泠有幾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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