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寒來暑往

第48章 寒來暑往

三年後

位于C市東郊的監獄，在早上八點打開了閘門。一名監獄人民警察領着個人走了出來。

警察把拎包遞給這個人，對他說了幾句祝福的話，又握了手告別，然後回去了。

陸識淵看着閘門關上，在原地足足愣了一分鐘，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他轉過身，擡頭看見了湛藍的天空。冬日的陽光穿過樹杈之間的空隙，照耀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有風拂面，空氣裏夾雜着自由的味道。

心生無限感慨，唯有長嘆一聲。他拎着包向不遠處的公交站牌走去，踏在這土地上的每一步，都讓他覺得如釋重負。

沒走多遠，一輛出租車行駛到他身邊一直鳴笛。陸識淵停下腳步，疑惑看去。

後座車窗搖下來，是江哲！他開心地招手：“陸哥！”

陸識淵有些驚喜，有些意外：“阿哲？你.....”

江哲推開門下車，不等他問，接過他的拎包就把他推上車：“先上車，上車再說。”

兩個人坐進車子裏，江哲讓司機師傅加快車速，陸識淵終于離開這個“晦氣”的地方。好久不見，兩人都有些激動，誰也沒有注意到站牌那邊停着的一輛紅色帕拉梅拉。

老城區的一家早餐店這會正熱鬧，門口的蒸籠冒着騰騰熱氣，籠罩在排隊買早點的市民身上。不算寬敞的廳堂裏坐滿了吃早飯的人。嘈雜無紀律的氛圍，讓過慣了集體生活的陸識淵短暫地不适應。

他低頭看這浸滿了油漬的木桌面，還有洗了無數遍已經起了毛邊的筷子，潔癖心起，愣是不想伸手。

江哲端着一個熱氣騰騰的大碗擠回來了，他把大碗在陸識淵的跟前：“陸哥，這是你們家鄉的米粉，你快嘗嘗。”

江哲遞過來一雙一次性筷子，陸識淵松了口氣，接了過來。他低頭聞了一下，說了句好香。再掰開筷子挑起米粉淺淺嘗了一口，連連點頭。

沒錯，是記憶中的味道。

江哲笑了：“這家店的老板娘跟你是同鄉，這片區域只有她們家的米粉最正宗地道。你多吃點，不夠再加！”

陸識淵說了聲好，又夾起一塊糯米子糕。有些燙，咬了一口又掉回盤子裏了。

“哎呀，慢點慢點......”江哲立刻抽紙巾遞過來。

陸識淵接過紙巾對折起來擦嘴。

江哲盯着他看，眼眶紅通通的：“你受苦了，陸哥。”他背過身，揉了一下眼睛。

陸識淵連忙安慰：“沒有，我真沒受什麽苦，我這不是出來了麽。”

“對對對，出來了，出來了就好。”

江哲平複好情緒，就開始閑話家常。陸識淵一邊聽着吃着，一邊看向了四周。

斜對面的一桌坐着幾個灰頭土臉上了年紀的農民工。他們說着不太能聽懂的方言，感慨着當下艱難的處境。大城市現在經濟不景氣，他們找不到活做，猶豫着要不要回老家去。可是家中年邁的父母和上學的孩子都要用錢，實在為難地很。

陸識淵聽他們說話的時候，這幾個大叔也注意到了他，不免疑惑：這個白白淨淨的年輕人，怎麽剃了個這樣難看的，都瞧得見頭皮了的板寸發型？

吃過早飯，江哲帶着陸識淵來到一處舊小區裏。

這裏沒有電梯，兩個人只能爬樓。江哲走在前面帶路，他非要幫忙拎着包，氣喘籲籲解釋道：“臨時找的，有些破舊，你別介意哈。”

陸識淵跟着上到六樓，江哲停下來，讓他先別進門，自己掏出鑰匙開門進去了。陸識淵不知道怎麽回事，就乖乖等着。

“來來來......”江哲不知道從哪弄來了柚子葉，給他全身上下掃了一遍，又端了一盆柚子葉水，示意陸識淵洗手：“洗去黴運，以後一切順順利利的。”

陸識淵被他準備的“儀式”逗笑了，配合着鄭重其事卷起衣袖，把兩只手按進了水裏。

完美！江哲大手一揮，拎起包：“好了，進來吧！”

普普通通的住宅，雖然裝修泛舊，但好歹寬敞，卧室陽臺廚房衛生間一一盡有，收拾地也幹淨。

江哲放下拎包：“環境有些差，但勝在安靜，你也圖個清淨。房東是個老太太，人挺和善。我交了三個月的房租你先住着，以後的事情麽以後再說好了。”

雖然是老城區，但是以C市這個生活水平來算，這裏的房租費用肯定也不低。江哲結婚有孩子了，承擔着養家糊口的重任 ，想必這已經是他力之所及最好的安排了。

他跨區趕來接自己出獄，給自己找房子安頓，陸識淵既感動又感激，更不想再給他添一點麻煩了。

感謝的話還沒說出口，江哲的手機鈴聲響了。他走到一邊去接，嗯嗯應着說自己馬上就坐車回家。

通話結束後，手機桌面亮了。壁紙是一個女人抱着個紮沖天辮的圓臉女娃娃，孩子看上去大概一兩歲的樣子。

陸識淵問：“這是老婆孩子啊？”

“是啊。”江哲有些害羞，“孩子調皮，她看不住，催我回去呢。”

“那你快回去吧，我這兒沒問題的。”

“哦，這些是你之前留下的一些東西。”江哲指着沙發旁邊的一個紙箱子，“我一直保管着，現在一并帶過來。”

陸識淵都要哽咽了：“阿哲，謝謝你。之前是我連累你了，我.....”

“陸哥，別這麽說。當年，要不是你擡舉我.....”話說一半，江哲收起話頭，不想勾起什麽不好的回憶，“我在老家挺好的，過着簡單的小日子。陸哥，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你應該也放下了......”

陸識淵點點頭。

“行，那我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好。”

陸識淵送江哲出門，他擺手說不用送。

人都走到下一層樓梯了，忽然遲疑着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

“怎麽了嗎？”

“陸哥，你....想知道他的近況嗎？”

江哲進廚房用水壺燒了水，然後坐回沙發上，跟陸識淵娓娓道來：“葉浔現在......不，準确的說他應該叫魏浔了。”

葉浔的媽媽不知道什麽時候跟魏志遠有過露水情，就有了葉浔。她一直瞞着所有人，直到自己彌留之際，才把魏志遠是其生父的這件事告訴了葉浔。

她去世之後，葉浔消失了一段時間，後來被魏志遠找到。魏志遠不用養就白撿了個高大帥氣又聰明的兒子，當然高興，連哄帶騙把他帶回了魏家。

葉浔現在是C市名流魏家的少爺了。

聽到這裏，陸識淵直接目瞪口呆了：人生際遇真是奇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江哲繼續說：“當時鬧得挺大的，魏志遠就是因為這個作風問題被迫辭了科研所的工作，妻子也跟他分居了。葉浔嘛.....他從C大畢業之後被送去了國外深造，但是聽說一會休學一會休學斷斷續續一直沒讀完。又聽說他後來跟那些二世祖混到一起去了，盡是做些上不得臺面的事......人啊有錢就變壞，估計也走上敗家子的路了。”

陸識淵想起塵封已久的記憶，都是葉浔鮮活的笑臉。他無法想象彼時雖然生活窘迫卻依舊陽光燦爛的人變成纨绔子弟是什麽樣子。

水開了，水壺發出尖銳的哨子聲，江哲起身小跑着去按了開關。他拎着水壺回來倒了杯水，挪到陸識淵的跟前。陸識淵一直沒說話，表情有些落寞。

江哲眨巴着眼睛：“陸哥，本來我是不打算告訴你這些的。我只想讓你跟以前的那些人那些事都斷得幹幹淨淨才好。我是擔心你現在出來了，萬一他們知道了來騷擾你，說些難聽的話讓你難堪。所以，我才忍不住說這些提醒你。陸哥，如果.....他來找你，你盡量不要惹怒他。我聽說他瘋得厲害，誰也管不住他。”

“我知道了。”陸識淵點頭。

再次告別，江哲又紅了眼眶：“陸哥，我回老家之後怕是很難再相見了。我祝福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陸識淵伸手擁抱了他：“謝謝你。”

送走江哲之後，陸識淵打開紙箱。裏面收着的都是他的私人物品，幾件名牌外套，一些證書證件，幾本書，父母的照片.....他拿起相框用袖子擦了擦，茶幾上的熱水，熱氣散去已經變涼了。

半下午時分，陸識淵拿着一束菊花來到了墓園。

大概是很長時間沒有人來看望過了，沈齊的墓碑上都是枯草黃葉，甚至還有幾滴像是鳥糞的痕跡。

陸識淵放下花後，就徒手清理起來。他把枯草撺起個球狀，用力擦掉了髒污痕跡。做完這些，他在墓碑旁邊找了個幹淨點的草皮坐下來。

他什麽也沒說，就這樣坐到了黃昏，寒鴉歸巢，叫了兩聲。

回到山下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沒有等到出租車，他就走了一段路去坐公交車。跑園陵這條線的司機師傅大晚上看到人應該見怪不怪了，但是看着把帽檐壓低到已經看不見眼睛的陸識淵上車，心裏還是有點打鼓：不會是鬼吧？

公交車跑得很慢，中途還轉了兩次車，一個半小時左右才漸漸看到城區的影子。三年的時間，C市雖然變化不大，卻也讓陸識淵産生了一些陌生感。

途徑江邊的時候，他恍然想起來曾經跟葉浔在這裏散步。那晚有沒有月亮他記不清了，只記得當時手受傷了，葉浔一路呵護着自己。

車輛鳴笛，打斷了他的思緒。還沒有到目的地，陸識淵卻跟着別人一起下了車。

他穿梭在這個城市裏的霓虹中，來往與他擦肩而過的行人誰也沒有認出他。曾經的輝煌的一切，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回來的一路總覺得有人跟着自己。停下腳步回頭看，卻什麽也沒看到。

這一天太累了，陸識淵晚飯都不吃了，回到家洗漱一番倒頭就睡着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睡夢中聽到了敲門聲。起初以為是錯覺，他翻個身子繼續睡，哪知道敲門變拍門，聲音震天響。

他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