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啃一啃

第10章 啃一啃

狼崽子就在旁邊蹲着,張牧随意一瞥,發覺這孩子不知不覺長高了。幾個月之前蹲在地上還是那麽一點,現在猛一看,存在感很強烈。

長大後怕是個大高個兒,寬肩長腿,只是誰也沒看清狼崽子到底長什麽樣,估計面相挺兇。

活兒做完了,張牧不能不給物資,更何況不給的話容易被狼咬死。褲子原本想給一條自己兒子穿剩下的,結果拿出來稍一比對,還真不行。

狼崽子很高,褲子小了。只好給了一條自己的,讓他挽上褲腿去穿。鞋是剛好卡到踝骨的布鞋,軟軟的橡膠底,很适合跑沙,只不過是穿舊了的。

張牧心軟,覺得自己這是壓榨了殘疾兒童,又額外給了兩雙毛襪子。雖然都很舊,自己孩子穿過,可這已經他能拿出來的全部。

宋撿不嫌棄,高高興興拿着走了,特別是那兩雙襪子,晚上套在小腳丫上,自己一雙,小狼哥一雙,想想就美。他看不清襪子和鞋都是什麽顏色,但用手摸摸就是安全感了。

男孩不懂宋撿在高興什麽,笑了一路。宋撿的表情和狼不一樣,狼全靠鼻子和耳朵,宋撿有一雙非常大的黑眼睛。

只是這雙眼睛,不好使。可男孩沒把宋撿特殊化,狼在野外即便斷了一條腿都能求生,要想活下去,就要努力想辦法。

等他們回到帳篷的時候,營地開始轉移了,又一個狂風暴正在形成。

宋撿睜着眼睛去收帳篷,磕磕碰碰總算拆掉繩子。他看不清楚,收拾得不夠仔細,小狼哥也不會整理,只好先把所有物資往大布裏扔,然後包起來,再像上次一樣,一人一個角。

要是有個背包就好了,宋撿想,又開始惦記張牧的東西。

男孩想用叼的,可遷移時間很長,誰也說不準要走多久才能到達地下掩體,最後他猶豫了一會兒,慢慢站了起來。

一站起來,影子很長。

“撿,走,跟我。”男孩一手拽着布,一手拽着拴住宋撿的那根繩,回身朝狼嗥叫。大部隊開始移動了,他們和狼群仍舊在最後面。

這一次走得很辛苦,比上一次遷移累多了。男孩不習慣站姿,以前就是自己一個人,想怎麽走怎麽走,反正狼群會跟着自己。可宋撿太笨,自己必須空出手或牙齒來牽他,不僅笨,宋撿還弄出一個帳篷和多餘的衣服。

四肢着地的姿勢不再夠用,兩只手要使用起來,仿佛是一股力量趨勢他,必須把腰擡起,挺直,必須用兩條腿來走路,從爬,到站。

因為宋撿和帳篷的出現,男孩不得不站起來,像一個人那樣,去活動。

宋撿走得比較慢,以前吃不上什麽好東西,體力差。可是和小狼哥在一起,反而吃肉吃最多。吃肉多了,身上有勁兒,肉是好東西。

可手上的物資對他來說還是太沉了,宋撿總想停下來休息。每次腳步稍慢,脖子上的繩就被抻動,抻着他不得不邁步子。

“小狼哥你慢點兒。”他總是求,“我看不見……我眼睛不好。”

“走,快。”男孩根本不理會,看不見,眼睛不好,都不是理由。流民營地在移動,狼群緊緊跟随,如果宋撿慢了,沒有人會等着他。狼群為了等他,會陷入危險。

一匹合格的頭狼,絕對不會讓狼群付出生命代價,男孩把麻繩在小拳頭上繞了一圈,用力地拉着宋撿往前。

可是這一次的遷移很不順利,張牧帶領大家循着藍色信號彈的方向走,幾小時後确實發現了一處地下掩體。但這個掩體太小,只能容納一半人,裏面還有十幾具屍體。

屍體已經化為白骨,穿的是移動基地裏的标準軍裝、軍靴,身邊還有槍和氧氣面罩。

面罩裏的氧氣已經排空,但槍拿回去修一修還可以用,是機槍。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麽死在這裏,每一具的頸椎骨上都挂着一條金屬鏈。

金屬鏈的底端是一塊長方形金屬牌,烙着一串凹下去的數字。張牧知道這叫狗牌,那串數字是他們的編號。

他們應該都是哨兵,近幾十年向導的覺醒率斷崖式下跌,幾萬個覺醒者裏才有一個,是很珍貴的資源。向導不會被放棄,可移動基地永遠不缺哨兵,有幾十萬名。

沒有時間哀悼,張牧立刻帶領營地轉移,前往下一個發出藍色信號的方向。

可他們還沒走到目的地,風沙簡直要吃人,吹得走不動。天色全暗,狼群開始躁動不安,種種跡象表明,他們的速度太慢了,已經被狂風暴趕上,處于風暴邊緣。

好在第二個地下掩體夠用,張牧和副手們舉着槍命令大家排隊,如果沒有人站出來維持秩序,絕對會一擁而上,誰也別想活到明天。出于對槍的懼怕,流民按照順序排隊,帶着行李和家畜走下臺階,都在不自覺加快速度。

風越來越大了,宋撿完全聽不到別人說話,眼前是一片黑。“小狼哥,到咱們了嗎?”

男孩看着前面長長的隊伍:“等,撿,乖。”

“能不能……快一點?我怕。”宋撿腳底生疼,真不敢相信自己這一路走下來了。他長期被爸媽關在帳篷裏,不怎麽走路,以前兩條腿站一站就累。

現在竟然能走這麽遠。他還以為自己長大一定是個瘸子呢,沒想到自己的腿竟然是健康的。

等到所有人都下去才輪到狼群,明明是白天,可天色是墨黑的,能見度不足兩米。張牧打着探照燈來找他們,說話的聲音完全被風聲壓過,已經聽不見了。他只能拽,拽着宋撿往掩體入口去,再等着那群狼一匹匹走下來。

宋撿想先走的,可小狼哥拽着他,不讓,執意讓狼群先走。終于輪到他們,宋撿剛朝入口邁了一步,突然聽到幾聲吼叫。

不是人類,也不是狼群,是他沒聽過的,像從天上來。

張牧猛然一回頭,完了。

幾百米外,幾條成年的沙蚺鑽出沙面,朝天空的方向豎直身體。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風暴生物是随着狂風暴遷徙。它們像肉粉色的巨大蠕蟲,怒張着圓形口器,口器內部是幾十層尖銳的牙齒。

它們将頭部高高擡起,再直插沙面,留下一個個彈坑般的痕跡。

嘶吼聲掠過沙面,整個大地都在震動。沙子被口器吃下去,透過半透明的外皮,巨大生物的內髒清晰可見。

“快!”張牧把兩個小孩兒推進入口,自己也邁了進去,用盡全力鎖上入口的鋼鐵大門。大門的鎖是轉輪式,足足轉了十幾圈。

誰也不知道這種生物如何定位目标,或許是無差別攻擊。但一旦遇上,整個地下掩體的人類都不夠它們塞牙縫。流民的武器太差,只能等死。

現在張牧能做的只有祈禱它們繞開。

掩體裏是一片死寂。宋撿摸着牆下樓梯,身後是小狼哥。

男孩也在震驚,沒見過剛才那種生物。好在他的狼都進來了,一匹都沒有少。張牧安排大家原地坐好,狼群仍舊分到靠近臺階的地方,宋撿摸着黑,把大布撐開,拿出了他和小狼哥的薄毯子。

平鋪後,他坐在毯子中間。感覺到小狼哥的靠近,他立刻爬過去,緊緊挨着,把身體縮小,塞進小狼哥的懷抱裏。

男孩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宋撿已經在自己懷裏了。

“小狼哥我害怕,我們會死嗎?”宋撿小聲地說,他又找襪子,趕緊把兩只小腳保護好,如果真的要死了,他一定要穿着暖和的襪子,躲在小狼哥的懷抱裏。

“撿,不會死。”男孩說,盯着宋撿穿了襪子的小腳,看了又看。

“可是我害怕啊,我膽子小……剛才那是什麽?是狼叫不?”宋撿知道他們一定遇上了可怕的東西。

男孩搖搖頭。

宋撿感覺出小狼哥在搖頭了,可心裏仍舊沒底。“小狼哥,我怕,你能不能以後別扔掉我?養着我好不?我走很快的,走很快很快,也不吃那麽多,不喝水,你別扔我。”說完他用舌頭舔男孩的下巴,等着一個答案。

男孩還在想剛才看到的是什麽,遠處,張牧點燃了一盞煤油燈。他下意識地将宋撿緊了緊。“不扔,撿。”

“那我們會死不?”明明是一個同齡人的諾言,卻安定了宋撿這顆小心髒,“我們的狼會死不?”

男孩又搖搖頭,第一次,像狼一樣,輕輕地啃宋撿的鼻子,用高位狼的方式來安撫。牙齒在這裏啃啃,那裏啃啃,留下一排排小牙印。“不死。撿,和狼,活着。”

地表的震動停止了,看來這次交了好運,沙蚺往別的方向去,宋撿從沒得到過這樣安全的摟抱,就連爸媽都沒給過。他盡全力紮進小狼哥的頸下,小小的手撈住小狼哥的脖子,貼着長頭發,停止顫抖。

幾小時後,等到所有人都确信真的安全,宋撿才開始活動。他把薄毯好好鋪平,讓小狼哥帶着狼上來,兩個小孩兒依偎在一起,抱着那幾匹快要生産的母狼。

男孩沒有宋撿那麽害怕,生死是荒漠裏很常見的事,或許哪一天捕獵,就死掉了。但是他想搞清楚剛才看到的是什麽,為什麽那麽大,怎麽才能殺了它。

它的存在,會威脅到狼群的安全。

母狼産仔前很煩躁,并且不喜歡公狼靠近,連頭狼都不行,男孩摸了摸它們的肚子,乳房已經鼓起來,不久後,會有奶給剛出生的幼狼喝,狼群又要變大。

“小狼哥,你吃。”宋撿穿着襪子和小布鞋,用小刀割了一塊鹿肉幹。鹿肉是前幾天的鹿腿烤熟後剩下來的,短刀是削木棍的那一把,宋撿很自私,沒有還。

他和小狼哥不一樣,他的人性更多,為自己考慮得更多。要是有一把短刀,就能保護自己,必要時候還能保護小狼哥和狼。就像他偷偷留下來的那段繩子,雖然還沒用上,可有總比沒有好。

男孩不餓,狼雖然殘忍,卻不貪婪,不餓時不會進食,可宋撿怕他餓,執意讓他吃,男孩咬了一口,嚼了嚼,又吐出來分給了母狼。

“還有呢,我吃不完,剩下的都給你。”宋撿沒看見小狼哥給狼吃了,還切,往這邊傻傻地遞,像是給高位狼上供。男孩用嘴接住,用力咀嚼,把宋撿壓在身下,一起躺在毛茸茸的狼堆裏,時不時嘴巴碰一碰,宋撿舔他下巴,他啃宋撿的鼻尖。

靠他們最近的母狼是純白色,是頭狼的配偶。狼有感情,又很專一,當幼狼失去照顧,狼群會撫養幼崽,永遠不會丢下同伴。

“哥,咱們睡覺不?以後咱們永遠睡一起。”宋撿用小腳踩着母狼的背,手指勾着小狼哥的長頭發,不管掩體外面有什麽,他現在已經滿足了,唯一遺憾的是不知道小狼哥長什麽樣。

應該……應該很好看的,那可是小狼哥啊。

“哥,我怕。”宋撿往男孩身邊擠,暖暖和和的。

“不,可怕。”男孩閉上青薄的眼皮,抱住自己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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