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初陽旭日張宗子旅途見聞(評論6w加……

買活 第142章 初陽旭日張宗子旅途見聞(評論6w加……

而且因為船只頻繁靠港的關系,淡水和吃食、煤炭都是不缺的,所以張宗晚上睡覺也不覺得太冷,也有厚衣服穿,好被蓋,飯也能吃飽,三不五時還有小炒魚鮮加餐。按照買活軍兵丁的說法,大數乘船去雲縣的人都沒有這樣的待遇,就算拿錢買都沒有。但在張宗這,他需要自己打點穿衣,自己去餐廳打飯,自己學生煤爐,自己倒馬桶——這已是從沒吃過的苦了,若不是他聰明,恐怕爐都升不起來呢!

不過,他雖嬌貴,但卻也好學敏捷,既然是自己要被綁票的,上船很有肉票的自覺,做什麽都很積極,還試圖上繳随的碎銀、玉佩,被買活軍拒絕。後很快因為觀星而染病,病好後,徐先、李我存兩位算學巨擎上船了,張宗後的生活很規律,白上課,晚上和徐家年歲相當的孫們玩耍,他這樣的頑主,打時間的娛樂太了,是條件所限,空口也能唱句昆曲——不過徐家規矩嚴格,不許孫沾染戲曲,張宗投其所好,和他們做速算二十四點(并且老輸)。

海上行船很慢,從華亭到雲縣,要大半個月,這趟旅程雖然漫長,但卻并不單調。讓張宗感到幸福的第一點,是他自學教材,尤其是理科教材中遇到的種種疑難,有了很好的老師為他解釋,尤其是算學方面,徐大人和李大人顯然已完全吃透了張宗前接觸的算學教材,用了時間将張宗所學的初中數學(一)查缺補漏,并且給他最薄弱的何部分打了很好的基礎。任何張宗覺得敘述得讓人難以想象的文字,由他們畫圖講解,頃刻間讓他恍然大悟,将這些知識刻在了心底。

由于徐家是阖家都被擄來的關系,進度比張宗還淺的小兒也有不,甚至連女兒、媳『婦』都要跟學習算學,船艙十分熱鬧——好在還有一點,由于徐家信仰移鼠的關系,弟均是一夫一妻,是以女眷并不是太,若不然,叫外人倒是有些局促了。此時衆人尚且還不受什麽影響,專心聽二老輪流講課,随後開始埋頭做起了買活軍先備好的試卷。

在他們做題的時候,徐、李二老也不曾閑,兩人共讀的都是後頭的教材,有時還移步去隔壁船艙,進行‘理實驗’——買活軍對他們的确是很禮遇的,居然還備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所謂理教具,讓二老可以現場演示日食、月食的原理,除此以外,還有很外間難得一見的讀,比如《十萬個為什麽.一》類,還有《赤腳醫生手冊.一》,雖然不太懂,但張宗只要捧起一本都能看得津津有味,他可以明确地感知到,自己從前讀書時的想法沒錯,買活軍的書籍背後定然隐藏了一個全新的、完整的道統,其龐然繁雜處,全不亞于聖賢儒學,一切都截然不同,靜待他的覺。

一輪朝陽擠出陰霾,自海平面躍然而起,将烏雲鑲上亮的金邊,東海蒼青『色』的海面也被五彩朝霞映照得瑰麗姿,張宗攏了攏棉襖立領,站在船舷上看得出神,只覺得生平所見所有景象,論闊朗未有過于此,心中文思湧動,當即連飯也不想去打了,回到船艙中,出買活軍給他的炭筆和小本,立刻草寫起來:“十二月初七記東海辣椒號上觀日出随想,十二月初,餘住武林讀書——”

剛想敘述買活軍報紙一,忽然想起自己的筆記随時都會被父親取閱,不敢寫去錢江港口的來龍去脈,只一筆帶過,“冬雪初晴,往錢江觀海『潮』……”

将自己機緣遇合,上船南行的緣故略做交,洋洋灑灑敘說船上所見美景,“餘初識海趣,竟日久觀,夜中雲氣斷絕,星盛如鬥……”

将夜觀星,受寒致病,又得了買活軍治療,逐漸好轉,以及徐先一家、李我存父在華亭被擄掠上船,不得不阖家從賊的細節仔細複述出來,自己又如何向徐先讨教學問等等由說明,說起今日觀日出的感想,張宗将文欣賞了一番,又謄抄到小箋上,謄抄時還是毅然删掉了徐先上船的始末,連自己的猜測暗示都一并删除,只改為一句簡單的‘徐翁亦因小過被擄上船,與餘同舟’而已。

張宗自己讀了遍,不免十分得意,暗誇自己用語精到雅潔,而且為人仔細厚道,句曲筆,就避免了将來的是非,在心中誇獎了自己句,這才逐漸肚餓起來,忙從爐上倒了一杯熱水喝了,聽到外頭有人敲鑼,知道時辰已到,早飯收攤了,只好空肚到徐先的船艙中上課。

一個能用實實在在的體模型來解釋日食、月食原理,以及地平線、海平線原理的道統,和用‘人感應’、‘人一體’,每逢月食攻讦後宮、皇後的道統,哪個對年張宗更有吸引力?由于張宗自诩自己很聰明,答案是無疑的。病愈後不過是的光景,他越有‘盡棄從前所學’的傾向,狂熱地學習所能接觸到的一切知識。

還有些話題是他現在無法參與的,但張宗聽的時候也很認真,比如徐先生和李先生曾圍用木頭雕刻的體模型,談論該如何驗算黃道角,讨論這些年來的異常候,是否和黃道角的變化有關,這有許東西都是張宗不懂的,但他非常的感興趣。

先生們談論得更的還有歷法的問題——所有人都知道,現在的大統歷,也就是黃歷,是很不準确的,基本不能用來指導農業生産,很地方都在用傳教士帶來的西洋歷,買活軍這還用的是黃歷,但他們根本不按黃歷來安排生産。連張宗都知道,朝廷久有重修歷法的念頭,只是朝野間也有些反對的聲音,認為這是背棄了‘祖宗家法’,而一向很主張修歷的徐先生,所以辭官歸隐,除了朝廷政治黯淡,閹黨逐漸興起外,也有修歷遇挫的原因。

“先生!”他剛行了一禮,肚咕嚕咕嚕叫了起來,張宗面紅道,“先生勿怪,早起觀日,寫了篇小記,耽誤時辰,沒有吃早飯。”

他自幼文采過人,愛好詩書,因此不論在外祖還是自家,都飽受長輩喜愛寵縱,連同船的李大人父都很喜歡他,唯獨徐大人雖然是進士出,但對文學似乎愛好不強,聞言也不索要文稿,只是微微一笑,用土話吩咐兒道,“肚叫得比鹧鸪響,拿兩個橘紅糕給他吃。”

張宗疑心徐家人和他一樣,是有意去往雲縣,這也不是沒有理由的。除了買活軍對徐家人較為禮遇,特意騰出一艘船來給他們乘坐外,徐家人的行囊也實在是太完備了,半點不像是臨時被擄掠上來的。反而像是早知道要登舟遠行一般,連各種點心都帶得齊全,什麽橘紅糕、定勝糕,鹹口的還有包的鹹蛋黃粽、梅幹菜餅,如張宗這樣的富貴弟,一吃就知道是家中專門細做的上點,也就是說徐家人至提前半個月就知道自己要被掠走,連路菜都準備好了。

在他看來,李我存父反而是比較突然才知道自己要被擄掠的現實,有一點是連衣服都沒有備齊,還是買活軍給他們找了兩棉襖,這才有衣服穿,而徐家人至還能保存敏朝官員的體面,可以穿道袍給他們講算學——教授對象自然是張宗,以及徐大人的孫們,更荒唐的是連買活軍的船丁有空都會來聽課,讓張宗徹底知道什麽叫有教無類,又或是三人行必有我師。這些買活軍的船丁有許的理科功課都比張宗要好,文科固然是不能和他比較,但人家也對遣詞造句、『吟』詩作曲一點都沒有興趣。

冒生命危險——不管買活軍會不會怎麽樣他,反正在張宗看來,自己的行為相當的冒險,而且非常的炫酷(他從《鬥破乾坤》中學了這個詞,從不在筆下使用,但心有時忍不住這樣形容自己)——總,冒生命危險,混上了這艘船後,張宗過的是這輩從沒有歷的日。買活軍有個船丁對他說,他運氣不錯,這一次船艙不是太緊張,所以他還算是得了一間小小的船艙,一床厚實的被褥。

徐大人大概是笑了,他又舉起望遠鏡去看際,随後在一張大白紙上開始寫寫畫畫,一邊寫一邊問,“為何呢?”

張宗說,“小也不知道,只覺得……雲縣,仿佛是一處全新的地。在,什麽都是新的,什麽都沒有限制,就連小這樣無用的人,到……或許也會變新的一種人。”

他的說法,哪怕是朋友也未必能夠理解,父親、伯父就更不用說了,但徐大人并沒有取笑他,張宗覺得自己和徐先生在心靈上似乎更靠近了一些,在夜『色』中,他大膽地問道,“先生……又是為什麽願意到雲縣去看看呢?”

這是個危險的問題,倘若徐先生回答了,證明了他并非被擄掠而來,而是‘金蟬脫殼’,使計前來,等于是落了個把柄在張宗這。但徐先生好像也并不在意,他很自然地回答了起來。

“啊,也是因為,雲縣處,是全新的所在吧。”

在買活軍這,修歷法似乎跟祖宗家法完全沒有關系,就如同日食月食也不能和政治挂鈎一樣,買活軍所竭力推行的恰恰是一種‘就論’的風氣,這種簡潔明快的氣質,正是年張宗極為欣賞的——雖然買活軍也有個神神叨叨的謝六姐,而且他們拿出的些莫名其妙的仙器也很,但他們反而是在規避任何神秘的氛圍,在買活軍的報紙上,仿佛就沒有什麽不可以談的話題,文可以談,地理可以談,氣候可以談,是什麽就是什麽,絕不會和‘人感應’聯系在一起,沒有人會曲解、隐『射』,咬文嚼字地追究言人的心态……至現在,買活軍是不講這些的,他們要修歷法就是因為現在的歷法不好用了而已。

從兩位先生的言談看來,他們對自己被擄掠的原因是清楚的——買活軍要修歷法,而張宗也能想到先生們的不得已,既然被買活軍盯上了,麽除了就範外,還能怎麽辦呢?京城是不能去的,是閹黨的地盤,內陸也不太平,若要抵抗買活軍則不免連累鄉,因此只能暫且屈從賊——雖然張宗在買活軍的船上待得很愉快,但他總覺得兩位先生年紀都很大了,思想不易生改變,總是些一味忠君的老古板。

張宗自己忠君不忠呢?他偶爾也想這個問題,答案令人不安的清晰——他不忠君,甚至還覺得倘若買活軍能一直這樣下去的話,麽生活在買活軍的領地也蠻不錯的,雖然買活軍并不會因為張宗的文采對他另眼相待,但他們顯然更有才幹,而且也不在乎張宗自己去追逐文學,只要他追逐文學的時候能服從管理就行了。

研究農學可以豐産,糧價下來,有更的百姓能夠吃飽,研究工學可以造梳棉機——各式各樣的機器讓棉布也宜了,麽衣服就跟宜,百姓們就能夠穿暖了。盡管張宗并不具備這些才能,但他也很願意看到更的百姓們能過上更體面的日,至于他自己,在這些百姓中是否依舊格外富裕,他也不是特別的在乎。

他也知道,買活軍占據下後,他家或許不會像是從前麽有錢,不過張宗大概是一出生就很有錢,所以他看待錢財是一種超凡脫俗的态度——他覺得錢錢雖然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錢能買來什麽,倘若在買活軍的治下,錢能買來各種知識,買來快活的、自由的生活,買來更先進的醫學,麽他家的錢雖然表面來看了一些,但實際上又是變了。

徐先生溫和地說,“像宗你這樣如日初升的年輕人,想要知道它會讓你生什麽變化,像我這樣暮氣沉沉的老人,也想在最後的年內,處其中,看看……這新東西,最終會變什麽模樣啊。”

張宗畢竟還很年輕,他并不覺得這答案有什麽觸動他的地方,其實才剛剛問完,他開始觊觎徐先生手的千鏡,很想試試看用它來看星星,徐先生倒也給他看了,順教他如何辨認星座,确定角度,繪制星圖,又為他講解星空的變遷,說到古今星圖的異同——

自然了,這個念頭如果和他父親說起,是一定會讓父親大人大驚失『色』的,因此張宗只是深藏這樣的念頭,快樂地享受逐漸靠近終點的航程。——他覺得自己是沒有情的,家也不用出太贖金,因為張家私下和買活軍做過好次生意,合作得都很愉快,他聽說買活軍有政審分,像他這樣主動投奔的人才(文學才能也算人才吧),政審分應該很高,說不定他還能找到一個很好的職務呢!

就連徐、李二先生,他們好像在船上過得也很愉快,彼此間公然地談論文——這是在華亭無論如何也不能談的話題,只要被人捕捉到了只言片語,向閹黨告密,轉眼間是‘妄議文’的抄家大罪。像是徐先生這樣深有威望的士紳領袖,也不敢在下野後觸碰這樣的罪名。他們只能在深夜悄然觀星,甚至連記錄星象都要使用暗語。

張宗現在是不太敢觀星的了,他很怕涼,不過約靠近雲縣,氣就越緩和,即也還是冷,但已能夠感到風的柔和,有一晚上氣特別好,沒有雲,也沒有月亮,張宗還是禁受不住誘『惑』,跑到甲板上看星星,恰好遇到了徐大人在用‘望遠鏡’——買活軍這的千鏡要比外頭更精致得,雖然小巧,但勝過一切洋貨,看人實在是過于清楚,他見到了才突然明白徐大人也能用它來看星星。

“宗,還不睡呀?”徐大人對張宗大概還是有些喜歡的,他用戲谑的語氣問。

張宗老實說,“想到馬上就要到雲縣了,小心很激動,睡不。”

兩人隔遠聊了句,『毛』荷花去吃早飯了,謝向上介紹道,“這是東江島『毛』帥的女——東江,遼民缺衣食,很難活下去,我們買活軍收容她們來做工。”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但徐先生和張宗都聽得很動容,張宗從未想過北方的百姓是如何度日的,直到他見到了『毛』荷花一船人,忽然間,飽受戰火蹂.躏的遼東似乎和他建築了聯系——『毛』荷花和這些女娘們,她們說的是他能聽懂的話,仿佛了他關心的人,而張宗忽然覺,在千外,還有許許和他說一樣話語的同族,正生活在困苦中,只能遠渡大海,來尋找一線生機。

“啊,舢舨來了。”謝向上卻似乎是習慣了這種感慨,只是介紹了一句焦慮起來,“你們也看到了,這要上岸的船太,要麽是在船上等,要麽是坐舢舨擺渡過去,但舢舨也有限——喂,這來!我們這有數學專家!”

艘舢舨正依序往這劃來,一路上頗船只招呼,但數學專家這四個字似乎擁有別樣的吸引力,舢舨向辣椒號慢慢地搖了過來,有靠岸的意思。剛才去吃飯的『毛』荷花咚咚地跑到甲板上,“大哥!我這有許孩呢!”

孩不管在什麽時候,似乎都是應該受到照顧的,徐先生受到提醒,向謝向上搖手,似乎是示意自己可以等待,而舢舨也搖擺猶豫了起來。就在這時,又有人異軍突起——左前方一艘船上,一個大漢嗓音渾厚地用不麽标準的川蜀音官話喊道,“個老,都喊,我也喊——艄公哥哥,我們這有老船工,能不能先上岸喂?”

這一夜很快就過去了,旭日初升的時候,張宗在曦『色』中見到了前方密密麻麻的黑點,盡管他時常乘船,也看過太賽龍舟的熱鬧場面,但眼前這片帆海,依舊是他生平所見過最壯觀的港口,上百艘大船密密麻麻地擠在前方的水域,碼頭乎只是前方的一點小黑影,被船海淹沒其中。

張宗驚得大叫了起來。“這就是雲縣碼頭嗎!”

他的聲音在冰冷而腥氣的空氣中傳『蕩』,驚起了一船的乘客,不值夜的水手們伸懶腰走上甲板,“這麽快就到了啊——船怎麽還是這麽!”

真的張宗兀自還興奮不已,并不知道這種堵船現象,對急于上岸的他來說并不是什麽好消息,他完全沉醉在這壯觀的景象中,更為這幅畫面中蘊含的生機而激動得只能張嘴無聲的尖叫、大笑,倘若他的教育允許,張宗會上蹿下跳來宣洩心中的激動。不過即是此時,他也已很嘈雜了。

“沒見過碼頭嗎?”就在他邊不遠,鄰船的艙門也打開了,一個穿厚棉襖的貌寝女娘鑽了出來,毫不客氣地用北方官話呵斥道,“還沒亮呢!也讓遠行客們休息!”

是老家蜀地人!張宗一下又驚喜了起來,轉頭看去,『毛』荷花叉腰怒視,郝六哥渾然不懼,三艘船上,數人面面相觑,竟不知最終是何收場,到底是誰先坐上了這條小舢板——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

随她的說話,艙內接連不斷地湧出了穿破襖的高大女娘,好奇地打量張宗,其中不乏年幼女童,張宗反而被她們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讷讷地賠不是,逃到徐先生後去。貌寝的女娘哼了一聲,不搭理張宗,而是轉神氣而熟練地指揮起了女娘們,“先去吃飯,随後有舢舨接我們靠岸,收拾好行囊……”

“這是——”徐先生也有些好奇。

路過的買活軍小頭目伸頭看了一眼,“東江島的女娘——第二批到港了,是第一批的,特意來接她們。”

他吼了一聲,“喂,『毛』荷花!”

貌寝女娘回頭看到是他,忙笑招呼,“向上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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