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那不過是,一晌貪歡 (五)
第20章 那不過是,一晌貪歡 (五)
柳素因急的過來拉晨來,“小祖宗你別這麽大聲兒!讓人聽見!”
晨來猛得停了下來
她喘着粗氣,轉臉瞪着母親。
柳素因見她嘴唇都在發顫,顯然是氣到了極處,也覺得害怕,不由得拉住她的手,繼續壓低聲音勸服道:“好了好了,好了來來……他畢竟是你爸。不管怎麽着,你總不能讓他被人抓了去吧……你不知道那些人,抓了人去那還有活啊!”
“您總是這樣。媽,您總是這樣。”晨來甩開母親的手。“他這回很有可能是真的害到人命了……媽這不是小事。這太缺德了。一次又一次給他補窟窿,不光是害了他,要是真害到人……”
晨來氣得說不下去。她擡起頭來看着這被雜物塞得滿滿當當的屋子。說是些雜物,其實都是她父親幾十年積攢下來的東西。這些東西有什麽用,她不懂也沒興趣弄明白。不過有一點,之所以後罩房屋裏屋外包括夾道裏都堆滿了,無非是她父親想讓這藏身之所變得更隐蔽。
晨來盯着地上的地板。
地板雖然陳舊不堪,仍然嚴絲合縫。
此時蒲玺藏在下面,将入口上了鎖,她打不開。
她只覺得一股怒火在胸口橫沖直撞,在雜物中抽出了一張春凳來,舉起來朝地上砸下去,發出一聲巨響,扇得灰塵撲撲揚揚……塵土迷了眼,晨來覺得眼睛痛。
柳素因見晨來發怒,一時不敢出聲。
女兒的脾氣不比丈夫好,雖然不會對她施暴,可發起火來也夠吓人的……她等晨來轉身離去,悄悄把春凳移開,才出門離去。
“來來!”柳素因回到正房才算追上晨來。“他畢竟是你爸,你能有什麽辦法?還是得維護他……”
晨來轉回頭來看着母親,說:“從我記事,印象最深的一句話就是‘他畢竟是你爸’。知不知道我多恨這句話?”
柳素因還要說什麽,晨來道:“您先別說了,我不想聽。挺晚了,我得去睡了。”
晨來回了自己房間,坐在床沿上,托着手臂,只盯着窗上那髒兮兮的玻璃……雨落得密了,不知何時又起了風。她已經有幾個中秋節都不曾在家裏過了,值班時雖然累一些,偶爾想起來也覺得那樣的孤獨有些難過,可像這樣回來不過是目睹一場鬧劇,還不如孤獨。
她頭有點疼。
情緒大起大落之後,她也總會這樣。
她想洗洗臉睡覺,可又不願站起來,走出這個房間都不願意……于是她繼續坐在那裏,目光一點點地挪動着,看着她的這間小屋子。這間小屋子在成為她的卧室之前屬于奶奶。奶奶去世早些,那時候她還上幼兒園,印象不太深了。只記得自己每天從幼兒園回來,穿過院子跑進屋來,第一件事兒就是來爺爺奶奶房間裏問好。奶奶會問她這一天在幼兒園都幹什麽了,然後掏點兒好吃的給她。有時候是一塊柿餅,有時候是一塊奶糖……爺爺通常那個時候不是在畫畫,就是在後罩房裏替人裱畫。要是在裱畫,奶奶就牽着她的小手去找爺爺,看他戴着花鏡在案上忙碌——漿糊的味道就是爺爺的味道。好多年她都是那麽以為的。甚至現在想起來,都是這麽認為。
像這會兒,她非常想念爺爺,似乎就能聞到漿糊味……她閉了一會兒眼。
要是爺爺還在,看到獨生子成了這幅樣子,不知道會怎麽想?
爺爺一生可是清清白白的,不管是跟着太爺做生意,還是後來結束生意進了公家單位,靠眼光和手藝吃飯,從來沒害過人、占過人便宜……晨來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她起身去把窗簾拉上,留了一道縫隙,看了眼院子裏那兩棵樹。
一棵柿子樹,一棵西府海棠。
奶奶愛吃柿子,也喜歡西府海棠。樹是爺爺親手種下的。這些年這家裏變化很大很大,唯一沒有變化的,也是讓她覺得父親還念着爺爺奶奶的,就是他無論如何都要留着這兩棵樹,并且怎麽也不讓人傷着……前年西廂家裏裝修,工人劈掉了一塊碗口大的西府海棠枝子,輕描淡寫地說了聲不好意思,父親端了把椅子坐在院子裏,拉起胡琴來,唱了三天《擊鼓罵曹》,唱的西廂家裏登門道歉、辭了工人才算完。
她雖然心疼但覺得人家不是故意的倒也不能怎麽樣,植物沒有傷到根本,總有一天會長好,但父親有時候就是會這樣得理不饒人。還混不吝。
晨來看着那樹,到現在還有點歪,可見不管是多麽強的生命力,受了很大的傷,恢複起來總是很難的……她發了會兒呆,不知不覺激動憤怒的情緒就平複了些。
她在書桌邊坐了下來。
桌上一排排的書擺的密密的,都是她的專業書。
不過這都是前些年上學的時候攢的了。現在她的書都直接放到宿舍裏去。她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醫院裏度過的,有時候需要查資料,或者有一點片段時間可以利用,不想浪費在路上,她就在醫院的圖書館呆着。經常在圖書館通宵。
她的手指輕輕滑過書脊。
桌子收拾得很幹淨,書上一點灰塵都沒有。
她母親是很愛幹淨的,會把她的房間也收拾得幹幹淨淨……她一本一本看着書名。
真的一本除了專業外的書都沒有。
她輕輕嘆了口氣。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看到她的書桌,也驚奇,說晨來你怎麽一本課外書都沒有啊?好奇怪啊……她當時有些不高興,說誰像你啊那麽聰明,專業課之外的書還能讀很多,我啃專業課的書都啃不過來……其實她也不是不看閑書。只不過她很少買回來罷了。家裏供她讀醫學院已經是不小的負擔,父親是有點錢就揮霍掉的,母親如果不跟火中取栗似的早點把她的學費和生活費搶出來留着,她每年的學費都會成問題的。雖然成績不錯,每年都能拿到獎學金,但那也不夠。醫學生又不像別的學科輕松些,會有時間去打工補貼生活。她脾氣不好,帶兩個家教的學生雖然都成績提高很多,可自己連累帶生悶氣,賺回來的家教費簡直是醫藥費,後來功課緊又面臨實習,家教也不能做了……她也是吃過苦的,雖然并不是很大的苦。
能安心讀書已經是很大的幸運。
晨來呆呆地看着這排書,只是那麽一會兒,她的心忽然想被紮了一下。起初還是一點點的刺痛,漸漸那點痛就擴散開來……痛到脹滿了胸腔,她擡手按住。
手機突然響了,她驚醒,趕緊拿過來。
是遇蕤蕤。
“還在家嗎?”他問。
“在。”她盡量把呼吸調勻,但那聲音一發出,自己聽起來都知道是有點不大對。此時她沒有心情聊天,想快些結束對話。“有事兒?”
她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一點。
這麽晚了。
“沒事。就有點不放心。”他說。
晨來沒作聲。
他是她從醫學院入學第一天就認識了的同學,後來還是朋友,再後來……甚至差一點就成了親戚。雖然這最後一點她盡力避免想起來。
他當然知道她回家經常要面對的是雞飛狗跳,即便是中秋節。
“你怎麽了?”他問。
“沒怎麽。”晨來回答。
“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飯吧。我下夜班剛好你上班嘛。”蕤蕤說。
“好。”晨來說。
“那我在地鐵站 C 出口等你。”蕤蕤說。
晨來點了點頭,“好。”
“明早聯系。晚安,晨來。”他說。
“晚安。”晨來說。
電話挂斷了。
她見有信息提示,點開來查看。姑姑發了兩張照片過來。拍得不算太清晰,但能認出來是件小飾物——袖扣。極細的鑽石鑲嵌。
她對飾物沒有研究,看一眼,也知道是好東西。果然看到姑姑說鑽石加起來也沒有多少,這鑲工了得。她問是哪裏來的。姑姑說這是你走了以後,我在門口撿到的。你猜會是誰的?
“博時羅焰火?”姑姑發過來這五個字,配了個好玩的表情。
晨來沒笑。只說,不見得吧。
可心裏想得卻是……這東西要不是他的才怪。
“改天你過來拿走,想法子查出來是誰的,還給人家。”姑姑說。
晨來皺眉。說這沒頭沒腦怎麽查。
“下一句就說交給警察叔叔了是吧?有字母有編碼,某些人禦用的品牌就那麽幾個,鬼也能給你找到。睡了。”姑姑說。
晨來心想這下可沒了退路,只好說了句晚安。
她握着手機坐在那裏,發了會兒呆才起身出去洗了把臉。
母親卧室裏還亮着燈。
之前那一通大吵,她的話一定讓母親傷心了。她走了過去,敲了敲門。
“媽,早點兒睡吧……明天早上我不在家吃早飯,您甭做我的飯。”
“知道了。你快去睡覺吧。”柳素因在屋裏說。
聽得出來她聲音裏透着疲憊,晨來站了一會兒,靜悄悄地回了房間。
關了燈,她躺在床上,一閉眼,羅焰火那張臉就出現在她眼前。
她立刻睜開眼。
但那張臉還是很清晰地在黑影中固執地亮着,一對閃着淩厲的光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她翻了個身,努力忽略這個幻象。她還是太累了,很快便睡了過去。不過睡得并不太安穩。一整晚她翻來覆去的,耳中都是雨聲風聲,最重要的是辨析這風雨聲之中有沒有其他的聲響,比如她父親的腳步聲。于是等她聽見微微一聲“吱扭”,馬上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套上衣褲開了房門,恰好看見父親打着哈欠推門進來。
父女倆仿佛狹路相逢的一對仇人,面對面站在正房裏,沉默着盯了對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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