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四十四

第044章 四十四

冗長的咒語被流暢地念了出來, 原本在一旁嗑瓜子看熱鬧的喬桑忽然覺得心口一陣發熱——

她很想掀開領口看看是怎麽回事，但是顧慮到現場還有幾個男性，況且那股熱意也不灼人, 于是她稍稍忍耐了一會兒，所幸，那種發熱的感覺很快就消退了。

米迦繪制的法陣勃然大亮, 螢火蟲一樣的微茫緩緩攀附上了灰色的墓碑, 像是在上頭覆蓋了一層薄薄的新雪。

泛着珠光的透明魂體逐漸成型，那是個長發的、溫婉的女人，年輕得不像有蕭沉鐘這麽大的兒子。她緊閉着眼，神色算是安詳平和，只是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想說些什麽。

米迦念完最後一個音節，将南瓜法杖“铎”地一下插在了陣法中央，然後向後退了三步，開口道：“行了, 就下來就是你們的交流時間了。記住，要和她心平氣和地談話, 不要刺激她，否則她的魂體可能會産生異變。”

亡靈的狀态和它們的氣場有關, 而所謂氣場即是它們自身的情緒狀态。如果一個亡靈無法停止自己的憤怒、絕望和痛苦，那麽它很有可能就會迷失在這種過于陰暗面的情感裏。

蕭沉鐘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溫婉的女性亡靈終于是睜開了眼，在她看清蕭沉鐘的一瞬間, 眼眶就漸漸積滿了淚水。那些透明的眼淚順着她的臉頰下滑, 落在半空中時又瞬間消融成無數細碎的光點。

蕭沉鐘愣愣地看着這一幕：“......媽。”

“沉鐘。”女性亡靈喃喃地說道，“你能看見我了？”

蕭沉鐘似乎是想要伸手去摸摸她, 但是又在片刻的沉默後把手收了回來：“嗯。”

“好孩子。”女性亡靈伸出手臂，做了個想要擁抱他的姿勢，卻在穿透蕭沉鐘肩膀的瞬間才反應過來。

她笑了笑：“果然啊，沉鐘就是比媽媽要聰明。”

“媽，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蕭沉鐘低聲問道，“你知不知道關于我命格的事？”

“......你知道了。”溫柔的亡靈仔仔細細地端詳着自家孩子的臉，欣慰地發現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英挺的少年，隐隐可以瞥見成年後的風采了，“以後媽媽沒辦法再幫你了。你一定對自己最近的遭遇感到很奇怪，但是媽媽沒來t得及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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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已經沒有辦法了。”她說。

“但是你不要害怕。媽媽會一直跟着你的。”女性亡靈說，“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蕭沉鐘：“......”

彌嬰在一邊看得啧啧稱奇。

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這孩子的‘孤星’命格是陸謙給算出來的。還說他能平平安安活到現在，全靠別人幫他遮掩了命格......我真的很好奇，您究竟是怎麽辦到的？”

“不是我，是他外公。”女性亡靈回憶道，“即我已故的父親。他在這方面略有心得，家裏人都很信服他......那時候正是沉鐘身上的煞氣活動得最劇烈的那一年，我父親說，如果不做些什麽，沉鐘大概就活不過八歲了。”

“我父親給了我兩個選擇。要麽看着沉鐘就這麽一天天虛弱下去，要麽找個和沉鐘有血緣關系的人，以命承命，吸走他命裏的兇煞，就能保佑他平安長大。”女性亡靈搖了搖頭，說，“他本來想說服我，讓沉鐘的爸爸替沉鐘擋煞的，但是我沒有同意。”

蕭沉鐘：“......”我外公是有多恨我爸啊。

半晌，蕭沉鐘深吸了口氣，接着問：“然後呢？然後你就決定自己替我擋煞了？”

誰知她媽媽慈愛地說：“一開始你外公是打算自己上的。他一邊罵着兒孫都是債，一邊把擋煞用的黃符紙燒成灰喝了下去。但實際上他喝的是我特地給他磨好的芝麻粉，那杯符水被我拿去喝掉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事情就已成定局了。”

彌嬰一口氣差點噎在喉嚨裏：蕭媽媽您也挺硬核啊。

“嗯。然後我就生病了。”女性亡靈如釋重負般地說，“可是你出院了。身體一天比一天好，聰明乖巧——”

“可我不想讓你替我背負這些東西。”蕭沉鐘的眼睛紅了，“我不想你死。”

“你們完全可以不要管我，如果還想要孩子，那就再生一個——”

“說什麽胡話呢。”蕭媽媽安撫似的說道，“對于我來說，你是這世上最獨一無二的孩子，是與我血脈最為親近的人。”

“可是你們就沒想過......我接下來該怎麽辦嗎？”蕭沉鐘有些混亂地說，“我已經沒有親人了......”

米迦：不是，等會兒，怎麽是亡靈把活人刺激得不輕？我剛才給他的提醒是不是反了？

“沉鐘，你外公曾經說過一句話。”女性亡靈嘆了口氣，說道，“命局非牢不可破。但是你那時候還太小了，你沒力氣鬥......”

其實不一定每個身負“孤星”命格的人都會死。雖然他們大多命途多舛，可是活下來甚至成了大事者也不是沒有。然而蕭沉鐘那時候實在是太小了，蕭媽媽不舍得，也不肯承受失去他的風險......所以才選擇了替他承受這些東西。

“我的病也不一定都是煞氣造成的。怪我沒有按時去體檢，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女性亡靈嘆息道，“孩子，這些玄而又玄的事，誰又能提前算準呢？”

蕭沉鐘：“......好，我知道了。”他擦了擦眼淚，有些生硬地說，“那麻煩您以後也別跟着我了。”

蕭媽媽有些着急：“為什麽？”

蕭沉鐘：“以後，我的命就由我自己來扛。您總不能幫我一輩子吧？”

蕭媽媽：“......可你就是倒黴啊。我的孩子，做人倒黴起來根本就是防不勝防——你就讓媽媽幫你吧？”

蕭沉鐘：“我不。”

蕭媽媽：“沉鐘！”

蕭沉鐘：“您再多說我就把老蕭喊來，看他會在您墳頭哭多久。他都還不知道您葬在這兒呢——原來我一直不明白你們當初為什麽會離婚，現在我懂了，估計還是因為我吧？”

蕭媽媽：“......”

她瞬間安靜了下來，不過滿臉的欲言又止，仿佛是不敢相信蕭沉鐘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恕我直言，這位夫人。”彌嬰嘆息着開口道，“即使為人父母，當放手時就該放手。”

這時，米迦把自己的法杖提了起來，把帽子往前挪了挪，宣布：“時間到了。”

他将法杖直指向蕭媽媽：“這位女士，你如果繼續在人間游蕩下去，不肯陷入永恒的安眠，遲早有一天會被自己的執念吞噬的。”

女性亡靈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還是沉默着，任自己的影子消散在了空中。

喬桑：“我忽然有個問題。”

米迦：“什麽問題，塞西莉娅？”

喬桑遲疑：“如果總是有亡靈像這位這樣，執着地不肯走，那該怎麽辦？”

彌嬰嘆氣：“大部分人在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經和世間切斷了聯系了。像她這樣的很少見。而且她看起來不僅保持着豐富的情感和理智，甚至陰氣還很充足......也許只能用血脈來解釋了。”

畢竟蕭沉鐘有個精通方術的外公，他們家也算是家學淵博了吧。

米迦摸了摸自己的法杖：“其實在這種情況下，我一般會選擇和她結契的......”

蕭沉鐘的眼睛亮了起來：“結契之後呢？”

米迦：“還能怎樣？滿足她願望的同時給她派發任務喽。但是我不可能永遠停留在這裏啊。對了，塞西莉娅，我們什麽時候回——”

喬桑搶白道：“其實可以。這種亡靈系的魔法我也可以學，締結一個簡單點的契約就可以了。”

“但是你要想好。”喬桑語重心長地勸慰道，“究竟哪種選擇對你媽媽來說是最好的。”

“......我不知道。”蕭沉鐘有些頹廢地說，“從道義上來講，我應該尊重她自己的選擇。可是如果為了她好......這世上有哪種方法，能讓我代替她死去麽？”

米迦：“有。換個魂就行。讓你的母親依附到你的軀殼上，而你的靈魂就會陷入長眠。不出意外的話，你媽媽可以在你的身體裏再活一輩子。”

喬桑連連搖頭：“不太行。”

彌嬰：“這肯定不行。這是邪術啊，被發現會被刑靈司懲戒的。”

蕭沉鐘：“......”我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