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失序-3

第46章 失序-3

迦涅啞然瞪着他, 好半晌才惡狠狠地罵:“你有病啊!”

她更想臭罵一頓的是幾分鐘前的自己:那時候她到底在想什麽?!龍語禁锢,禁言術,對着臉來一拳……以上無論哪種方法都可以讓阿洛閉嘴,她為什麽偏偏選了最匪夷所思的一種?

這個時候她無比希望阿洛剛才的論調是正确的:

真愛之酒只是個大家心甘情願上當的騙局, 根本不存在什麽喝了酒會找到真愛的事。她和阿洛也不可能因為幾口酒轉性, 忽然就看對方順眼。

絕對不可能!

“我只是在陳述一種可能性。”阿洛話是這麽說, 動作卻顯露出迷茫,站在原地好半晌沒動。他剛才也是一時沖動, 現在真愛之酒滾落喉舌了, 他可能也不知道這殘局接下來該怎麽收場。

歡快的舞曲悠悠地飄來, 一小節又一小節地流淌, 計數着時間經過。

十多下心跳的時間過去,什麽都沒發生。阿洛還是阿洛,一看到他的臉,迦涅就想到剛才的事,然後就怒上心頭。

這怒意令她反而微妙地安心了些微。

阿洛不知道在想什麽,在她明顯放松神色之後,默然轉開了視線。

“哈, 我的‘真愛’很顯然不是你。”她趁機大聲宣告, 說着果斷倒退, 同時以手指憑空勾畫符號。她的身形一閃,瞬間就挪出近十步的距離。

阿洛才擡起手臂, 她已經消失了,抓了個空。

迦涅又施展一個空間壓縮術, 快速朝阿洛的反方向閃現。她才不會再給他抓住她的機會!雖然退縮讓人非常不爽, 但是今天她必須離他遠點。和這家夥待在一起,她就容易沖動做出無可理喻的決定。

反正等到天亮, 他就該離開千塔城了。

連續施法兩次,迦涅已經回到了舞會人流攢動的區域。她左右張望,露骨地做出尋人的動作。

她尋找的是烏裏介紹的玩伴,如果能和任何一個人彙合,她就有借口擺脫阿洛。

但進入後半夜,整個花園都向着狂歡節的氣氛沉沒,色彩缤紛的人造月光編織出一張迷離的網,所有人又都奇裝異服,要在一整群妖精裏找出眼熟的那一個花妖精簡直就是自找難題。那個最殷勤的精靈武士也不見蹤跡。

轉頭的間隙,迦涅以餘光瞟向到身後。

阿洛又已經戴好了兜帽,像個沒有臉的可疑幽魂,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四五步的地方。

他今天明顯不太正常,但幸好還保留了一定常識,沒在那麽多人面前和她繼續糾纏。

幹脆随便找個人假裝是她今晚的戀人脫身,然後等單獨相處了再對他施個幻術催眠術,想辦法打發了算了。迦涅拟定了退場策略。

至于真愛之酒确實有效,她真的突然被一個陌生人迷住……這種事真的發生了再考慮怎麽應對也不遲。她自暴自棄地給計劃添了這麽一行腳注。

喝過真愛之酒之後仍在東張西望的人不在少數。迦涅雖然以面紗和幻術雙重遮蓋臉容,但還是幾次和人對上眼神。

毫無感覺,毫無感覺,毫無感覺……迦涅又一次下意識別開臉。她已經從最大的舞池一頭逛到了另一頭,仍然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心動感覺。

看來真愛之酒确實是騙人的。至少,在她這裏完全無效。她麻木地下定論。

而在她身後不遠處,兜帽怪人阿洛仍然陰魂不散地跟着。

這樣下去不行,下一個人和她對上眼神的時候,她一定要停住腳步回望。

于是數分鐘後,一個裝扮成傳火神殿騎士的英武青年收到了迦涅的信號,勇敢地分開人群,無比明确地向她走來。

緊接着,他腳下突然一絆,以非常華麗的姿态仰天跌倒在她面前。

迦涅克制着回頭看的沖動,主動上前把對方扶起來,輕聲細語:“女神保佑,你沒事吧?”

“沒事,被不知道誰撞了一下。”青年很不好意思,笑得腼腆,搭着她的手站起來。他注視她的眼睛明亮,站直了之後,他張了張口,才要說什麽暖場的閑聊話,表情驟然凝固。

這位騎士閃電般縮回了搭在她掌心的手,活像不小心觸碰到了火上的坩埚。

“呃,我剛剛好像崴到腳了,我要去旁邊冷靜一下……”他喃喃地道歉,逃難般地穿進舞池,一下子就消失了。嗯,腳步敏捷,完全沒有崴了的跡象。

迦涅深吸一口氣,嚯地轉身。

阿洛也不再掩飾,大搖大擺地走到她面前停住。

“你幹了什麽?”她咬牙切齒地嘶聲問。

阿洛的聲調愉快地上揚:“我用幻術給那位先生看了一段畫面——如果他今晚帶着你走,第二天就會被神秘人士拖走。”

“……”

迦涅陷入微妙的沉默。

如果她真的和陌生人有了什麽,保險起見,她确實會做出類似善後措施,當然目的并不是滅口,而是處理掉對方的記憶。即便她不做,烏裏大概也會替她處理好。

畢竟每位新晉魔導師的畫像都會登上各類報刊。這種時候可不能相信陌生人的道德感,期望着對方會珍藏一晚的秘密。對方很可能轉頭就拿這當事當魔導師的八卦賣給小報,希望借着她的身份開個好價錢。

如果她作風一向自由倒沒什麽,偏偏奧西尼家以嚴謹穩重著稱,盡可能避免卷進醜聞。

“誰允許你多管閑事了?”

阿洛聳了聳肩:“如果是你在尋找的‘真愛’,肯定不會被這微不足道的後果吓到。”

看樣子他準備用這種方式勸退每一個試圖和她接觸的陌生人。迦涅深吸一口氣:“你不去尋找自己的邂逅真的好嗎?”

“我不用找。”

她心頭一跳。

阿洛前言不搭後語:“都到舞池邊上了,不幹脆跳一支舞麽?”仿佛料定她會拒絕,他又慢吞吞地補充:“哦,如果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總踩舞伴的腳,那就算了。”

“低級的挑釁,”迦涅冷冷評價,“你就那麽想和我跳舞?”

“是啊,如果不能和你跳,我會傷心欲絕的。”他懶洋洋地回答。

她算是徹底明白了。她越想着退避,這家夥就越難纏。在睜着眼說瞎話這條路上和他賽跑絕不可能跑贏。

“好啊,跳就跳。”

于是,兜帽怪人與戴長面紗的雕像加入了舞池。

噴泉立柱上方的傀儡樂隊演奏着舒緩的弦樂抒情曲。舞池中的一對對踏着節拍,伸展的手臂指掌相疊,另一只手搭上舞伴的肩膀或是腰後,從容地繞着小圈,比起舞步,他們大都更在意舞伴低聲細語的內容。

“你到底想幹什麽?你不需要早起出發嗎?”

阿洛罕見地沉默起來。

迦涅恨不得故意踩他一腳讓他吱聲,板着臉說:“晉升的事我沒什麽好說的,祝你離開之後一切順利。至于剛才……只是個意外,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希望你把它忘掉。我也會忘掉的。”

兜帽底下傳來一聲情緒不明的低笑:“這不公平。”

“什麽不公平?”

他略微俯首,貼着她的紗巾下耳朵的輪廓,輕聲說:“你說是意外就是意外,你要求我忘掉我就該忘掉。這不公平。”

即便在幻術作用下,迦涅的面紗看起來有如光滑堅硬的大理石,但實質上它依然只是一層紗。

輕薄柔軟的織物随着青年湊近的吐息起伏,蹭過她的耳廓還有頸側,若有似無的癢,還有一絲透過薄紗的熱意。這比他直接貼着她的耳朵說話還要難受。

一股細細麻麻的顫栗緩慢地游過迦涅的後頸。

有些想法再也無法視而不見。她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身體。

阿洛搭在她腰上的手掌微微一收,立刻将她拉回原位。

她下意識閃躲他的掌心,選擇最直白的說法:“你再繼續擺出這副奇怪的态度,我可就要當真了。”

看不見他藏在兜帽下的表情,他的肢體語言也控制得極為嚴密,但她總覺得他的臉繃了起來。

他的語氣很淡:“什麽?”

迦涅頓了頓:“就是……你其實對我抱有別樣的感情,你今天所有奇怪的行為都是嫉妒心和占有欲作祟。”

他們所在的舞池一角空氣好像頃刻間凝固了。

兩個人的舞步都脫拍了,但誰都沒注意。

“別樣的感情。”他重複她的說法,又是兩聲讓她不自在的輕笑。他的下一句讓她頭皮發麻:“說不定呢,我也不知道答案。”

她擠出兩聲毫不在意的嗤笑。

“如果确實如你所想,你要拒絕我嗎?和我斷絕所有聯系,和五年前一樣?”

迦涅嗆了一下。這确實是她的做法。她維持着強硬又漫不經心的姿态:“不然呢?”

阿洛笑了,附耳對她生動地描述:“你可以給我虛假的希望,用感情當誘餌,一點點逼我讓步,摧毀我的底線,從我身上獲利,又讓我一次又一次地原諒你……”

他只是在陳述假設的情形。這點彼此都心知肚明。

可有些事即便只是假設就十分危險,就好像……它有了那麽一丁點在現實中成立的可能。

阿洛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收聲不再說下去,與她相扣的那只手卻更用力了。換了一個方向轉圈,他再度開口,語調很平靜,閑聊一般:“那麽你呢?”

“什麽?”

“主動親我,能不能算是一種信號,你‘對我抱有別樣的感情’?”

迦涅深吸氣:“我都說了那是個意外,我平時喝的酒水沒有那麽——”

阿洛打斷她:“我和你喝了一樣的東西,可沒有發生一樣的意外。”頓了頓,他以她聽得到的音量自言自語:“還是說,我應該讓意外發生?”

怪異的預感擊中迦涅。

同一瞬間,阿洛動了。他手臂驀地收緊,她來不及反應,結結實實地撞在他身上。固定兜帽的系帶解開了,披風敞開的前襟像開啓的一扇門,将她吞進去。

長披風兜頭落下,動了動,徹底罩住她,也将她和阿洛關在同一片織物隔絕出的昏暗空間裏。

迦涅還沒适應黑暗,阿洛的手指已經找到她的下巴。

他的拇指輕輕沿着她下颚與臉頰的分界滑動,經過臉頰,往回摸索着找到她的唇角,而後按住下唇。

仿佛要用觸覺為她的嘴唇重新上色,又像是什麽預演,也可能只是防止她出聲,他用指腹描摹揉搓她的唇瓣,慢條斯理。

與機械工具打交道的日日夜夜在他的手指上留下痕跡,每一寸起伏不平又或是粗粝的指紋細節,都像是随着他的動作印進她的嘴唇裏。

只是撫摸,卻好像比唇與唇相碰更暧昧親昵。

披風隔絕出的空間狹小,迦涅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阿洛的呼吸,重疊又錯開,逐漸急促。加速吸入的每一口空氣裏都有阿洛的味道,豐饒角出品的淡香水,還有殘留在他手上的甘甜餘味——扔掉那個圓形酒瓶之前,他好像用手指摸了一下唇角。

真愛之酒的氣味宛若開啓特定鎖孔的鑰匙,鎖芯轉動,與飲下烈酒一瞬間相似又不同的暈眩從打開的通道後湧出,像洇開的顏料,一點點地将她染成陌生的色彩。

不對,雖然用披風遮着,但他們還在舞池裏,周圍都是人,一看就知道披風下面有鬼。不對不對,哪怕不在舞池裏這也絕對不對勁!迦涅終于想起要掙紮。

但阿洛的手臂橫在她背後,緊緊地壓着,不容許他們之間再多任何的距離。觸碰她嘴唇的那只手拇指壓在她的頰側,餘下四指穿進發絲裏,牽引着、鼓勵着她固定在一個方向,微微地向他仰起來。

“這真的不公平。”他喃喃地說。

他們的第二個吻是交纏的水果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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