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那不過是,一晌貪歡 (一)
第16章 那不過是,一晌貪歡 (一)
晨來仰頭看了看天,月亮隐身在厚厚的雲層裏,似乎是要下雨。
對面有車子駛過來,她往旁邊閃避,小心翼翼地将食盒舉高,人就側着身站在了泊在路邊緊挨着的兩輛豪車之間。等那車開過去,她回頭看了眼——車子在自己家門口不遠處停了下來,燈熄了,但沒有人下車。
許是院裏誰家叫了網約車吧……
她覺得有點冷,加快了腳步。
從胡同拐出去,她攔了一輛車,五分鐘後,便到了姑姑蒲珍住的那條胡同。
下車時,天空已經飄起了雨。
她一路小跑着在胡同裏穿過,跑到姑姑的理發店門口,躲到屋檐下,拍拍身上的雨珠,松口氣。
姑姑這地方現在看起來也比她家那裏要擁擠和熱鬧些。站在姑姑家的院子裏一擡頭能看到故宮的角樓,四周圍保存完整産權清晰的四合院看起來都門禁森嚴,也有許多四合院裏的蝸居都被改造成了時髦的民宿,還有些老字號和小食店,游客是從不缺少的。即便是中秋節的夜裏,仍有零星的游客。姑姑這間理發店是倒座改造的,朝南開了個小門,日常起居都在閣樓上,很方便。不過如今理發店生意是有一搭沒一搭,看上去倒是像個茶館多一些。姑姑倒也不靠這理發店生活,有這麽個小門臉兒,圖的是每天有點兒事情做。
她看了看四下裏,忽然覺得有些異樣——斜對面停了幾輛車。雖然這裏的鄰居有不少是隐形富豪,出入多半是奔馳寶馬代步,瑪莎法拉也常見,可是那幾輛車看上去卻有點不對勁……車裏都有人。人都坐着不動,像是在等人可更像是在監視……明明是在朝她這個方向觀望,發現她看過去,又都若無其事地低頭看手機——那手機屏都不亮的……
晨來有點緊張,馬上就擡手敲門,卻發現門是虛掩着的。
她推開門,往裏探探身子,喊了聲姑姑。
小店裏燈亮着,空蕩蕩不見人影,可空調開着,很暖和。
晨來走進來,看看這些破舊的椅子和鏡子,還有擺在臺子上那亮晶晶的工具——地上有頭發的碎屑,工具沒收起來,看來姑姑剛才還在這裏給人理發……她微微皺眉。
姑姑認真動手給人理發的時候并不多。
這理發店要是能靠給客人理發養活了,也就算是奇跡了……她忽然聽到一陣粗重的喘息聲,不由得心一緊,擡眼看了看,撩起簾子鑽進後門,眼前是一截木樓梯。老房子層高足夠分隔成兩層,上面是個閣樓,就做了蒲珍的卧室兼起居室,偶爾她過來,就鑽進壁櫥裏去睡。雖然空間狹窄擁擠,晨來卻也不挑剔,反而覺得有安全感。
晨來又叫了聲姑姑,沒有人回應,樓上的動靜聽起來有點怪異……她站了片刻,忽然想到外面車子裏的人,從門簾縫裏往外看了看,雖然沒有人進來,樓上怪異的聲響讓她背上寒毛直豎,突然就有了很不好的預感。她把手中的包袱輕輕放下來,抄起門後的一根木棒便跑了上去。
然而她一上去就後悔了,此時沙發上一對男女衣衫半退、纏纏綿綿,那女的正是她年近六旬的姑媽……那兩人發現她,倒沒有她受驚多,只是停下來,喘着氣,像是得了空兒休息片刻。
看到晨來瞠目結舌站在那兒,蒲珍開了口:“愣着幹嘛,還不走啊?”
晨來一轉身就跑了下去,聽見他們倆哈哈大笑起來。
晨來臉熱的跟要炸了似的,咬了咬牙,待要甩手就走,推開門一眼看見那幾輛黑漆漆的車子,又猶豫了下,退回來,站在理發店中央好一會兒沒動,到底是擦了下額頭上驚出來的一把汗。
樓上再沒有奇怪的聲音傳下來,她也不知道樓上那對情人還要多久才結束……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索性拿了掃把開始掃地。
一地的細碎發茬兒零零散散,掃帚又舊,簸箕又老,用起來不太順手。晨來一陣心煩,也不知道是惱這又老又舊的器物,還是惱自己莽撞。
聽見門前有輕細的車聲,她停了下,車子開過去了,在不遠處停了下來——不遠處還有兩個車位,這不知是誰……聽發動機的聲響,又是好車無疑。
晨來嘆口氣,把最後一撮兒碎發掃起來。
樓梯一響,門簾一挑,蒲珍一邊穿上長開衫一邊說:“年紀輕輕的嘆什麽氣呀,被你攪散了我的好事兒,我還沒嘆氣呢!”
晨來抿了抿唇,待要出聲,就見門簾又被挑了起來,一個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男人走了出來,有點腼腆地笑着,沖晨來點了點頭。
晨來木着臉,倒不是不想跟人打這個招呼,而是看到這個男人比她大不了幾歲……她實在是需要很大的自制力才能讓臉上的肌肉稍稍動了動。
那男人和蒲珍低語幾句,由她送了出去。
晨來看着姑姑跟小姑娘似的纏在那男人臂膀之間,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蒲珍笑出聲來,親了那男人一口,說:“我家衛道士侄女在這,我就不留你了,回去叫他們慢點兒開車。”
“知道。”那男人微笑道。
聲音倒是很好聽,又沖晨來點點頭。
他一轉身,晨來看清他左半邊膀子透過襯衫露出了刺青——這樣一看當然是看不出什麽來,但這刺青和他斯斯文文的氣質實在是不太相符……晨來看着姑姑送他出了門,回身便微微瞪了自己一眼,不禁撇了下嘴,坐在凳子上,說:“給我把頭發剪了,再修修頭發吧,姑姑。”
“不給你修。”蒲珍說着,在晨來旁邊那張凳子上坐了下來。“你那臉怎麽回事兒啊?被病人家屬打了?”
“不是。”
“那是怎麽了,總不會是被男人打的吧?”
晨來看着臺子上的工具,不由得想到剛剛那男人的短發——那新剃的鬓角,刀鋒似的,閃着寒光……她的目光移到姑姑身上。
姑姑的年紀,不知道的只以為她四十出頭,絕猜不到五十上,但其實她已經五十八。大概是天生麗質,皮膚極白,富有光澤,一對眼睛更是顧盼神飛,打年輕時候起就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只是一生的際遇可以說是跌宕起伏……她知道自己是沒什麽資格管姑姑的事的,可是……
“也太年輕了點兒。”她輕聲說。
“放屁!”蒲珍點上煙,罵道。
晨來被姑姑一罵,倒覺得舒服了似的,四肢都放松下來,“不過人可真帥……外面都是他的人?”
“有多少人?就一輛車,帶着一個司機一個保镖。”蒲珍說。
晨來沉默了片刻,皺皺眉,心想不能夠吧,那陣仗可是至少十來個人帶在身邊的。
不過她看看姑姑坐在那兒抽煙,似乎也是有點心事,便沒出聲,說:“我媽讓我給送來吃的。說讓您過去吃飯,您不樂意過去。”
“知道了。回去跟你媽說以後甭那麽麻煩。她在我這兒也落不着什麽好處,老惦記我幹嘛。”蒲珍說。
晨來曉得姑姑跟母親的關系向來好,之所以這麽說,也就是姑姑一貫的聲氣而已。
“不是要剪頭發嗎?去洗洗頭。”蒲珍說。“我算計着你也該來了。”
晨來答應一聲,走到一旁去。
蒲珍咕哝了幾句說身上這件衣服壞掉了,晨來正調着水溫,看了眼姑姑那衣衫,忙移開了眼。
“我上去換件利索的。”蒲珍說着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晨來嗯了一聲。
洗頭的池子是新換的。在這個全部擺設都還是八十年代的風格的小店了,這東西看上去新的突兀,新的可疑……晨來擰了一下出水不太順利的水管子,聽見有腳步聲,緊接着門被拉開,幾個人魚貫而入。
晨來粗粗一看一共有四個人,雖然樣貌各異,可都精壯高大,孔武有力。
“理發嗎?”她擰上水管子,問。
那幾個人沒出聲,打量着她,随即同時往旁邊一閃,又進來一個人。
他說:“理發。”
晨來看着他,指了指那僅有的一個座位,擡手抽了條毛巾往那上面一掃,說:“您請坐。”
那人坐了下來,從鏡子中看着蒲晨來。
晨來另拿了一條毛巾鋪在他肩上,伸手将邊角掖進他的衣領,有将白布衫子給他圍上。
然後她手扶在他的肩膀上,稍稍低低身子,問:“還是這個發型?”
他的頭發很短,是圓寸。雖然是看上去極普通的發型,修剪的卻精細,幾乎看不出一點參差不齊來。
“對。”他說。
晨來說:“好。”
她眼角的餘光掃到其他幾個人,見他們四下裏散開,随意地坐在了那兩張木頭長椅上。她扒拉了一下工具,說:“剛理發沒幾天吧?後面給您推一下,其他的地兒不太用動……”
“好。”那人很痛快地答應。
屋檐上的風鈴忽然響了起來。下雨了,并沒有風,晨來的手放在那柄鋒利的刮刀上,正想着風鈴怎麽會響呢,店門被敲了兩下,有人低低頭走了進來。
此時在店內的所有人對這客人的到來都覺得意外……可能還有些許的為難。晨來想今晚真是奇了怪了,羅焰火……是羅焰火吧?要是她沒記錯的話……怎麽會來這兒的?
她看着羅焰火,問:“理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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